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弟子又是失望傷心,又是茫然不解。

公孫不智接過基於,副開兩半,隻見蓮子雖好,卻已無心,他一眼望過,已淚流滿麵,默然垂下頭去,緩緩道:“蓮子已無心,往事俱成空,可怕……可怕!我們再……再也瞧不著他老人家了!”

七弟子俱是垂首流淚,萬子良、金祖林已不禁滿懷悲搶,稀噓感歎,突聽金不畏痛哭著道:“咱們衝上去,他老人家不見也得見了!”石不為道:“違師,天誅!”

他素不輕言,此番說出這短短四個字,果然字字俱有千鈞之重,金不畏但覺心頭一寒,垂首無語。

突然間,千百塊大大小小的石頭,沿著穀壁,自山上雹雨般打了下來,接著,穀邊削壁上,峻峨怪石後,掠起了四條人影。

這四人顯然石後窺探下麵的動靜,此刻被這暴雨般的石塊打得藏身不住,便待衝將上去。

這四人身手俱都極是矯健,怎奈那石塊來得太多,太猛,到後來四人隻有以手護著頭麵,狼狽地落下山穀。

莫不屈輕叱一聲:“圍!”…

七弟子雖在如此悲痛之下,但心神絲毫不亂,行動仍是迅急無傍,身形一閃,已將那四人去路完全斷絕。其配合之密切、反應之迅速、身法之輕健,懼非一般武林豪傑所能夢想,萬子良方自暗歎一聲,隻聽山穀上已傳來一陣洪亮的笑聲道:“俺已將這四個賊崽子打下去了,要如何處治他們,你們瞧著辦吧!”洪亮的笑聲,有如空林虎嘯,氣勢攝人心魄。

眾人雖驚於這在暗中相助的高手內力之深厚,行蹤之奇詭,但此時此刻,已無暇推究他的身份來曆。

但是眼前這四人,一個鼠目削腮,容貌陰毒,一個右足已破,滿麵庚氣,兩人俱是樓衣百結,右麵衣袖空空蕩蕩,柬在腰帶裏,非但右臂已斷去,而且兩隻耳朵也已不見,形狀之獰惡古怪,教人隻要瞧上一眼,便恨不得立時將他們趕進十八層地獄,去與鬼為伍。

另兩人卻是滿身嬰衣,黑巾蒙麵,但露在外麵之四隻眼睛,卻是閃閃生光,看來功力要比另兩惡丐深厚得多。

金祖林大喝道

“瞧你們鬼鬼祟祟的,想必不是好人,偷偷摸摸闖入別人私產,想做什麽?”

那四人身落重圍,競不慌亂,隻是惡狠狠的盯著對方,八隻眼睛,競全都有些與豺狼相似。

公孫不智緩緩道:這四人想必早已在暗中跟蹤我等,為的想必是要窺探恩師的下落,如今我等萬萬不可再放他們走了。“他說話總是不急不緩,但出總是一句話便能揭破別人的心意,跛足惡丐獰笑道:“好機靈的小子,競能猜著太爺們的心意,不錯,太爺們算定你們必定要來找姓白的,所以早就跟著你們了,為的就是好將姓白的架出去,問問他為什麽不肯說出那自衣惡賊的秘密,但就憑你們幾個,又能將太爺們怎樣?”

楊不怒厲喝道:“宰了他!”身形一閃,飛撲而去,隻見他十指箕張,如抓如爪,霎眼之間便已攻出五招,正是淮陽幫名震天下的絕技“大鷹爪力”!

那破足惡丐居然不懼,獰笑著迎了上來,另三人見到對方人多,自己人少,自不願造成混戰之局,隻是在一旁袖手旁觀,莫不屈等人也想借楊不怒霸占武林的“大鷹爪功”,先逼出這惡丐的武功來曆,是以一時也末出手。

哪知這跛足惡丐不但身法奇詭已極,一條獨臂,忽拳忽掌,忽而指戳,十七招裏,競用了九種不同的武功,而且無一不是武林中最陰狠凶毒的功夫,他右臂雖斷,但此等武功專走偏鋒,獨臂人使起來倒更見淩厲,霎眼間五十招便已拆過,這惡丐居然未落下風。

楊不怒藝成之後,驟入江湖,第一戰便遇強敵,頓覺熱血奔騰,敵情之心大生,突然長嘯一聲,衝天拔起。

嘯聲如鶴唳長空,他身形卻如風鷹盤舞。

莫不屈等六大弟子,都已知道他們這性情最是剛猛的七弟,此刻已動了真怒,競使出這淮陽子弟絕少施展的“風雲鷹爪手”來,要知此等身法若是一擊得手,對方便是血濺當地,但若不能得手,自身卻大是危險——在這瞬息之間,六大弟子心脈都似已停止跳動。

忽聽那跛足惡丐獰笑一聲,雙肩震處,反手一拍背後之麻袋,麻袋中竟“轟”地衝出一蓬慘綠色的火焰!

綠火衝天而起,向楊不忽迎了上去。

六大弟子失色驚呼,楊不怒大驚之下,甩掌、踢足、擰腰,一式“雲裏翻身”,身形淩空,硬生生移開數尺。

但他身法雖然輕靈巧快,那蓬綠火來得更快如流星擊電,他身形方一動,已有一蓬綠火自左肩臂透過。

火焰立時燃著衫袖,楊不忽隻覺肩臂一陣奇寒,接著又是一陣有如針刺般的熱痛,他雙目盡赤,竟不顧自身,怒吼一聲,便待向那跛足惡丐撲將過去,石不為眉尖微挑,攔腰抱住了他,兩人一齊撲倒在地,連續滾動,隻因石不為早巳看出那綠火甚是陰毒,若不立時將之滾滅,楊不怒一條左臂隻怕難保!

這時金祖林、萬子良與莫不屈等人懼已聳然大怒,那蒙麵黑衣人突然陰森森笑道:“堂堂名家子弟,也想以多為勝麽?”

莫不顧沉聲道:“各位暫退,待我手擒此撩。”

跛足巧哈哈獰笑道:“老子就先讓你嚐嚐這‘搜魂魔火’的滋味可是好受的?有種的就快來吧!”

公孫不智轉眼一望,隻見楊不怒牙關緊咬,滿頭大汗,那麽條精鋼般的漢子,此刻競也已疼得身子不住顫抖,公孫不智暗中不禁大是吃驚,沉聲道:“這廝似與‘魔火宮’有關,大哥你小心了。”

莫不屈“哼”了一聲,麵色雖鎮定,心下又何嚐不在暗裏驚煌,左掌捏拳,右掌護胸,全神凝注,一步步走上前去。

就在這時,競突然有一陣明朗笑聲,自那棟參天大樹上傳了下來,群豪情不自禁,俱都吃了一驚。

七大弟子更是驚喜交集,脫口道:“師傅現身了!”齊地仰首望去,但見一條紫衣人影,自百丈高處飄飄落下。

樹高百丈開外,若無絕頂之輕功,絕大之膽量,怎敢一躍而下?但這紫衣人影卻似將這百丈高處,視做一級石防一般,身形毫末作姿作勢,也無任何準備,揮手間便躍了下來,卻在自然放任中顯得出奇的靈奇、出奇的瀟灑。那紫色的衣挾在風中飛舞,看來實有如天上金仙,禦風飛降。

群豪瞧得又驚、又奇、又佩,竟都仿佛變得癡了。

隻貝那紫衣人飄然落地,竟是個天庭開闊,眉目明朗,眼神亮如天星,嘴角常帶笑容的弱冠少年。

他肌膚雖不十分白哲,但卻有如寶玉象牙一般,帶著種晶瑩而悅目的光輝,他麵目雖不十分英俊,但無論誰一見了他,卻難免要生出喜愛親近之意,隻是他神情雖灑脫,笑容雖可親,但卻又帶著種說不出的高貴清華之態,教人在親近之中,仍不敢對他稍存輕視之心。

此刻他自百丈高處飛躍而下,看來仍顯得那麽輕鬆而安詳,就仿佛方自跨下一級石階似的。

此刻他在眾人滿含驚佩的目光注視下,神情仍是那樣隨和而目然,絕無半分自驕自矜之意。他先向萬子良、莫不屈等人恭恭敬敬施了一禮,笑道:“等小侄先去與那四位見見麵,再來叩見各位叔伯前輩。”

萬子良等人又是驚訝,又是歡喜,驚喜於這天神般的少年竟對自己如此恭敬有禮,忍不住齊地躬身道:“不敢!”

紫衣少年飄飄走到那也已被驚得楞住了的跛足惡丐麵前,道:“不想木郎君削去了你們的一耳一臂後,兩位仍然不改當年脾氣。”原來這兩個惡丐正是那日在海邊將木郎君當作木偶,妄生貪心,但珠寶末得,卻將一耳一臂斷送在木朗君之口,萬老夫人之手的人。

此刻他往日隱私,突然被一個素昧平生的少年人說了出來,自是大吃一驚,失聲驚呼道:“你……你怎會知道?”

紫衣少年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跛足惡丐目中凶光一閃,突然彎身,反手拍向身後的麻袋,群豪不覺齊吃一驚,哪知紫衣少年不知怎地出手一托,便隔在破足惡丐的手掌與麻袋間,手腕一反,那贓足惡丐便撲地跌了下去。

這一招出手與天下各門各派,任何一種武功中任何一種招式全不相同,仿佛隻是隨手揮出,但其出手部位之巧妙,時間拿捏之準確,莫不顧等七大門派中的七弟子,想盡了自己所學的武功,卻也想不出一著比他更妙的招式。

群豪又驚又喜,那蒙麵黑衣人目光中卻不禁露出驚駭恐懼之色,驚嘩喝采,讚歎低語聲中,紫衣少年已飄飄走到那枯瘦惡弓的麵前,含笑道:“你們兩人同路而來,你也該陪他一齊留下才是。”

枯瘦惡丐腮旁肌肉顫動,突然一拳擊出,接著飛起一足,一招三式,分擊紫衣少年肩、胸、下腹。

這惡丐不但出手迅速,而且招式陰毒,一招三式,攻守皆妙,招式之間,似是全無破綻。

哪知道紫衣少年偏能自拳風足影中,瞧出他招式間唯一的空隙,身子一偏,手掌輕輕一曲一伸,便抓佐了他的腰帶。

枯瘦惡丐一腳一拳,不知怎地,競全部落空,身子卻已被人離地提起,紫衣少年笑道:“莫大叔接著!”反手向後一拋。

這惡丐雖然枯瘦,但練武之人,畢竟筋骨強健,身子最少也有幾十斤重,但在這紫衣少年手中,卻似乎輕如無物,隨手一拋,便拋在莫不屈麵前,莫不屈反應是何等迅速,退後半步,雙手接伎,他身旁的公孫不智立刻趕上半步,並指點了那惡寫腰旁脅下四處穴道。

那兩個蒙麵黑衣人一個競似已駭得呆了,另一個目光四下流動,顯然在打量情勢,準備溜之大吉。

紫衣少年對著他目光瞧了兩眼,突然笑道:“王半俠,情況危急,你又想拋下同伴溜了麽?”

黑衣人身子一震,大驚道:“誰是王半俠?”口中雖在否認,但言語神情,卻已無異承認了。

萬子良等人懼不禁勃然變色,紫衣少年笑道:“王半俠,你縱然蒙任麵目,但你那雙奸猾的脖子,卻逃不過我。”

這少年笑容但言語之明利、目光之敏銳、判斷之準確,卻有如積年老吏,臨堂斷案一般。

那黑衣人瞧了他兩眼,目光中驚恐之色忽然更是加劇,連通聲都顫抖起來,道:“你……你就是那……那……”

紫衣少年道:“不錯,我就是你那克星!”

黑衣人暴喝一聲,道:“我三番兩次大計,都壞在你這小畜生手裏,今日我與你擠了!”

雙臂箕張,撲了上來。”

他果然是存心拚命的模樣,紫衣少年卻仍是麵帶微笑,神閑氣定,萬子良見這黑衣人目光獰惡,神情凶猛,身法亦是奇詭迅急無比,估量這一撲之勢,必定十分驚人,忍不住脫口道:“小心了!”

哪知黑衣人身形撲到一半,雙腿突然一縮,淩空一個大翻身,例掠出一文五尺開外,腳尖點地,騰空又起,三兩個起落,便已撲上削壁,果然拋下同伴溜了,身法之輕靈巧快,竟是人所難及。萬子良頓足道:“不好,此撩一逃,隻怕又要……”

紫衣少年截口笑道:“無妨,他走不了的。”

語聲未了,削壁上已現出一條人影,身形之高大,有如天兵神將,穩穩的攔住了黑衣人的去路。

那黑衣人行動如輕煙、如鬼魅,左竄右突,突又淩空飛掠,雙掌雙足,閃電般向那大漢接連擊了過去。

那大漢仰天狂笑道:“臭小子,下去吧!”兜胸一拳攻出,雖是簡簡單單的一拳,卻當真有開山裂右之勢、驚天動地之威,拳風虎虎,連山下人都覺震耳,那黑衣人連變數種身法,還是招架不住,狂吼一聲,滾了下來,公孫不智、西門不弱,雙雙展動身形,迎截過去。

另一黑衣蒙麵人突然跪了下去,顫聲道:“饒……饒命……”他竟會跪下來饒,例真教別人吃了一驚。

萬子良道:“你是何來曆?來此有何圖謀?”

蒙麵人也不說話,竟垂首哭了起來。

群豪方才見他身法之高明,並不在王半俠之下,隻當他必定也是個凶惡厲害的人物,例未曾想到竟是這般軟弱無用。那邊公孫與西門已點了黑衣人穴道,撕下他麵巾,顯出一張焦黃瘦削的麵孔,果然正是王半俠。

他自削壁一路滾落,衣衫早已破裂,滿頭俱是鮮血,神情雖然凶惡,但看來已是狼狽不堪。

萬子良長歎道:“一代大俠,落到如此地步,王……唉!王兄,你難道不覺得有些後悔麽?”

王半俠狂笑道:“成則為王,敗則為寇,後悔什麽?”

他瞧了那跪在地上的蒙麵人一眼。突又厲聲道:“我後悔的隻是不該帶這無用的畜生同來,丟人現眼。”

那蒙麵人痛哭道:“我……我……”

王半俠怒道:“你那滿身火器,本是天下無雙,若是用將出來,至少也可與他們拚上一拚!你……你為何不用?”

蒙麵人流淚道

“我一見流血拚命之事,不知怎地,手就軟了,我……我本不該隨你一同來的。”

王半俠仰天苦歎道:“一代梟雄,天火魔神,競生出這樣一個兒子,當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群豪聳然動容,萬子良道:“此人竟是魔火宮少主人?”

王半俠狂笑道:“不錯,這便是那虎父之犬子,此番我將他帶出,隻當他是我得力助手,哪知……”

蒙麵人道:“若非爹爹要我出來隨你曆練,誰又願意到江湖中來惹事?”說著說著,眼淚更如湧泉般流出。

他索性扯下麵巾,來擦眼淚,隻見他細皮自肉,麵目娟好,倒像是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哪像是男子。

群豪想到天火魔君之蓋世聲名,再看到他兒子如此模樣,亦不知是該歎息,還是好笑。

萬於良沉聲道:“不想五年以來,王半俠競與火魔宮扯上關係,此番想必是那火贍神也有意與自衣人一戰,是以便令王半俠來尋找白老前輩,為的自是要從白老前輩的口中,問出白衣人武功的秘密。”

王半俠獰笑道:“不錯,今日你等若是對我們稍有無禮,老魔神立即便會趕來,放把火將這林地燒得幹幹淨淨。”

金祖林大笑道:“我本嫌這樹林麻煩,僥光了最好。”

公孫不智突然冷冷道:“以火魔神那般狂傲的人物,縱然有心與白衣人一戰,也不屑來打探別人武功的秘密。”

紫衣少年徽微一笑道:“公孫二叔之言說得不錯,此番想必隻是王半俠想探出這秘密後,以此求利,隻因江湖中想要知道這秘密的人委實不少……那火魔富的少主人,隻不過是他用來做幌子的傀儡而已。”

公孫不智見這素昧平生的少年竟似對自己每一兄弟都熟悉之極,本已覺得十分驚奇,再見他年紀輕輕,卻是料事如神,更不覺暗暗吃驚,隻聽紫衣少年接口道:“這四人便相煩金大叔將之拘禁,這秘密梗不致走漏出去。”

金祖林笑道:“這不成問題,咱們這樹林裏,莫說藏四個人,便是藏四百四千個,也綽綽有餘。紫衣少年躬身笑道:“如此就多謝了。”

金祖林大聲道:“但你怎會尋到這裏?又怎會上得去白老前輩的居處?這卻例真教我有些吃驚。”

突聽一陣嬌笑聲自樹上傳了下來,道:“是被告訴他的。”一條繩索自樹嶺垂下,緣索而下的竟是“紫蘭花”花清清。

金祖林果住了,別人也呆住了。

七大弟子更不禁暗暗稱奇,付道:“師傅不準我等上去,卻準這陌生少年上去,這是為了什麽?”

離地三丈,花清清便飄然落下,長索便又縮回,七大弟子仰首上望,但見那綠屋中衣袖一閃,卻還是見不到他們師傅的人影。

花清清眼波流轉,笑道:“你們可是在奇怪,我怎會平白帶這少年去見自老前輩,但……但你們可知他是誰麽?”

萬子良,七大弟子,目光不禁一齊凝注到這少中身上,紫衣少年卻突然拜倒在地,道:“叔父們連小侄都不認得了?”

眾人見他突行大劄,俱是紛紛謙讓,唯有楊不怒本已疼得滿是冷汗的麵上,此刻突然露出狂喜之色,大喝道:“你……你是寶兒……”

紫衣少年道:“小侄正是寶兒。”

他仰起頭來,麵上雖仍帶笑,目中卻己熱淚盈眶。

原來楊不怒年齡最小,胡不愁人最和氣,寶兒在家時,隻與這兩人最是熟悉,其餘的六大弟子,終年在外院習武,而那練武場寶兒卻是從來不去的,再加事隔多年,寶兒已由可愛的孩子,長成英俊的少年,又練成這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莫不屈等人縱覺他與寶兒相似,卻也不敢相認。

哪知眼前這天矯如遊龍,燦爛如明星,光芒令人不可逼視的少年,竟真的就是昔年那終日手執書卷的“小書呆子”寶兒,短短六年的時間,竟在他身上造成了如此神奇的變化,莫不屈等人心中之驚喜,又豈是世上任何言語,任何文字能形容?一時車間,七個人都呆住了。

平日最最冷靜的公孫不智,此刻亦是滿眶淚痕。

平日惜語如金的石不為,此刻口中竟不住喃喃低語:“寶兒……感謝蒼天……這競真的是寶兒……”

寶兒忍淚強笑道一

“好教叔父們得知,小侄此刻已叫方寶玉了,寶兒是孩子時的名字,小侄卻已長大了。”

花清清悄悄拭去了麵上淚痕,嬌笑道:“方寶玉,好名字,果然是人中寶玉,果然是名符其實。”

楊不怒突然大喝一聲,撲了上來,緊緊抱著寶兒,嘶聲道:“不管你改了什麽名字,我總是要叫你寶兒,不管你長得多大,你在我心目中還是孩子……好孩子……七叔可想死你了。”

方寶玉道:“七叔……你……你手上的傷……”

楊不怒道:“管他什麽傷不傷,七叔見到你,傷早已好了,不信你瞧……”猛然一揮手,卻疼得暈了過去。

眾人又是一陣驚亂,公孫不智俯身檢視他的傷勢,雙眉緊皺,黯然道:“好毒的火,七弟這條手臂隻怕……”

“隻怕”下麵的話,他不敢也不忍再說下去,眾人歡喜的眼淚,不禁化做悲痛,方寶玉慘然道:“都是小侄晚來一步,害得七叔……”突似想起什麽,大喜呼道:“七叔無妨了……”身形一轉,已到了那火魔神之子的麵前,王半俠立刻大呼道:“萬萬莫要給他傷藥,死了也莫要給他。”

他若不呼叫,那火神之子本還不知方寶玉要的什麽,他此刻這一叫,反將這懦弱少年的傷藥叫出來了。

方寶玉還未開口,他已將傷藥乖乖拿了出來,王半俠怒喝道:“沒用的……”石不為雙眉微皺,隨手點了他的啞穴。

魔火宮之魔火雖毒,但傷藥確也極具靈效,乳白色的傷藥一敷上楊不怒的手臂,楊不忽使悠悠醒了過來。

他目光四掃,強笑道:“你們怎地隻顧著我,莫忘了上麵還有位大英雄,若不是他,咱們今日可真栽了。”

莫不屈道:“幸好七弟提醒,不知這位英雄……”

方寶玉笑道:“那隻是小便的弟兄中鐵娃。”眾人仰首望去,隻見銑娃死自鐵塔般的站在削壁上,莫不屈抱拳高呼道:“鐵少俠但請下來一見如何?”

鐵娃大呼道:“這地方又高又直,鐵娃可不敢下去,一下去準得摔死,還是你們上來吧!”

眾人眼見他方才那般神威,此刻聞言不覺一征。方寶玉笑道:“小侄這位弟兄確是一身鋼筋鐵骨,敢說有萬夫不當之勇,卻隻是完全不知輕功,否則他方才就下來了。”

眾人又驚又笑,金祖林柑掌大笑道:“妙極妙極,世事湊巧,竟一至於此,幸好他一身鋼筋鐵骨,才練不成輕功,幸好他不知輕功,才留在上麵不曾下來,否則王半俠等人豈非早巳跑走了,這真該……”

花清清截口笑道:“這真該好好喝幾杯慶祝慶祝是麽?”

金祖林大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老婆也!”

眾人不覺俱都莞然,花清清嬌笑道:“說良心話,今日之事,也真該舉杯祝飲才是,連我都想喝幾杯了。”

金祖林道:“各位總得牢牢記著,她喝酒可比我還要厲害……”

花清清得意地笑道:“我酒量自比你好得多了。”

金祖林道:“隻是喝醉了時,那模樣也比我可怕得多了,各位需得離她遠些,否則……哎喲!”林木深處,花草修竹叢中,一泓清水曲流處,五七間紅牆綠瓦糟舍,便是金袒林夫妻的居處了。

這巨富人家的居處,居然不帶絲毫銅臭氣,確是難得,隻可惜房子太矮了些,鐵娃一站直,頭頂便幾乎要碰著屋頂。

眾人情不自禁,都要多瞧他幾眼,鐵娃卻是旁若無人,放懷吃喝——五年來他筋骨更是鍛煉得鋼鐵般強壯,古銅色的皮膚上,煥發著異樣的光芒,再配上他的濃眉大眼,果然是鐵掙掙一條好漢。

寶兒簡略地敘出了這五年多來,他那令人驚心動魄,拍案驚奇的遭遇,隻聽得眾人忽而歡喜,忽而悲傷,忽而放聲大笑,忽而垂眉歎息——周方的遊戲風塵,固是令人顛倒,紫衣侯的絕代風儀,亦是令人向往,小公主的天真聰明,固是令人動心,水天姬的多姿多采,更是令人神醉。

萬子良等人隻遺憾周方又飄然不知所去,花清清卻隻恨自己不能見著小公主與水天姬的一麵。

但最令七大弟子擔心的,卻是胡不愁,莫不屈黯然歎道:“今日之歡會,若有八弟在此,便無遺憾了。”

金不畏大嚷道:“老八到哪裏去了?是生是死?有沒有人知道……唉!要命,可真把我急死了。”

五個字說得戳釘斷鐵,毫無猜疑。公孫不智微笑道:“四弟從不輕言,言必有中,你我若是仔細想想,憑八弟的為人與聰明,確是萬萬不會死的。”

魏不貪道:“我隻奇怪寶兒的武功是怎麽練出來的?”

寶兒還未說話,鐵娃竟搶先道:“武功百訣,以意為先,那才是武功的精骨神髓,招式身法,都不過是皮毛而已,著無精骨☆皮毛何在,但若先得了武道神髓,再學皮毛便是易如反掌了。”

他用衣袖擦了擦嘴,接著又道:“別人學武,都是自易至難,但我大哥天賦與人不同,學武自也與人不同,他學武乃是自難而易,先已滲透了萬物自然變化之理,得通武道精髓之意,那招式身法,便不學也會了,這道理正如畫畫一樣,若是不解畫意,畫的縱是逼真,但不能傳神,最多也不過是個畫匠而已,若是妙參畫意,信筆揮來,都便是絕妙丹青了。”

眾人雖都是武林高手,名門子弟,但聽了這番武學中至深至奧的道理,也不覺人人為之心動神馳。

萬子良道:“方少俠方才所施展的那兩手,與天下各門各派之招式懼不相同,卻不知有何來處?”

鐵娃道:“這道理又與寫文章一樣,武功本天成,妙手自得之,李白倚馬千言,信筆懼是文章,我大哥上通武道,舉手投尼間,便都是絕妙的招式,無論文武,若是拘泥了一定的規格程式中,便落了下乘了。”

萬子良慨然長歎道:“果然高明……果然高明……”

魏不貪道:“招式身法,固可如是,但寶兒方才自百丈樹巔一躍而下,卻非要絕頂的內功輕功不可呀。”

鐵娃道:“這道理卻如庖丁解牛一般,目無全中,下刀自易,那樹高雖有百丈,但我大哥卻偏要將它當作一級石梯,他精神意誌,便懼可放鬆,便可發揮生命中全部潛力,需知精神之力,有時不知要比肉體之力強勝多少倍,隻可惜萬人之中,卻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人,非但不知該如何發揮,反將之縛柬起來了。”

他說的無一句不是眾人聽聽未經,聞所末聞之武道至理,幸好這裏人人俱是名門子弟,否則當真連聽都聽不懂。

一時之間,眾人不覺又是欽佩,又是奇怪,誰也想不到如此一條莽漢,竟說得出如此高深的道理來。

鐵娃卻又笑道:“這些話都是我師傅教給我的,他老人家早已算定有人要問,生怕大哥不好意思自誇自讚,所以就教我將之一字不漏地背出來而已,其中的道理,我可也不懂。而且話也隻有這些,你們再問,我就答不出了。”拿起筷子,又埋頭大吃起來。

金不畏大笑著一拍他肩頭,笑道:“這娃兒我越瞧越對胃口,我瞧咱們不如也拜為兄弟算了。”

魏不貪笑道:“”那豈非亂了輩份?“金不畏眼睛一瞪,道:“各交各的,有啥關係?”

方寶玉一直含笑傾聽,此刻方自徐徐道:“小便此番出來,第一件事便是要找爺爺,他老人家既然無恙健在,小侄也放心了。”語聲微頓,神情突然變得極為莊重,接口道:“小侄要做的第二件事,便是要設法將那臘八泰山之會阻止,免得江湖中少年英傑,自相殘殺,而令親者痛,仇者快。”

萬子良沉聲歎道:“在下何嚐不是早已有了此意,但那些江湖少俠,又有哪一個是聽人勸的。”

方寶玉微微一笑,還未說話,金不畏已大聲道:“瞧寶兒的神情,他必定已有了絕妙的法子……”

萬子良麵現喜色,截口道:“方少俠若有良策將此會阻止,而今江湖元氣因此保全,在下實足感激不盡。”

方寶玉道:“臘八之期,距離此刻還有兩個多月,在此段時期中,小侄但求萬老伯相助一臂之力。”

萬子良道:“力所能及,萬難不辭。”

方寶玉沉吟道:“不知此番參預此會的,共有多少位?”

萬子良道:“此次泰山之會,乃江湖中五年來第一件大事,其消息流傳之迅速,影響之廣大,幾乎已可與昔日紫衣侯及白衣人東海一戰先後輝映,武林成名豪傑,到期隻怕有半數要趕赴泰山,但……據在下所知,到了會期之日,真正要在旭日前一較身手的,卻不過隻有四十人左右而己。”

鐵娃笑道:“四十人?那算不了多少。”

萬子良歎道:“四十人雖不算多,但這四十人卻都是武林後起一代中的頂尖高手,他們自千萬人中經過無數次淘汰,才有今日之地位,他們的成就與成功,更非任何二十年後的江湖,便要他們來支撐大局,他們若因自相殘殺而死,對武林影響之巨大,此刻雖還未必能看得出多少,但實已無異埋下了一粒災禍的種子,毋庸多少年,便會開出巨大而醜惡的災禍之花!鐵娃笑道:“我說的不是這意思,我是說,幸好隻有四十人,我大哥便來得及對付了。”

萬子良動容道:“莫非……莫非方少俠竟想在這兩個月中將這四十高手,一一擊敗不成?”

方寶玉垂首道:“非是小侄狂妄,隻因若非如此,實難令這四十餘位心高氣傲的少中高手改變主意。”

金不畏拊掌大笑道:“好寶兒,好孩子!放眼天下江湖,除了咱們的寶兒外,還有誰能有如此豪情?還有誰敢作如此壯舉?嘿嘿!你且想想,兩月之間,轉戰四十高手哈哈!俺金不畏能有這樣的侄子,真是光榮極了。”

莫不屈亦自微笑道:“寶兒若真能將這四十人一一擊敗,他們想必便不致再有那般豪氣去互拚生死了。”

萬子良笑道:“不錯!他們此舉,中為的是要爭那第一個與自衣人交手的榮譽,此番既已有了方少俠,他們還爭個什麽?”

魏不貪道:“寶兒此舉,非但可平息他們的戰爭,還可借此磨練武功,增強經驗,到時也好與那白衣人一決勝負。”

金祖林大笑道:“好極好極!月。更得痛飲三十大杯才是。”他若有機會喝酒,那是萬萬不肯放過的。

一時之間,人人懼是興高采烈,唯有公孫不智卻是麵色凝重,默默無言,莫不屈忍不住道:“二弟莫非有何心事?”

眾人俱都深知公孫不智非但機智百出,而且深謀遠慮,此刻神情如此深重,必有原故,各自不覺也沉靜下來。

隻聽公孫不智綴緩道:“玉兒此刻之武功,江湖中委實已少有人及,但連續接戰四十高手,卻與應戰一人不可同日而語,他武功縱較這四十人俱都高強,但道路的奔波,體力之消耗,樣樣都可減弱他的功力,何況,任何人都不敢擔保自己的武功,在兩個月裏絕無失常之時。而各位想必也知道,天氣陰暝,心情之惡劣,飲食起居之無常,這些事每一件都可令武功失常的。”

眾人麵麵相覷,心情都不禁驟然沉重起來。

公孫不智沉聲接道:“但寶兒若決心作此豪舉,必定要招人所忌,他這四十戰,是一戰也敗不得的。隻因他若敗了一戰,非但聲名必將從此掃地,性命隻伯也將不保,他四十戰中隻要有一次失了常態,那便如何是好?”

金祖林放下酒杯,喃喃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公孫不智道:“需知無論是淮,著要在兩個月中,轉戰各地,連續與四十高手擒鬥,單是武功高強,是萬萬不夠的。那是要有堅定的決心,鐵一般的意誌,和無比旺盛的奮鬥精神,寶兒的武功我雖可深信,但在這兩個月裏,他不但會受到稱讚、欽佩,也勢必要遭受到小人們的汕笑、辱罵、誹謗、破壞,其至不借以毒計陷害,他年紀輕輕,初出江湖,這些事……峻!我隻怕他忍受不了。”

那“忍受不了”的後果如何,自是不問而知,眾人想到此點,懼都不禁生出了勸阻寶兒之心。

“雲夢大俠”萬子良雙眉緊皺,沉聲道:“末慮勝,先慮敗,公孫二俠遠見,固是超人一等,但☆…:“方寶玉突然截口道:“但若換了萬大叔置身小侄今日所處的地位之中,不知萬大叔該如何決斷?”

萬子良想也不想,慨然道:“我輩武人精神,正是要有不惜一敗的勇氣,若是勢在必戰,敗又何妨?”

寶玉轉目自七大弟子麵上,依次望了過去,綴緩道:“若是換了諸伎叔父,不知是戰?還是不戰?”

眾人方才雖有勸阻寶玉之心,卻不過隻是對他的關心太過而已,若是換了自己,豈有他途選擇。

莫不屈、石不為、楊不怒、西門不弱齊聲道:“戰……”

魏不貪道:“蝕本的買賣,有時也是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