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湖畔的秘密

回到德令哈之後,我終於可以在我下榻的賓館吃到一頓像樣的晚餐,而不必再用壓縮餅幹和開水來折磨我的胃,這令我暫時將古村落遺跡的事拋在了腦後。

賓館的餐廳很寬敞,應該說,這裏的每一個地方都很寬敞,不像上海那般惜地如金。雖然裝修在我這個大城市來的人看來有些簡陋,然而我的心情很快舒暢起來,上來的都是些平常的菜,新鮮的羊肉、牛肉、豬肉,以及各式新鮮的蔬菜,我肯定那些都是新鮮的,絕不是

凍了許久的存貨。也正因為新鮮,令我覺得格外美味——這頓晚餐是我到青海以來又一樣令我印象深刻的東西。

服務生向我介紹,在德令哈的近郊有不少農場,據說在解放初就建立了,因為毗鄰克魯克湖,淡水供應很充足,所以德令哈雖然地處戈壁灘,但總是能有充裕的農產品供應。我注意到他的普通話有些別扭,看他的長相,也接近於維吾爾族或是蒙古族,至少是有些血緣相親的少數民族——我對少數民族了解不多,但在來之前我就已經被告知這裏是多個少數民族的聚居地,並被提

醒要注意當地的風俗習慣啦等等,但看來他們除了經濟不夠發達之外,早已接受了現代人的生活方式,那些特殊的風俗習慣的痕跡早已經很淡了。

我從服務生口中聽聞了一些有趣的地理狀況:古村落遺跡所毗鄰的克魯克湖並不是附近惟一的湖,與它僅相隔數公裏,就有一個湖——托素湖,與它形成了一對雙生湖。附近的重要水源巴音河從雙生湖——克魯克湖與托素湖中間流過,並都有支流注入兩湖,然而奇異的是,比克魯克湖麵積稍大些的托素湖,竟然是個鹹水湖。

“你不是本地人吧,你不是本地人我才和你說這些的。你要去克魯克湖沒關係,但托素湖那一帶,你最好別去。”

“為什麽?”

“因為托素湖旁的白公山,那不是個好地方,它會給你帶來厄運的!”服務生的神情顯得有些緊張。

“那兒有什麽古怪嗎?”我一臉的不以為然。

服務生開始變得有些神秘兮兮的樣子:“白公山是妖山,據說那裏麵有一些古怪的鐵,是妖物。”

“……鐵?”

有時候沒見過世麵的小地方的人總會有一些令我們這些久居大城市的人難以理解的迷信,這並不是什麽奇怪的事。

然而……鐵?古村落的鐵器……

那一瞬間,我忽然對他那種諱莫如深的態度產生了興趣。

第二天將是無聊的一天。

我將照片與報道通過E-mail發回報社後,躺在旅館的**這樣想著,返程機票訂在再後一天的中午。

我從包中拿出筆記本電腦,接駁上數碼相機,仔細研究著鐵器和那塊神秘的石板壁刻的圖片。或許在八千多年前,這六個形象所代表的神明每一個都有或驚心動魄或感人至深的傳說,然而時光流逝,舊的傳說在曆史中湮滅了,新的傳說正在興起。

比如那個侍應生神秘兮兮地對我說的有關“妖山”的事。

我忽然想到了明天的節目。

與克魯克湖如孿生姐妹般鑲嵌在戈壁中,卻又與之截然不同的托素湖,那個鹹水湖,還有那個神秘兮兮的白公山——在記者提問的時候不也有人提到那座山嗎?不如明天去拜訪一下。

翌日一早,我就背上些必需品上了路,向當地人打聽後,我知道我還是必須先到達克魯克湖附近然後徒步走過去,對於步行,這是段相當長的路程。

途中路經巴音河,10月份正是枯水期,巴音河僅有

涓涓細流。

在午飯時間,我到達了托素湖。

托素湖看上去比克魯克湖更寬闊壯美,碧波萬頃,陽光倒映於其上,白得刺眼。我捧起一小捧湖水,用舌頭舔了一下,果然鹹得發澀。

看來這真是個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的美人。

吃過午飯之後,我開始向湖南麵的白公山進發。

白公山與托素湖毗鄰,近到甚至山角就成為了湖岸的一部分。

再走近一些,我開始發現有些不對勁了,如果我沒看錯的話,繞著山圍了一圈的,那應該是鐵柵欄。

那些鐵柵欄足有兩人高,隔一段距離就有人站崗,而白公山周圍也搭起了四五個帳篷,眾多軍人模樣的與一些由衣著看不出身份的人在帳篷之間穿梭忙碌著,令這裏看上去像個遊擊隊指揮部——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在繞著山走了半圈之後,我到了一個類似入口的地方,那裏同樣有衛兵把守,不讓我通過。我問他發生了什麽事,他說他也不知道,隻是奉命執行任務。我向他表明了自己的記者身份,但無濟於事,反而讓他對我越加警惕起來。我知道我已經不可能在這裏得到更多的信息,於是我決定走完剩下的那半圈,然後原路返回德令哈去。

我最後回頭望了一眼這座已經沙化成黃色的小山丘,那些黑紅色的痕跡,似乎的確有些鐵鏽的痕跡留在山的表麵。

此行惟一有意思的一件事,就是我在白公山的東北角發現了一塊倒伏的水泥碑,碑的一小半已經埋進了沙裏,然而我依然可以分辨上麵所刻的刷紅漆的陰文魏體字。

那上麵寫著:

“德令哈市外星人遺址”。

我們曾將“北外(北京外國語學院)”戲稱為“北半球外星人遺址”——然而沒想到的是,真的會有人正正經經地將後五個字刻在碑上豎起來。

在回到上海之後,我將此事當做笑話講給同事們聽。

“你說你真的見到那塊碑了?”我們的文藝記者張瑩問道。

“千真萬確!”

“那你來看這個。”

——“新華網德令哈6月16日電(記者王軍、錢玲)頗有爭議的青海‘外星人遺址’將迎來首批專家學者對它進行深入研究。

記者從青海省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政府了解到,由北京UFO研究會等單位組織的航天、氣象、天文學等領域的9位專家學者計劃在月內前往柴達木盆地的‘外星人遺址’進行考察,探討外星人是否真的光臨過這裏。這座傳說中的‘外星人遺址’位於柴達木首府德令哈市西南40多公裏的白公山。白公山北鄰克魯克湖和托素湖,這是當地著名的一對孿生湖,一淡一鹹,被稱為‘情人湖’,留有美麗動人的傳說。‘外星人遺址’就坐落在鹹水的托素湖南岸。遠遠望去,高出地麵五六十米的黃灰色的山崖有如一座金字塔。在山的正麵有三個明顯的三角形岩洞,中間一個最大,離地麵2米多高,洞深約6米,最高處近8米。”

我快速查閱著相關的鏈接,就在我去青海的這一個星期中,幾乎所有的有影響的網絡媒體都爭相報道了關於這個近乎荒謬的“外星人遺址”的消息,像新浪這樣的門戶網站更是辟出大塊版麵作相關的深度報道,而在某一時刻,又有各大權威的平麵媒體開始一致討伐有關“外星人遺址”的“謠言”。老實說,一時誰也分不清青紅皂白。然而,雖然關於“外星人遺址”的證據都顯得相當可疑,而“辟謠”中說山中鑲嵌有鐵管是西北地區常見的自然現象的說辭就未免近於無賴了,若是如此,那戈壁上早已鐵管橫陳,寶鋼也不必從澳大利亞進口鐵礦石了。

“嗬嗬,德令哈想開發旅遊資源想瘋了吧?竟然搞出這麽離譜的東西。”

“如果這隻不過是空穴來風的話,那幹嗎要封鎖白公山呢?”

我並沒有回答張瑩的這個問題,因為我心中存在著同樣的問題,我的笑容依然掛在臉上,然而我想我的內心已經發生了某種程度的動搖。

接下來數天緊張而乏味的工作日令這個疑問漸漸蒙上灰塵,我寫的有關克魯克湖古村落遺跡發掘的新聞稿也沒有收到預期的轟動性效果——不單是在上海,似乎其他地方的媒體對這一事件的態度也很冷淡——這多少出乎我的意外,大概是最近爆炸性新聞太多了。當我幾乎要將這事拋在腦後的時候,事情出現了一個轉折。

這個轉折來源於我的一個朋友出乎意料之外的來訪。

我和葉瞳大約是在三四個月之前在一次無聊的記者招待會上認識的。

我們的結識是因為我們的坐位離得很近,我是說,就緊挨著,當然更重要的是我們都在看同樣的書——《魔戒》。

我們都是好奇心強烈的人,出於同樣的誌趣,我與她很快就熟識了。她對於奇異事件的

癡迷程度,沒有比用“怪力亂神”來形容更貼切的詞語了。而令我驚異的是,她竟然供職於一家乏味的機關媒體,那家機關媒體至今我仍記不住它的刊名。

葉瞳應該算是個漂亮的女孩子,至少我是這樣認為的。

她的漂亮並不是那種精致的美麗,她的臉廓的分明的線條令她看上去柔中帶剛。

她出生於青海,是的,如果你還記得我向你提到過的那個出生於常常地震、冰雹能砸死人的地方的朋友,那就是她。據說她並不是漢族人,而是屬於一個早已被曆史所遺忘的小部落,對於這一點她本人諱莫如深,我們誰也說不清楚她到底是哪個民族的。這多少令她披上了傳奇色彩的薄紗。

然而如果你在上海街頭遇見這樣一個女孩子,你一定不會想到這些——她在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家鄉,獨自到上海來闖蕩,老實說,對於這一點我心底是十分欽佩的。

正如你所預料的,她的來訪就此改變了我的生活。

“那多!”她在辦公室放肆地叫喊我的名字,好像大家的目光並不是投向她而是穿過她的身體直接投射到背後的牆壁上去了。

“別這麽大聲,能聽見!什麽事?”我從角落中的方格探出腦袋。

“你出來,有急事找你!”她的音量絲毫沒有減弱。

可能是由於辦公室常年籠罩的煙霧阻礙了我們彼此的視線,我的音量也提高了八度:“有什麽事過來說!”

葉瞳徑直穿越我的辦公室,抓住我的胳膊就向外拖,將大家的笑聲與議論拋在身後。

“你搞什麽鬼?”我多少有些火大。

“最近有空嗎?”

“不忙。”

“聽說你最近去過德令哈?”

“一星期以前。”

“恐怕你還得再去一次。”

“為什麽?”

“我邀請你和我一起去。”

“你瘋了嗎?你去那裏幹嗎?”

“我正常得很!”她揮揮手中的紙,“剛接到家族裏的緊急通知,要我回去一趟。現在我的部落就在德令哈附近的一個小村莊裏。”

“那關我什麽事?”

“換個地方我再給你解釋,”她拽住我的胳膊就向外拖。

“等等,讓我先收拾東西啊……”

然而我還是沒有能夠施施然地收拾好東西再下班。在我被硬拽出辦公室後,可以聽見身後同事們爆發出的哄笑聲。

在報社附近的一家茶坊中。

大廳裏充斥的打牌的吆五喝六聲令我不得不和葉瞳湊得很近才能聽清彼此在說什麽,這令我和葉瞳看上去像對情侶,不過我們所談論的事,卻和談情說愛完全無關,這種狀態令我感覺有些滑稽。

葉瞳一邊啜著珍珠奶茶,一邊向我講述事情的來龍去脈:

“三天前,我收到了一封從家鄉,不,準確地講是從我的家族裏寄來的加急掛號信,信中要我火速趕回德令哈的族裏去,這可是稀罕的事。

“我們的部落雖然人丁單薄,卻行蹤神秘,至今都在四處遊蕩,連我找我的族人都不是件容易事。在古時候,我們的部落被稱為‘德米爾希’,你知道在我們而言這個詞代表什麽意思麽?”

“不知道。”

葉瞳伸出舌頭,擺了個鬼臉,陰森森地道:“地獄看門人。”

這五個字清晰地鑽入我的耳膜,它仿佛具有一種屏蔽我們所處的嘈雜環境的神奇力量,我忽然感覺進入了另一種安靜而僵硬的狀態,我想我可能是被這個詞震懾住了。

“我想我們是趕上了幾百年才有一次的大祭祀了!”葉瞳的語調因激動而提高了半個音。我忽然驚醒過來,啜了口麵前的珍珠奶茶以掩飾我的失措。

“自古相傳,我們族裏有一個上古傳下來的神盒,隱含著神諭,每過數百年,神盒有異動,神諭降臨,族裏就要從天南地北集齊所有的族人,進行一次大祭祀!據說那個神盒,已經傳了幾千年了!”葉瞳忽然也把臉湊近,麵帶微笑,以一種低沉的語調道:“這個傳說我們族裏自古相傳,我小時候就已不知聽過幾百遍了。神盒中所禁錮的,是我們上古的先知降伏惡魔時所斬下的惡魔的手指,當手指有異動時,惡魔將再次降臨!”

看著她說話的神情,我就知道她非去不可了,而我卻微微感到有些不安,可能是由於“地獄看門人”這個詞語的緣故,或許是因為葉瞳——這個女孩子對於神秘世界的向往足以令她做出瘋狂的舉動。

“這麽邪?”我笑笑道,“我憑什麽相信你,你當我是小孩子啊?”

“信不信隨你。”葉瞳忽然把身子向後仰去,蹺起二郎腿,恢複了她滿不在乎的語調,“如果你不想看三四百年一次的降魔祭祀的話,也隨你,我又不是非要你去不可!”

然而我最終還是答應和葉瞳同赴德令哈。

好奇心,又是該死的好奇心。

我想我又再次落入了好奇心的陷阱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