曆史經驗表明,上位者的許多無意舉動,往往會對後人造成巨大影響。

太祖孫昊賜名大力營,又吩咐他們守護好自己留下的東西,也許隻是隨口那麽一說,卻讓將軍和他的屬下們找到了人生道路。

從此,大力營就不再是孤魂野鬼,而是有了一個崇高的目標:守護。

每代皇帝對大力營都十分重視,因為這裏有太祖留下的“遺產”。這些遺產他們可以隨意查看,卻沒人能搞明白其中到底隱藏著什麽秘密。沒關係,搞不懂更說明遺產的珍貴,隻要全力支持大力營守護好遺產就是。

大力營也非常給力。

燧發槍是發明出來了,可惜製作起來非常困難,槍管對材料和工藝的要求幾近變態,當初太祖製作第一支燧發槍的時候,愣是將大力營工匠忙了個半死,才算弄出勉強合格的一根槍管。

二百年來,大力營一直在改進製造工藝,如今雖說還是不能量產,至少能做到配發一半戰兵。

燧發槍的威力也讓曆代皇帝吃驚。

很多皇帝甚至覺得,太祖的遺產其實就是大力營,而不是他們守護的那些不知所謂的東西。

工藝改進從來都是劃時代的,每前進一步都十分困難。二百年時間似乎很久,可別忘了,太祖弄出的燧發槍畢竟步子邁得太大,中間缺失的環節隻能由後人慢慢補上。

何況燧發槍一直處於保密狀態,隻能在大力營中小範圍研究。

能有現在的工藝,還要歸功於戰兵的那些親眷。

大力營戰兵不出山穀成了規矩,把親眷從外麵搬進山穀,給士兵從外麵找媳婦,也成了規矩。二百年時間造成的結果就是,這座山穀簡直成了一個巨大的村子。

甚至很多新兵幹脆就是從戰兵後代中選拔上來的。

有喜歡當戰兵的,就有喜歡搞研究的。

如果不是這樣,當初的將軍死後,研究工作早就停滯了。從外麵找工匠的想法根本不現實,這可是太祖遺產所在,容不得半點大意,大力營願意,皇帝還不願意呢。

幸好能從戰兵後代裏找到喜歡研究的人。

可是,人都是有私心的。

二柱子就是個很好的例子,有了點積蓄連自己山賊的光榮身份都不肯承認了,對大當家的也不像以前那樣毫無保留地忠心。

至少現任指揮使許天豪,就經常泛起“天下那麽大,我要去看看”的念頭。

以前的指揮使未嚐沒有類似的想法,隻是他們必須忠於皇帝,皇帝不開口,他們連提都不敢提。

忠心這種東西,很多時候不是你不想就可以不要的。這跟洗腦無關,每個人在這個世界上都有自己的定位,試想假如許天豪放棄對皇帝的忠心,那他這個大力營指揮使的存在,又有什麽意義呢?

而沒有指揮使的頭銜,他許天豪又是誰?

這並不同於貪戀權位。

我們說“小道士秦行之”,“大當家的熊六梅”,“老道秦壽”,“狐狸精胡一菲”,“小皇帝孫蒙”……你看,每個人都要有個前綴,名字是代號,前綴才決定你在這個世上的意義。

因此,作為大力營指揮使,可以有自己的想法,但隻要還在這個位置上,就隻能按規矩保守好大力營的秘密——除非,皇帝主動把秘密給揭開。

偶然闖到山穀的外人,隻有兩個結局:要不被大力營幹掉,要不就是加入大力營再也不能出去。

當然,也有和金大丫一樣機靈的,能夠及時逃走,但他們一般不敢到處亂說,即使說了也沒多少人信,即使信了……誰過來看稀奇誰留下。

許天豪倒是希望秘密擴散,可惜到目前為止,他的職責履行得很好,大力營的存在仍然是個秘密。

孫蒙派人把金三胖押進大力營,讓許天豪看到了希望。

倒不是說金三胖一定能把秘密泄露出去,而是當今陛下的做事風格,讓許天豪覺得,說不定這種不靠譜的事兒多了,大力營真能走出山穀。

……

隆福寺門前的大廣場,是僅次於東西外城的商業圈。這很正常,作為京城最著名的寺觀,每天來隆福寺上香拜佛的人絡繹不絕,有人的地方,當然就有商機。

和東西外城比,這裏也有它獨特的優勢。

周邊的土地其實都屬於隆福寺所有,但和尚們總歸是要臉的,他們不可能在廣場四周蓋上那麽一圈房子,出租給商戶賺取租金,因此隆福寺大廣場十分空曠,沒有林立的店鋪。

京城人喜歡來隆福寺廣場擺攤,因為大家都站在同一起跑線上,誰都不必自慚形穢。當然,都是些小本買賣,真正的大生意還不屑於過來練攤。

隆福寺不鼓勵,也不阻攔。

畢竟是佛門聖地,百姓也很自覺,沒人規定,卻都遵守著默認的規則,那就是不能在隆福寺前做不合適的生意。什麽叫不合適的生意?比如青樓,再比如殺豬宰羊。

可今天就偏偏有人來挑戰規則。

金大丫把幾隻獵物往地上一扔,扯著嗓子大聲叫賣:“新打的野兔、野雞,走過路過的都看看啊!”

她選的位置比較奇葩,就在隆福寺大門前麵不遠,這裏人流量大,凡是來拜佛的都得經過。

附近的攤販紛紛側目,你跑隆福寺賣獵物本來就已經很不對了,還故意在人家大門外叫賣,這是皮癢癢了來找打的吧?

金大丫才不管那麽多呢。

昨天連滾帶爬的逃離山穀,金大丫恨不能插上翅膀飛出山,可跑了一段路,她卻又放慢了速度。

金家莊是肯定回不去了,留住京城除了放不下弟弟,主要原因也是不願回金家莊受白眼。

但是想留在京城,至少得有飯吃吧?

想來想去,金大丫發現,這獵她還得打,不打獵找不到活兒,要麽餓死,要麽就隻能去搶了。

山穀很危險,老娘離得遠遠的不就行了?

金大丫也是個心大的,想到這裏,幹脆就在路上繼續打起獵來。這次她沒碰到野豬,當然即使碰上她也不敢追了,萬一再遇上跟山穀那邊差不多的情形,那就真是悲了個催了。

她沒打算從此留在山上過野人生活,獵人都是如此,打獵的目的是販賣,換取銀子吃飯,而不是直接填飽肚子。因此在野外湊合了一夜,金大丫第二天就跑下山來,打算賣掉獵物。

她選擇的地方是隆福寺。

沒辦法,她打算賣完獵物,再上山打一次獵,隆福寺在城外,離她打獵的山最近,人又多,怎麽看都是最合適的。

至於這是佛門寺廟,不適合在人家門前販賣獵物……抱歉,她真沒想那麽多。

她心粗,拜佛的人不能也這樣啊。

路過的香客,要麽驚奇的看看地上的獵物再看看金大丫,要麽幹脆目不斜視走過去,根本沒人搭理她。買上隻野兔提著進隆福寺燒香?恐怕會被和尚們用棍子趕出來。

金大丫賣力的吆喝了半天也沒開張,心裏還奇怪呢,一個個看起來都挺有錢的,這麽好的野味,為何沒人感興趣?

一個時辰後,從寺裏急匆匆跑出個和尚。

大多數香客不願多事,但這麽多人進去,還是有人忍不住告訴了大殿內值守的和尚。

和尚跑到金大丫麵前,心驚膽戰的看了一眼地上的獵物,合掌嘟囔了句“阿彌陀佛,罪過罪過”,隨後怒視金大丫:“你這人怎麽回事?趕緊走!”

金大丫一臉不明白:“走,去哪兒?”

還好,她就是再粗心,也知道和尚不吃葷,否則搞不好能問出類似“這些獵物你包了?”的昏話。

“你是裝傻,還是真不明白。在隆福寺門前賣獵物,虧你想得出來,你還專門挑寺門口……”和尚沒法和金大丫講禮貌,在寺廟門口賣獵物,和江湖上砸場子意思差不多,都是故意找茬行為。

金大丫很不服:“你有病!你是和尚不吃肉,這我知道,可我也沒去廟裏硬要賣給你們吧?你不吃肉,不等於別人也不吃肉,懂嗎?我看你是念經念傻了。”

“可你是在隆福寺門前叫賣!”

“那又怎麽了,隆福寺是你家地盤,院子外麵也歸你們了?不講理了還。”

和尚冷笑:“你說對了,院外確實也是我們的,不僅如此,你回頭看看,這整個廣場都屬於隆福寺。”

金大丫大吃一驚:“天老爺!這一大片地都是你們的?這要是都種莊稼,得收多少租子啊。就這麽荒著……你們比地主老財都闊,這還是和尚嗎?”

和尚鄙視的看著金大丫:“貧僧和你一個山野村婦說不明白,請你離開。”

金大丫搖頭:“我不走。”

和尚氣得喘粗氣:“豈有此理,無賴之極!”

“少拽文,老娘聽不懂。我就不服,憑什麽他們可以擺攤,我就不能,這不公平。”

“佛門戒殺生,你不能在寺廟門前賣獵物。”和尚深吸一口氣,試圖和金大丫講清楚。他是佛門弟子,就算很生氣,也不能動手打人。並且他也看出來了,這胖女人根本就是個沒見識的。

“你戒你的殺生,和我賣獵物有什麽關係,又不是你們殺的。反正我不走,你趕我走,我賣不出去獵物就會餓死,那你們才真是殺生呢。”

兩人正在爭吵,一輛馬車停在旁邊,楊采薇被丫鬟畫眉從車上扶下來。

走到兩人身邊,看看地上的獵物,楊采薇不悅的皺眉問:“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