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壽認為李奉常就是故作謙虛。

謙虛是個好品質,但很多時候也非常討人嫌。

比如以前秦行之在三江縣“隨便”作詩震驚四座,知縣王好古佩服的同時,心裏未嚐不充滿酸溜溜的感覺。人家隨便寫寫就是絕妙好詞,咱們這些文人豈不是都得抹脖子?

秦壽的感覺也差不多。

你李奉常比道爺年紀還小,憑什麽道爺真氣都沒多少,你就到了元嬰期修為,套句小道士的話,這不科學!

心裏發酸,該奉承的還得奉承:“李道長忒不實誠了,您都能飛天了,努努力直接飛到天庭也不是什麽難事。”

李奉常苦笑:“沒那麽簡單。不瞞秦道長,貧道也曾試過,可惜高空之上根本沒見傳說中的天庭。”

“啊!那豈不是說不存在天庭?”秦壽頗有些皇帝不急太監急的意思——天庭存不存在,他一個沒多少修為的老道緊張個什麽勁?

李奉常搖頭:“你我是道家苗裔,切不可懷疑天庭的存在。再者說,我華蓋派劉祖師白日飛升,派中長輩是親眼所見的。貧道不才,勉強也可做到呼風喚雨、縱地金光、翻江攪海……神仙之道真實不虛!

貧道以為,找不到天庭,隻能說明修煉之道沒有任何捷徑可走。”

秦行之不耐煩了:“天庭就不在這個次元,你就是飛出太陽係也沒用呐。”

李奉常雙眼大亮:“次元!太陽係!”

“李道長神仙般的人物,別聽他瞎扯。”秦壽瞪了徒弟一眼,“他腦子有毛病,經常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李奉常搖頭:“不,次元是什麽貧道不懂,太陽係的說法可是大有道理!”

他目光炯炯的看著秦行之,一時間降妖除怪什麽的對他完全不重要了:“秦道友,難道你竟然知道……”

“我們住的大地其實是個大圓球,一刻不停的繞著太陽轉。月亮上沒嫦娥,沒吳剛,也沒桂樹,隻有讓人倒胃口的麻子一樣的大坑。至於金星木星之類,和地球一樣都是繞著太陽轉的圓球——所謂太陽係,自然是以太陽為中心,李道長既然能飛天,應該比我清楚。”

秦壽急了:“咄,孽障不可妄言!大地要是圓球,生活在下麵不得掉下去?”

“別鬧,跟你們凡人說不清道理……”

李奉常十分震驚。

大地是圓球這個見解並不稀奇,但凡能飛天的修煉之人,隻要飛得足夠高都能看出來——甚至即使飛不高,隻要善於總結,也能得出結論。

至於說太陽為中心,也沒什麽可驚訝的。別說神仙有大神通了,就是李奉常這種元嬰期高人,也能輕易飛出大氣層,能看到宇宙的真相實在太科學了。

前輩們之所以從不在典籍中說,那是因為解釋起來很麻煩。他們留下典籍的目的,是指導後人修煉,不是打算培養科學家。

當然,前輩們也不是科學家,他們解釋不了其中的道理,幹脆裝傻,這點他們是不會告訴後人的。

造成的結果,就是無論普通人還是道士和尚,都把天圓地方當成理所當然。普通人無所謂,修道人一旦能飛天,發現世界根本不是自己以為的那樣,其世界觀所受的衝擊可以想象有多劇烈。

前輩們覺得這樣挺好,權當心神來一次淬煉嘛。

所以從上古時期練氣士出現,到如今的大齊朝,修道人和普通人一樣,總以為天庭就在天上。如李奉常這樣能飛天的高人,知道虛空中無所謂上下左右,多年形成的世界觀還是讓他下意識在虛空中尋找天庭。

問題來了,既然都是在飛天後才明白,秦行之一點修為都沒有,還不如秦壽至少練出點若有若無的真氣,他憑什麽就知道這些?

這才是李奉常震驚的原因。

更不要說“次元”這個聽起來就顯得相當高大上的詞兒了。

“秦道友果然有大智慧!”李奉常讚歎。

秦行之笑了:“和智慧有什麽關係?這是科學。別問我什麽是科學,反正它和科舉毫無關係。對了,也別問什麽是次元,我說不清。”

李奉常鬱悶,你說不清,幹嘛要把貧道的好奇心挑起來了?

“那你可以稍微解釋一下,為何飛出那什麽太陽係,也找不到天庭嗎?”李奉常問道。

這個問題他非常關心。華蓋派固然厲害,真正飛升成仙的其實沒幾個人。比如派中現在就有幾位長老,其中最年長的甚至和祖師劉若拙一個輩分,修為已經止步,完全沒有飛升的希望。

他們也上天找過天庭,結果可想而知。

這讓他們慨歎修煉來不得半點取巧之外,也早就心喪若死不報任何希望了。在這一點上,道士跟和尚不一樣。和尚注重修心,還沒怎麽地呢就已經心如止水了,追求的是大徹大悟,本質上並不以長生為目的。道士不行,目標比和尚現實直接,不甘心也是能理解的。

秦行之滿臉莫測高深:“天庭真實存在,但你又不能說它在哪裏。境界到了,隨便跨出一步就能到達天庭,境界不到,虛空中飛行萬年也是枉然。”

李奉常沉吟片刻,肅然躬身:“多謝指教!”

老道暗中好笑,指教個屁啊。徒弟這話明顯就是敷衍人,他一個不學無術的小道士懂什麽?

李奉常可不這麽想。

聽起來挺假大空,要看誰來理解了。

記得當初剛開始修煉,師父給李奉常講解“玄關”,也是這麽說的。那時李奉常年輕,覺得師父太沒勁了,直接說玄關在哪兒不行嗎?非得講什麽“不在體內找,不向體外尋”之類的車軲轆話。

後來築基成功進入練氣期,回頭一想,才發現師父沒錯,那就根本不是語言能說清楚的。

李奉常也這麽教自己的徒弟,每次看到新弟子那便秘一樣的臉色,總會好笑的想起往事。

李奉常認為,小道士已經說得非常清楚了!

秦行之嘿嘿直樂:“最佩服你們這些高人了,我說的東西自己都沒譜,您愣是能聽出點門道……李道長,抓妖要緊,您都布置好了吧?”

李奉常笑著點點頭。

他有自己身為嶗山道長的矜持,小道士明顯不願多說,他也沒法繼續追問秦行之有關天庭的見解。

貔貅是個積年的老妖,這輩子壞事做了不少,自然怕被人找麻煩,警覺性比胡一菲高多了。

可以這麽說,隻要察覺到一絲不對勁,貔貅絕不會有半點猶豫,先跑了再說——這和對手實力無關,不能在情況不明時對敵嘛。他成天忽悠狐狸精天下沒什麽高手,那是給她洗腦,他自己其實並不當真。

可惜秦行之等人離得太遠,李奉常又是個超級高手,因此到現在他仍然不知大禍臨頭。

照例安慰了一番狐狸精,貔貅戀戀不舍的把棒槌放下:“這次計劃是大哥疏忽了,原以為皇帝很容易被你迷住,誰知那家夥也是個怪人——你說他是不是那方麵不正常啊?”

遠處偷聽的李奉常神色古怪的看了眼孫蒙。

胡一菲搖頭:“小妹不知道。”

“早知這麽費勁,還不如繼續搞沈學習呢。”

胡一菲心說,要不是在沈半城家搞風搞雨,哪有這麽多事?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因此認識了小道長,那是天大的幸運呐。

不久前胡一菲的目標還是擺脫貔貅,現在卻變了想法,隻剩下慶幸和對貔貅的仇恨。所謂仇恨,完全基於他搶去了本屬於小道長的寶貝。

最可怕的是,這種轉變無聲無息,完全發自內心,狐狸精自己一無所覺!

“皮大哥,我不是來訴苦的。”胡一菲正色道。

貔貅哈哈大笑:“這就對了嘛。讓我猜猜,你是感到寂寞,來找大哥喝酒的對吧?”

“也不是,小妹來取這件寶貝。”胡一菲指了指棒槌。

貔貅頓時笑臉一收:“不行!”

“皮大哥,這寶貝不是你的。”

“它也不是你的。妹子,你修為不夠,這東西即便是寶貝,放你手裏也沒多大用處,等大哥研究透徹了,一定缺不了你的好處。聽話,你還是專心在宮裏做事,爭取早日迷住皇帝。”

胡一菲憐憫地看著貔貅:“寶貝有主,你我都是妖怪,福緣不夠,強求留下它,是禍不是福。皮大哥,看在你我認識多年的份上,奉勸一句,還是放手吧。”

貔貅噌一下站起身:“行啊,當年可憐巴巴等人救的小狐狸長大了,竟然陰陽怪氣的教訓起老子來了。你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門外傳來秦行之幽幽的聲音:“她的意思很簡單,寶貝的主人找上門啦。”

“誰?”貔貅大吃一驚,被人接近到這種程度,自己竟然沒察覺。

“你有困難我幫忙,我住隔壁我姓王。”

門被推開,秦行之等人走進屋。

貔貅二話不說,大吼一聲,身體跳起撞破窗子就竄了出去,就這樣手裏還死死攥著棒槌不放手。

到了室外,妖法全力發動,瞬間化作一道金光刺向天空。這家夥飛起來速度不比李奉常慢,怪不得李奉常要事先準備一番呢。

秦壽衝李奉常大叫:“別讓他跑了!”

李奉常倒背著手好整以暇的看天,一點都沒有打算幹點什麽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