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朝不興跪拜。

比如皇帝上朝,大臣們也不過是拱拱手作個揖,皇帝還得給他們看座。這已經算不錯了,如果哪天皇帝惹大臣不高興,脖子一梗,一聲冷哼,指著皇帝的鼻子破口大罵也不是沒發生過。

當年太祖皇帝甚至說過,即便民間,百姓見了官員,也是可以不用跪拜的。

所謂跪天跪地跪父母,膝蓋太軟可不成。

然而這事兒太祖說了也不好使,他再牛,官員們不把他的話傳達下去,老百姓根本就不知道。

所以最後百姓見了官員,還是習慣跪拜。

沒辦法,太祖皇帝不著調,以為治理天下放牧百姓和玩耍差不多,咱們朝廷官員不能由著他來。老百姓對官員沒了敬畏之心,又怎能治理好天下?

在這皇宮裏,小皇帝沒少被人跪,不過這五體投地的姿勢,他還是第一次經曆。

“姑娘你……那個,未免太熱情了。不必如此,快起來吧,地上怪髒的。”

狐狸精顫抖著低聲道:“妾不敢。”

這種極度無助的感覺,已經多少年沒經曆過了。

狐狸精此刻連死的心都有了。丟人呐!前輩妖怪進宮,就算蠱惑不了君王,那也活得十分滋潤。自己倒好,好不容易見到皇帝,兩次都被鎮壓,兩次啊!

第一次還能說是因為害怕高人而不敢輕舉妄動,反抗的餘地還是有的。

這次直接被鎮壓趴下,連原形都差點露出來。

還有天理嗎?!

這是皇宮,又不是道家修煉福地,皇帝也不是修道高人,咱不帶這麽玩兒的。

小皇帝沉吟片刻,恍然大悟:這肯定是李叔給的龍精虎猛符的效果了。果然是嶗山道長,畫出的符咒,就是比小道士強。

咦,為何別人就沒那麽誇張呢?

也許是靠得太近的緣故吧。

小皇帝心眼不錯,身體往後退了幾步。

狐狸精身上微微一鬆,總算有了活動能力,但她已經嚇壞了,就算能動也不敢亂動。

小皇帝耐心一向有限,見狐狸精還是趴著,就不耐煩了。小爺是來找東西的,你願意趴,那就趴吧,懶得勸你。

“朕來拿一樣東西,你的搗衣杵可在?”

狐狸精愣了愣,小心翼翼地說道:“妾身邊的就是。”

小皇帝示意護衛過去,把狐狸精腳下的棒槌給自己拿過來。這是狐狸精新置辦的搗衣杵,就是一根普通的木頭棒子,秦行之的寶貝上次已經被國字臉收走了。

小皇帝接過棒子,皺眉道:“好像不是這條吧?”

狐狸精心中一震,皇帝身負強大符咒,專門跑來找自己要搗衣杵,這其中到底蘊含了怎樣的深意?皇帝想找的,顯然不可能是現在這根木頭。

上次皮大哥說那棒槌很不一般,難道皇帝要的是它?

那棒槌是沈半城隨便從外麵買來的,自己既不知來曆,帶進皇宮時也沒覺出它有什麽不一般,說白了就是個下意識的行為。

狐狸精想了想,決定裝傻。

若是供出國字臉,這符咒倒不一定能鎮壓住他,國字臉和狐狸精不同,人家不僅修為高,血統也好。但可怕的從來不是符咒,而是符咒後麵的高人。

國字臉好歹是自己的恩人,怎能害他?

當然,狐狸精不是什麽講義氣的貨色,如果出賣國字臉能換取高人原諒,她絕不會猶豫。問題是,她說出棒槌的去向,反而因為丟了棒子更容易觸怒高人。

這邏輯似乎不合理,其實不然。

就不能以正常人的心態推測高人,例如當初三江縣的小道士,明明有降伏自己的手段,為何非得裝成混江湖的騙子?分明是思維不正常嘛。

“陛下,妾隻有一根搗衣杵。”狐狸精說道。

孫蒙搖頭:“不對,我記得上次不是這條。”

“妾不敢欺瞞陛下,真的隻有這一條!”

“難道是我記錯了?”

孫蒙轉身吩咐手下:“你們到處找找,可有小道士說的那根棒槌?”

手下們答應一聲,四散翻找。

過了一會兒,眾人無功而返。

孫蒙又不耐煩了:“算了,反正這也是搗衣杵,老道用來緬懷師父夠用了。”

“陛下,屬下記得小道士說過,那不是搗衣杵。”

“多嘴,朕用得著你提醒!”

孫蒙怒斥手下一聲,眨眨眼道:“大不了咱們給他削成彎的不就得了,多大點事兒嘛,朕這麽聰明的人,還能想不出解決方法?”

手下辯駁不能。

狐狸精趴在地上,靜靜聽著皇帝一行人腳步聲消失,這才戰戰兢兢站起來,滿臉不敢置信。

沒高人出來降妖,就這麽放過自己了?

狐狸精鬱悶的想呐喊。

您都把那麽厲害的符咒配給了皇帝,出來動動手降個妖,能費您多大功夫,就不能給個痛快?這雷聲大雨點小的,沒得讓人提心吊膽!

不用想再和國字臉商議,那家夥肯定還會勸說自己沒事。這是沒事的節奏嗎?姓皮的欸,有本事你親自來試試。

就此跑路吧,國字臉那兒沒法交代。

不跑吧,真有點不作不死的感覺。

……

第二天上午,小皇帝帶著加工過的棒槌來到符籙店。

和昨天差不多,店門口圍了不少人。

孫蒙酸溜溜的想,看來小道士發財的勢頭是無法阻擋了,真讓人羨慕妒忌恨呐,小爺要不要跟大臣商量一下,給他加點稅呢?

護衛們擠開一條通道,孫蒙走進店內。

咦,好像情況不太對?

今天站在秦行之對麵的,居然是個道士。

秦行之也不像昨天那樣笑容可掬,表情略顯凝重,看著對方正說話:“這位道友,你是打定主意,和貧道杠上了?”

對方冷冷說道:“貧道不懂什麽叫杠上,但你褻瀆道門,把道門珍寶當貨物販賣,我宋朗雲絕不允許!”

“呀哈,你以為自己是誰,官老爺嗎?道爺用得著你允許?”秦行之被氣笑了,“道爺賣符咒,那是造福大眾,是傳播我道家文化,懂不懂?往小了說,道爺自己畫的符咒,我哪怕往茅坑裏扔呢,與你何幹?”

“放肆!出言不遜,就不怕天道懲罰?”

“別逗了,天道沒那麽閑……老兄,你是看我生意好,街坊鄰居都賞臉,賺了那麽點銀子,眼紅了吧?”

“黃白之物,道爺還不屑一顧。”

“裝,繼續裝。其實沒必要眼紅,你自己也可以開符籙店嘛,大家一起發財……呃,一起傳播道家文化,共創和諧大齊朝。”

對麵的道士宋朗雲心說,道爺若是能畫出那見鬼的美顏符、龍精虎猛符什麽的,還用你提醒?早他麽開店了!

沒錯,這位就是妒忌心發作,來找茬的。

說起來,秦行之的符籙店生意好,京城僧道界也有耳聞,但大家一開始也不怎麽在意。

大家被忽悠著鬥了兩回法,結果皇帝沒動靜了,這才意識到似乎受了騙。心情不好之下,什麽都不想管。

況且畫符從來不是簡單的事,除非是純粹忽悠人的假貨,否則無論法力消耗,還是成功率,都製約著符咒的大批量生產。再說了,你畫出一堆符咒,哪有那麽多鬼怪讓你對付?

後來就感覺不對了。

一道龍精虎猛符的價錢,從十兩銀子漲到數百兩,還供不應求,這銀子賺得未免也太輕鬆了。

這下大家就開始眼紅了。

修為通常和心境高低對應,比如李奉常是天下數得著的高人,他的境界就非一般人可比。和秦行之鬥法的大和尚醉心佛法,不通俗務,神通修為就比隆福寺主持妙玉法師厲害。

但這種對應關係並不嚴格,例如杳然觀周逐浪修為也算不錯,聽了秦行之賣符咒發財的消息,就難免冒出一些妒忌心。

周逐浪算是好的,眼紅到睡不著的大有人在。

你還別提什麽修道人淡泊名利。

如果真淡泊名利,當初又怎麽會那麽輕易就被小皇帝挑動起來鬥法呢?

要光是發財也並非不能忍,可符籙店的名氣越來越大,那些亂七八糟的符咒火了,導致京城百姓習慣有事兒找符籙店,甚至最近那些積壓的傳統符咒都賣了一些。

正如當初秦行之所描繪的美好願景:

“哥哥家裏不幹淨?別急,去‘吃俺一棒’買道符燒掉就妥了……”

“正有此意!”

這直接影響了寺觀的生計,讓他們如何能忍?

有道觀的道士其實不靠鎮宅討生活,可是鎮宅做法事,這是僧道維持“知名度”的重要手段,如果老百姓有事兒不去找他們,長期下來顯然非常不利。

和尚們還好說,他們就沒有畫符這種業務,道士的事兒他們想管也管不了。

道士們坐不住了,聚到杳然觀非要讓周逐浪主持公道。

周逐浪苦笑,果然京城道門領袖不是這麽好當的,有事兒了自己首當其衝啊。人家那可是上古大派鴻蒙派傳人,招惹他們,壓力山大好不好?

周逐浪不願輕易得罪鴻蒙派,因此隻能拖。

有性子急的道士,一看大家在杳然觀成天扯淡,總是沒個決議,就決定直接上門。

今天這位宋朗雲,就是其中之一。

可以想象,如果秦行之沒有個妥善的處理措施,以後類似的事情會越來越多。

搞清楚狀況的小皇帝興奮了,有人找茬,這可真是……太好了!

“小道士別慫,跟他決鬥!”

太上老君、如來佛祖,這次您二位可看好了,真不是朕挑撥的!他們打得滿頭包,濺得滿地血,那都跟朕無關,我就是個看熱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