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以為，你會斬草除根呢。”

應龍一邊嘟囔著，一邊給文命跑腿。

他們在重定東夷，且聯合火師、雲師等，劃分人族疆域作九州。

手握“開山斧”，大家都很給麵子，一時間連連通過。

龍祖九子，在這個過程很幸運，也很不幸。

他們被文命看上了，同樣不得不走上一遭。

不管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了，都要跟某些器物綁定一二。

夏後氏欲鑄九鼎，象征九州！

第一龍師神朝的遺老們，頗有些不甘願……這固然是一種榮耀，一種加封，但同樣也是桎梏，將龍祖九子綁縛在不同的地方，如同是地縛靈一樣，徹底困住，再難以插手日後蒼龍大聖歸來，與應龍大聖的道爭。

可惜，內有應龍大聖態度玩味，外有火雲鳥三師眼神微妙，內外合一，化作一股大勢，哪能是一些小胳膊小腿能抵擋的呢？

九子沉默，終是上路。

他們得了不菲的運數，恢複了龍師的元氣，加強了龍師的聲望，卻也在雙龍爭道的棋局中被排斥出去。

應龍很滿意，一時間笑顏如花，心情愉快。

拿了文命的甜棗，幹起活來也有動力了，追隨他跋山涉水，開山遷河。

有時，興致來了，還壯著膽子詢問，如商均之事。

“商均，這畢竟是重華的孩子……您真不怕他能做出什麽大動靜來嗎？”

“我何懼之有？”文命哂笑，“我還不至於下作到那等地步……我跟帝俊是有道路分歧不假，可卻也是堂堂正正打翻他，用不著對他子嗣下手。”

“再說了……”

文命擱下筆，暫停了手中的工作，修養精神，不費神於九州結界的籌劃——這是一件大工程，是在為人族塑造根基，創造可與天庭周天星鬥大陣分庭抗禮的無上法陣！

人族，不能總是指望著巫族的都天神煞大陣……那太過荒唐了！

隻要人族還缺少獨屬於自己的鎮族大陣，那就很難說可以屹立在人道之巔。

——總不能每次都是巨佬開小號下來鎮場子吧？

——那也太不要臉了！

雖然……

東華帝君也不怎麽在乎這點小事就是了。

可畢竟，人族自己在乎。

於是便注定了要有一樁世紀工程。

如此一來，日後人皇與祖巫翻臉相向，那也能有底氣……

——都天神煞大陣很牛逼嗎？

——我人族也有九州結界，可鎮壓一切敵！

所以，便有了一樁宏偉的工程。

劃分山河作九州，又以九鼎為引，臨摹洪荒重器，凝結至高法道，成就無上結界法陣！

開山斧。

軒轅劍。

乾坤鼎。

定海針。

等等等等。

都是人族一方無上大能的法器道痕，於其中呈現，渾化無量靈機，可殺破諸天，淩駕萬古。

想象一下那樣的畫麵。

當天庭星鬥墜落，人族的山河中，這裏刺出一柄開天、開山斧，那裏劃拉出一把軒轅劍……何等刺激？！

不過，這樣的畫麵很美好，這樣的工作很困難。

——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成的！

想那天庭的周天星鬥大陣也好，還是巫族的都天神煞大陣也罷，哪個不是經曆了無數強者的聯手合作，是巔峰的智慧結晶，最早可追溯到龍鳳大劫的時代，底蘊不是一般的深厚。

人族憑什麽？

——憑開掛！

夏後氏給出了答案。

——我們手握終極版本答案，拿著女媧娘娘仿造的開天斧，那是天下兵器的祖宗，從中領悟出億點點的結界至理，因此掌握了如同盤古開天一樣重定秩序的偉力，也是很正常的嘛！

理由充分，合情合理。

當然，考慮著驚嚇到友軍的問題，樣子還是要裝一裝的。

於是這工程日日做，夜夜做，手下三班倒，體現出來了難度。

三天一小會，五天一大會，集中了人族無數英才的智慧，各種草圖如山如海，各種奇思妙想紛呈，盡數呈現到文命的手中。

他也裝模作樣的審批，看起來在不斷調整……雖然這裏麵劃水的成分居多。

不然，應龍也找不到閑暇的時機，詢問一些幕後的博弈風雲。

重華的勢力遺留、影響力，這始終是一個問題。

新老霸權的交接，這其中自然會衍生無數糾紛……曾經，龍師丹朱與鳥師重華的鬥爭，就將這裏麵的微妙演繹得淋漓盡致。

不過，文命終究是放過了商均。

他言語中有大自信，不屑於欺淩政敵的血脈後裔。

且……

“帝俊雖然道路偏頗，取人心欲望之險惡，試圖成道……這盡管為禍不淺，可我亦是從中收獲了一些東西。”

“拿人好處，再趕盡殺絕……這就未免過分了些，我自是不取。”

文命對應龍談笑風生。

“啊哈？”應龍懵了。

“怎麽？很奇怪？”文命淡笑，“不用奇怪……雖然我看帝俊不順眼，但是他指出了人道中存在的缺陷漏洞，提出了方案，卻也是一樁功績。”

“他錯的，其實隻是錯在了利用漏洞來牟利……這是道德品性問題。”

“我們之間會有鬥爭，卻也能有默契與合作。”

“在某種程度上，我會對他開辟的道路取長補短……”

“就如同當年。”

“鳳凰一脈，推出百花齊放的仙道。”

“龍族一脈，則高舉大一統的神道。”

“我們戰勝了龍族，謀算誅殺了龍祖……”文命道出往事，“可最後，我們封殺了大一統的道路了嗎？並沒有。”

“相反，還將其精髓給吸收，最後打造出了天庭。”

“天庭，以大一統治理洪荒，凝結了人道，最終舉界成道，化身大羅。”

最古老的一批神聖，他們的胸襟格局很非凡。

不會因曾經敵對的立場關係，就將對手的道路貶斥的一文不值，傲慢自大。

相反，他們很擅長提取敵人的閃光點，辯證的吸收到自己的道路中，不斷的加強己方！

如此，他們自然會越來越強大！

自信又謙虛，兼收並蓄，終成盤古。

鬥爭不是唯一主線，相反合作共贏才是主流。

至於為什麽有合作，還會動刀兵，殺戮對手？

——因為不想給專利費。

“今朝，帝俊以‘公平’謀算時代，化身人道反麵……我看到了，鎮殺了他，收獲也是匪淺。”

“從此之後，這條道路將被我注冊，加入本座的法之道套餐，成為一員幹將。”

“風曦那裏的福德大道，受此影響，也將徹底迎來圓滿——蒼生有福報！”

公平。

這是個好東西。

所以……

拿來吧你！

應龍瞠目結舌，看著先前於眾生矚目之下怒斥重華，仿佛恨不得將之千刀萬剮以祭天，高呼平等大道與公平大道勢不兩立的夏後一脈主君，此刻竟是如此的圓滑。

太離譜了！

“哢嚓！”

應龍默默的將脫臼的下巴給接了回去，整個人麵色變幻不定，似有千言萬語，欲語還休。

“這……真的行嗎？”

半晌後，她才提出疑問，“平等和公平，真的能共存嗎？”

“且……我一直有些困惑。”

“所謂公平，所謂平等……還有福德之道……”

應龍遲疑著說道。

文命饒有興趣的看著迷茫的小姑娘，招了招手，“跟我來。”

他一步邁出，便錯亂了時光歲月，行走於諸天諸世中。

應龍跟隨在他身後。

兩人似乎漫無目的的行走，又似乎方向明確，在遠離著修行繁盛的宇宙和文明。

直到，在某一處偏僻的時光支流中停駐，站在諸天最偏僻的角落之一。

那裏大道沉寂，元氣惰性，人道的靈情也凋零，空曠的宇宙中，隻有寥寥的幾朵文明之花在綻放，不存仙道，以器道為主。

文命彈指一劃，時光成畫，青史成書，倒映著此地人道的華彩，與應龍一並觀賞。

“你看，這裏有一個很有特色的文明。”文命指指點點，“透過它，你就能明白平等與公平的微妙懸殊。”

“什麽時候提平等？什麽時候提公平？以及……為什麽要提出來？”

“像這個……”文命信手一挑，“你看，這在說男女平等，而不是說男女公平。”

“為什麽要提出男女平等？”

“因為時代需要多元化的發展，每個人都有擅長與不擅長的地方；還有，要解放生產的能力，文明智慧機械結晶的提升與擴散，讓達成同樣目的的勞動方式有了別的途徑。”

“尊重差異性，是文明的需要。”

“這就是平等……在保障每一個生命，無論男女，他們的機會均等。”

“他們都應享有最基本的時代福利，從成長，到受教育，再到工作，到人生價值的實踐。”

“平等，是文明的需求。”

“不過，路再往前走……當生產過剩了，成本需要壓縮了，公平就在抬頭。”

文命談笑，“這方宇宙的種群，男女差異懸殊。”

“相比女方，男方擁有更強健的體魄，更理性的思維，也因此普遍的更加能吃苦耐勞……這幫助壓縮了生產的成本。”

“所以，從公平的角度來講……招納員工，還是更青睞男方一些。”

“這似乎也是很合理的。”

“同樣的一份薪酬支出，能獲得更多的產能……不選擇男方而選擇女方，這對男方公平嗎？”

“不公平。”

“我努力，我奮鬥，所以我得到工作，收獲事業，擠壓了另一方，內卷卷死了女方……這不是天經地義的道理嗎？”

“這沒有錯。”

“同樣數量的個體，創造了更多的價值，更多流通社會的產品……這是對社會有利的。”

“公平，是社會的需求。”

“現在再來看……從公平的角度出發，平等還有存在的必要嗎？”

文命笑問應龍。

應龍左顧右盼，猶猶豫豫、吞吞吐吐，“好像是沒有的……不過，我感覺有哪裏不對勁？”

“是啊，不對勁啊！”文命滿意的笑了，摸摸應龍的小腦袋。

“無論如何，平等是不能丟的……因為，銘刻在天地中的至理，是——”

“大衍五十，其用四九，有遁去之一！”

“這遁去的一，就是平等存在的根源！”

“生命的演化，充滿了無盡的變數。”

“我們行踐平等，是對未來的一種期許，是文明的一縷閃光。”

“過於強調公平，就是一種最大的傲慢……嚐試固化階層者，他們認為，自身的強大，睥睨一時，子孫後代也必然強大，淩駕同輩。”

“殊不知，富人靠科技，窮人靠變異……”

“隻要宇宙的根基仍在，有變數的存在，可以有變異的空間。”

“那結局勝負，就永遠不能過早的下定論。”

“一個變異的人傑，足以勝過萬千庸才，引領文明的大步前行……而平等，就是為了保障這樣的文明希望而存在的。”

“它最大程度的照拂著蒼生，僅是為了當有這樣的人傑誕生，可以較為輕鬆的超拔而出，而不是被活活困死。”

“而公平的存在，則是可以保障傑出者勞有所得，打造健康的風氣……在這件事情上，平等與公平，便成了最佳的搭檔組合。”

“人道的正麵與反麵，在此完美無瑕的合作，成就了人道的閃光。”

“缺一不可。”

“這是最大的福報！最高的福德！”

文命說著，有些唏噓，“不得不說，帝俊鼓吹公平，雖然居心不良，是在剝削壓榨打工人——你不幹，有的是人幹。”

“但他也的確做了點正事，建立了一整套的理論體係，幫助我們明確了其中的微妙……這可以為人道所用，可以為我的法之道所用。”

“同時，也可給後來者以觸動……”

“我們要維持一種平衡，一種公平與平等之間的平衡。”

“過於強調公平，是在折損文明未來的潛力；過於強調平等，則是在損耗社會當下的發展動力……”

“有意執棋者，當思之，慎之……”

應龍聽了，連連點頭。

“帝俊研究的課題，是沒問題的……隻是，他做的事情不地道，讓人很難放心將這樣的權柄留在他的手中。”文命悠悠道，“所以，我砍斷了他的那條觸手，接管了公平的概念。”

“此後，我將出台與推行《反壟斷法》，以限製公平的無限擴張……同時，聯合人族四大王庭，進行總體的社會福利貫通，保障平等的踐行……以及，法令的調整，讓平等不會違背了道德最低底線——法律的準則，不會為了平等而平等。”

“唔……有此一遭，風曦那小家夥的五德之道，不知不覺中就讓福德、道德、聖德，都盡數圓滿了。”

“算上早便圓滿的功德……嘖！”

文命感歎。

他遙望冥冥，照見人道本源。

卻見那裏有一道身影，遙遙躬身施禮。

文命輕笑，回了一禮。

人道五德，行將成就！

在最艱難、最不可思議的情況，邁出圓滿的那一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