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麗正副使懷抱笏板,齊齊九十度躬身行禮:“參見大人。”

身後隨行人員隨之鞠躬,頓時矮了一片。

楊旭坦然受了一拜,這才抬手:“諸位請起。”

不是客氣的時候,楊旭其實是代替皇帝受他們一拜,這是規矩。當然,高麗人可不知道,皇帝就在自己身後看熱鬧呢,否則就不是鞠躬,而是跪拜了。

楊旭開始講話,無非是陛下多英明,社稷多和諧,皇帝大婚乃天下之大喜事,必將因此帶領大齊以及周邊國家邁入一個新時代之類的套話。

孫蒙無聊極了,想和秦行之說話,卻發現小道士盯著館驛門匾看個沒完。

“看什麽呢?”孫蒙問。

秦行之指指門匾上棒子館三個字:“那三個字有點意思,誰寫的?”

“你對書法還有研究?”

“廢話,道爺神馬都會。”

“跟我就別吹了,什麽都會,你給小爺飛一個看看。”

“我說的是琴棋書畫好不好?再說了,你真以為我飛不起來?用道法飛,那都是欺負你。快說,這仨字誰寫的,道爺很想認識他一下。”

孫蒙樂了:“那恐怕不可能了,除非你真成了神仙,去天上找他吧。”

“啊,這是神仙寫的?”

“是太祖皇帝。皇帝是天子嘛,死後不落輪回,當然要回歸天界,以前我不信這一套,如今就不敢說了。”

說到這裏,孫蒙居然一臉憂愁:“這事兒想想挺鬧心的,你想,哪天我也回歸天界,見到太祖爺,大家都是老天爺的兒子,一個輩分啊,我是叫他祖宗,還是叫他大哥?這還是好的,畢竟我和太祖不熟——要是碰上我爹,可就愁死我了!”

秦行之沒好氣的道:“你們皇帝本來就亂七八糟,問我白搭。這竟然是太祖寫的?奇怪……我問你,太祖皇帝是不是很像我?”

“什麽意思?……你這家夥竟敢占我便宜!什麽叫太祖爺像你?”

“呸,孫子才有興趣做你祖宗呢。我的意思是,你家太祖皇帝,是不是也經常說些別人聽不懂的話?”

孫蒙搖頭:“我又沒見過他,怎麽知道?”

“不是有專門偷窺記錄皇帝隱私的東西嘛,叫什麽來著?”

“起居注。不過你想差了,那些玩弄筆杆子的家夥,總是把皇帝的話弄成之乎者也,從不原話照抄。再說了,太祖真說了他們不懂的東西,他們為了不暴露自己才疏學淺的事實,也不肯記錄啊。”

秦行之大失所望:“這麽說沒辦法了?”

孫蒙奇怪的看著他:“這事兒對你很重要?”

“呃,也不能說很重要,就算不管,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我就是感到非常好奇——胖子,你們大齊朝稱呼高麗人,難道也叫‘棒子’?”

孫蒙點頭:“說得好像你不是大齊人似的……沒錯,高麗棒子嘛,很多人都這麽叫。”

秦行之愣了片刻,啞然失笑:“那是道爺想多了。”

還以為太祖皇帝也有夢中世界的經曆呢。

夢中世界到底是虛幻的,還是前世記憶,這是秦行之一直弄不清的謎團。如果世上曾出現過第二個有同樣經曆的人,那麽小道士就能確定,自己真是穿越者了。

這話聽起來似乎挺沒道理,是不是穿越者,難道當事者自己還不清楚?

其實不然,設身處地想想,這事兒還真沒那麽容易確認。

一些想象力豐富的人,以不同身份做個條理分明的夢實在不算什麽,難道醒來就能認為夢中經曆的一切是前世記憶?有人在夢中遇上心儀的女孩,明明現實中不認識,卻記憶深刻,醒來後一整天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都揮之不去,又如何解釋?

夢中世界的一切再清晰再有條理,當你身處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都無法確定那些是虛幻還是真正的記憶。

秦行之用親身經曆證明,那些穿越後靠後世知識混得風生水起的故事,都是不靠譜的。都無法確定那些記憶的真假,你就敢煉鋼造玻璃?別逗了。

例如你做了個夢,有神仙信誓旦旦和你說,每日連續服用偉哥,三年後就能立地成仙,你會堅信不疑?

或者夢中你親自在遠方某座山上挖出黃金,醒來就一定會不顧一切去挖挖看?

夢中經曆再真實,醒來通常也隻是一笑了之罷了。

孫蒙加了一句:“據說,高麗人和棒子本來沒關係,太祖皇帝是第一個這麽叫的,後來就被大家接受了。誰都不懂太祖幹嘛這麽稱呼人家,太祖也從沒解釋過。”

得,小道士再次變得不確定了。

難道太祖真是穿越眾一員?

“你家太祖這麽叫人家,高麗人不和他急?”秦行之隨口問。

“他們敢!”孫蒙一向崇拜太祖,這次當然也不例外,“告訴你吧,這棒子館三個字,還是高麗人哭著喊著,懇求太祖題寫的呢。牌匾掛出來那天,高麗舉國歡騰,那場麵比過年還熱鬧。”

“吹吧你就,說得好像你見過似的。”

“何必親眼見?高麗人恨不能讓全天下都知道,每次來覲見父皇,你不問他們都不樂意。不信,我幫你問問。”

孫蒙也不管楊旭正在講話,提高聲音:“嘿,對麵兩位使者,貴姓啊?”

正副使愣了愣,心說這誰呀,好大的膽子,竟然敢打斷楊大人。楊大人是禮部尚書,最注重禮節,就算你是楊大人的子侄,恐怕也要倒黴了。

楊旭心裏確實挺膩歪,可人家不知道孫蒙是皇帝,他知道啊,皇帝開口,他就是再不願意,也必須停下。

“發什麽愣,問你們話呢。”孫蒙再叫。

兩個使者對視一眼,臉上就堆滿笑容。

“下官金日光。”正使回答。

“下官樸正歡。”副使回答。

楊旭暗歎,本以為兩個使者沒見過皇帝,帶著皇帝來沒事,卻忘了咱這位陛下,那就不是個安分的性子。

倆使者又不傻,估計自己一停下,他們就開始懷疑皇帝的身份了。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會懷疑,除了皇帝,誰敢隨便打斷禮部尚書講話?

“好名字!”小道士一挑大拇指。

正像楊旭猜測的那樣,正副使幾乎已經確定孫蒙是皇帝。這並不難猜,除了隨意打斷楊旭講話這條之外,孫蒙的年齡也正合適。

至於皇帝為何會出現在這個場合……皇帝做事,還用得著跟臣民解釋?人家就是喜歡我們高麗人,難道不行嗎?

可小道士一開口,他們卻又遲疑了。

皇帝總不能有倆吧?

說小道士是寵臣,那也不對,誰見過敢跟皇帝並排站著的寵臣?況且他還敢主動開口說話,寵臣咱高麗也有,不是這麽當的。

金日光笑道:“您二位有何見教?”

孫蒙指指牌匾:“我說這棒子館三字,是你們求太祖賜下的,小道士不信。你來評評,我說的對不對?”

金日光頓時滿麵紅光:“當然是大齊太祖皇帝所賜!我們高麗人當初隨太祖皇帝征戰,是太祖皇帝親口認可的犀利武器,禦封的正宗棒子。”

秦行之憋著笑拱手:“原來如此,佩服佩服。”

金日光繼續道:“我國上至國王陛下,下至黎民百姓,皆願為太祖皇帝生生世世守護國土。此牌匾乃我高麗之魂,如果不是太過貴重怕有閃失,我們恨不能請回高麗,供奉於祖廟。”

秦行之低聲讚歎:“胖子,你家太祖八成搞過傳銷,這洗腦技術,杠杠的!”

孫蒙正要問問傳銷為何物,楊旭咳嗽一聲:“諸位,我們還是進屋說話吧。”

好端端的講話被打斷,再繼續說就沒必要了,皇帝既然現了身,不管高麗人看沒看出來,讓陛下站在外麵就不合適了。

金日光連忙彎腰:“是,大人請,這兩位……”

孫蒙一擺手:“別管我,我和小道士就是看熱鬧的。”

金日光偷偷和樸正歡交換了一下眼神,心說這位若不是皇帝,我把自己眼珠子摳了。接見外國來使這麽嚴肅的事兒,是一般人敢看熱鬧的嗎?就是有那傻大膽,大齊官員也分分鍾讓他明白嚴重性。

一時間,金日光心中充滿感動和自豪。

皇帝陛下親自來看自己等人,這說明什麽?這是對我高麗人的肯定呐。皇帝不想暴露身份很正常,咱們級別不夠嘛。可即使如此,皇帝還是來了!

樸正歡也差不多,眼圈都紅了。

在高麗使者的熱情邀請下,眾人走進棒子館,一路來到正廳。這座館驛修建的相當精致,麵積比秦行之的宅子還要大。裏麵常年有鴻臚寺下屬人員負責維護,將偌大的一所宅子,打理得整整潔潔,論幹淨程度,和小道士家完全是兩個檔次。

秦行之有點泛酸:“太不公平了,我的宅子不如它,那還是道爺花錢買的呢。這地方倒好,人家白住不花錢不說,你連打掃衛生的都給他們配好了……”

“羨慕?他們吃飯還不花錢呢。”

“我擦,你這是崇洋媚外,道爺鄙視你!”

“少廢話,這是規矩,大齊使者去高麗,接待規格更高。有本事你也建國做國王呀,朕給你修一座更大的館驛。”

秦行之沉吟:“建國不難,可國王又不能做使者,到時候你修的館驛再好,我也享受不著,白白便宜了別人,劃不來。”

孫蒙大樂,這家夥越來越能吹了,還建國不難,你以為建國是小孩子玩泥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