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風了。”

文命站在屬於他的王庭中,目光幽深,似包容著宇宙最深沉的暗。

人站在這裏,心卻已經超拔了歲月,跳出了天地形骸的桎梏,站在高處俯視著整個洪荒山河,種種世事變化,不過是一盤棋。

他在此中對弈,便決定了萬世變遷的章法。

掌握這份能力,也有氣魄去為此擔負責任。

這是一種超然的心境,是為王的潛質。

換作過去還在重華手下工作的時候,文命是萬萬不會流露出如此姿態的。

不然,或許真的就得小心一二,擔心哪天重華在暗地裏嘀咕上這麽一句——

“此子恐怖如斯,斷不可留!”

不過在今天,他卻是無所謂了。

畢竟……

他已經出來單幹了!

有了自己過了明麵流程的合法組織,得到了一些足夠忠誠的擁護班底,站在自家的地盤上,想要怎麽表現……也不用擔心隔牆有耳了。

雖然,文命從來也不怕便是了。

在這時代版本更新的屠刀中,太多人被削殘了!

哪怕他是因為詐死,真切的玩了一次苦肉計,傷損不輕……可虐菜還不容易嗎?

文命有一種預感。

或許,這個時代的博弈,將因為他而畫上句號。

三皇五帝事,至他而言終!

是刀光劍影也好,是謙和禪讓也罷,到那時都不再重要了,紀元歲月,變了全新的出裝玩法。

“三皇五帝神聖事,騙了無涯過客。”

文命笑笑,踱步回到了自己辦公的場所,漫不經心的處理工作。

等過上了好一陣子,中場暫歇,估摸著晾夠了心急如焚的龍師方麵訪問人員,才悠哉悠哉的傳喚。

“龍師的朋友,想必等的心焦了……你去傳我號令,召他來見我。”

文命對駐守此間的神將吩咐。

神將領命而去。

另一旁,協助處理政務的大臣,則是有些憂慮,“殿下,這是否有些不合適?”

“如今,我們東夷係統跟龍師的關係……可不怎麽融洽啊!”

“您也知道的……前番,龍師的丹朱殿下,嗬斥重華陛下犯上作亂,是為竊國奸賊,想要召集原本聽從於龍師號令的各個氏族部落管理者,前去覲見,以重組人族此地軍事防線的大義。”

“但是,無人前去!”

“從此之後,龍師最後的一點麵子也被打爛,失去了往昔所有的榮光。”

“朝覲的人,不去理會丹朱,徑直去參拜重華。”

“遇到不平、想要申訴的人,也不考慮丹朱的裁決,轉而將官司打到了重華那裏。”

“如果說,這些實事,需要一個有權威的領袖主持,也便算了。”

“到最後,甚至於連歌功頌德的虛事,也無人願意去接受龍師的單子,去讚美丹朱,延續放勳陛下的聲望,反倒是擠破了重華陛下那裏的門檻。”

“龍師,過氣了!”

文命所建夏後氏的大臣苦心勸諫,忠心耿耿,讓自家的領袖不要太跳、太作死,沒有必要的樹敵。

“此際,正值重華陛下巔峰時刻,是東夷王庭在全力絞殺龍師殘留影響……我們夏後氏,雖然從這係統中獨立出來了,可千絲萬縷的關係還有,如今若是跟龍師糾纏在一起……很難說會不會遭到製裁啊!”

“畢竟,我們的各種物資交易、軍事援助,可有很大一部分是來自東夷王庭的。”

“唔……愛卿所言甚是。”文命點了點頭,表示聽進了勸說。

不過,他就是不改。

“隻是我覺得吧……”文命話鋒一轉,“你我都懂的道理,難道龍師那邊會不清楚嗎?”

“他們難道不知道,想要在鳥師的重重封堵之下,找到一個願意遞過去一根橄欖枝的氏族,是多麽的荒誕而不現實?”

“這是從無到有的至關重要一步,近乎是無法實現的。”

“龍師不明白嗎?”

“我認為,他們是明白的,知道在正常情況下,是在做無用功。”

“但是……他們還是來了。”

“說明……這是有信心的,是有備而來。”

“他們認為,能拿出足夠份量的籌碼,來說服我們。”

“正好,我也想見識見識。”

文命語氣悠悠,不疾不徐,很超然的模樣。

“可是,重華陛下那裏的惡感……”大臣猶豫。

“惡感?嗬……”文命似笑非笑,“重華是個什麽人,我比你清楚。”

“當我們對他有用的時候,他便能忍受接納,並不在乎自己的喜惡觀感……無可否認,他是一位梟雄人傑。”

“當我們對他沒有用處的時候,該流放流放,該誅殺誅殺,也不會太在意過往的交情,留有餘地。”

“如今呢,我們獨立出來了,自己單幹了,就事實而言,緩解了東夷係統所直麵的部分天庭壓力,在敵後作戰,騷擾破交。”

“這份大義尚在,重華總歸是不好下手的。”

“當然了,不可否認的是……這樣的‘蜜月’並不能持續多久。”

“重華對我們這些獨立出去的小氏族,很難說抱著多少善意……畢竟說到底,這是昔日火師和鳥師的博弈,鳥師吃了虧,不得不放手。”

“如果能全都要,又有誰會願意分權?”

“還不是沒辦法!”

文命笑著道,“所以呢,這種源自利益立場上的惡感,隻要我們夏後氏還在一天,便永遠不會消失的。”

“正如火師對於鳥師一般,總想著給上點眼藥。”

“除非我們願意放棄拚搏,回去打工,自願接受被剝削剩餘價值,吃點殘羹剩飯……那樣才能有緩解的餘地。”

“否則,我們準備一下後路……也是應有之舉。”

“多個後路,也是多種選擇。”

“龍師雖殘,可是底蘊還挺豐厚的,可以考慮考慮。”

文命如此狡辯。

——的確是狡辯。

作為真切了解到重華實際身份的知情者,文命知道最正確的答案,壓根不是什麽單純的權利鬥爭,是中央對各方諸侯強弱消漲的博弈。

而是涉及到了更加宏大的天人之爭,是道路理念的對決,根本沒有妥協的餘地,惡意……便源於此!

在這樣的鬥爭下,除非叛族,否則跪舔是沒有多大用處的……搞不好,想要拍馬屁,卻拍到了馬腿上呢。

即使叛族……說不定還會成了人家臥底時候刷的功勳,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文命死而複生,從棺材裏詐屍,根本不是想跟重華妥協的。

他是來暗中監督的!

若是重華亂來,他便隻好奉命,哪天讓重華出巡的路上“暴斃”,自己接管東夷係統的所有軍、政大權,去打一場硬仗!

都敢殺王自立了,還會在乎所謂的惡意嗎?

隻是這樣的話題,文命便不會跟麾下的重臣提及了,怕嚇壞了小朋友。

——你是誰?哪位大佬親自下場?都敢揮刀,斬殺一方諸侯霸主?

一陣難言的沉默中,龍師負責外交的大臣,踏足了此間殿堂。

在應有的問候禮儀後,這龍師使者帶來了背後陣營的訴求,以及利益交換。

這筆單子很大,很有**力。

不過,看那風塵仆仆的麵容下,寫滿的疲憊……便可知,他已經在很多人那裏碰過壁了。

龍師支付的利益很多。

但很顯然,這份利益不足以讓其他諸多氏族部落冒著跟老東家對著幹的巨大風險,吃到來自東夷王庭的鐵拳製裁。

“龍師的誠意,我看到了。”

文命心中敲打著算盤。

同意,他是肯定會同意的。

自帶幹糧去搞事,他都能接受,何況是龍師給的價錢不差?

當能無視東夷王庭的壓力時,這份價錢可以說是相當不錯了。

隻是,很多事情都講究個合情合理。

夏後氏不想做那違背了常理的出頭鳥——一個並不算強大但領袖清醒的部族,哪來的勇氣跟東夷中央對著幹?

誰給的這份勇氣?!

若是太經不起推敲,可能會讓某些人鄭重警惕起來。

所以,文命給加了點火候,似有意似無意的暗示,不著痕跡,讓這位龍師的使者能展開豐富的聯想。

他相信,這位使者是能做到的,他有著足夠靈動的思維,具有上佳的應變能力。

畢竟,他能成為使者,可是受到了運作的!

不然,龍師裏那麽多都堪稱出色的人才裏,為什麽會是他得到了這份使命呢?

‘我這算不算發揮了一下太昊的老本行?’

‘卜測未來,影響未來,時勢造英雄呐!’

合適的時間,合適的地點,影響合適的人。

天機易道,不僅是單純的觀察未來,還有提前落子布局,讓許多事情看起來合情合理的發展。

站在風口上,豬都能起飛。

文命,僅僅是讓一個合適的人才之一,站在了每一次的風口上,最後很合理的得到了出使各方的任命,僅此而已。

與之競爭的對手,都巧合的曝出過不清不楚的黑點……哪怕有些是謠言、是構陷,但在關鍵時刻,卻都被暫時洗掉了。

最終,便成了眼下的局麵,一切事情的發展,都如同是牽絲木偶。

“隻是,大義所在,我文命怎敢背棄祖宗之法?”

文命堂皇正大,話音中充滿了正直坦**,“憶往昔,白帝先祖,開荒拓野,才建起了我東夷!”

“以包容為主旨,以兼收並蓄為道路,在與天庭的頑強對抗中,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今天!”

“重華陛下,承世代法統,秉持大義,未有失德,我又如何能為一己之私,去犯上作亂,與你龍師苟合?”

文命義正言辭。

他說的一點問題都沒有。

隻是,他說給聽的對象,有些問題。

在一次又一次的出使碰壁之後,使者憂心於龍師的安危,他也瀕臨了極限。

若不能突破東夷王庭的圍堵封鎖,讓這個龐大的陣營分裂,呈現鴿派和鷹派對峙的格局,一心幹死龍師……龍師可能真的撐不到蒼龍大聖歸來的時候!

病急了,自然會亂投醫。

尤其是,他很有大膽假設,再小心印證的膽量。

值此危難之際,使者也不再顧忌什麽,搬出了龍師開始醞釀,卻被重華步步緊逼打壓的難以活躍的謠言,信誓旦旦的作為策反的理由。

“文命殿下此言差矣!”

使者肅穆,“您可知,東夷如今已是岌岌可危!”

“鳥師領袖,早已圖謀不軌……他是潛伏在東夷裏的內奸,就是為了顛覆人族霸權的啊!”

“哦?”文命做出冷笑狀,隨意揮手,“信口雌黃,這就是龍師的表現?”

“莫須有,便汙蔑我東夷領袖……嗬,說到圖謀不軌、居心叵測,還能有比龍師背後龍族更有想法的嗎?”

“來人,給我把他拖出去趕走!”

“看在作為使者的份上,我便不處罰你了!換作往常,定要讓你感受一番杖刑,讓你知道什麽話是不可以說的!”

文命表現著擁護重華的姿態。

這一幕,被一旁隱於暗處的時空留影石所收錄,等待未來哪天傳出,好作為甩鍋的完美依據。

——你看,文命還是挺支持重華的嘛!

——就是人族裏有壞人,是他在挑撥離間啊!

“文命殿下!”

那使者咬牙,“若我有罪,我願意受罰!”

“可你總要讓我辯護一下吧!”

“我願領杖刑,隻為在此刑之後,您能聽我一言,全了公正之意!”

“是麽?”文命冷笑,“如你所願!”

“去!杖九十!”他對左右吩咐。

不過,說是說,卻有臉色微妙,讓深諳上司心意的神將了然,這是一場做戲,自家老板是生出了別的心思,最後是要聽一番龍師使者的辯解的。

心領神會之下,在杖刑裏也表現了出來。

龍師的使者,表麵上被打得皮開肉綻,內裏完好無損,心思敏銳靈動,自然便把握到了這份言語之外的微妙暗示。

‘果然,這位殿下……是個有野心的啊!’

裝作奄奄一息的樣子,使者心思活絡開了,莫名有些忌憚,‘這文命……既有野心,又會做樣子,不是個善茬啊!’

‘元老同僚們,選擇了他作為東夷分化的突破口……這似乎很有成功的希望,可我總覺得……又是否會埋下禍根?’

他心中彷徨,卻沒有選擇的餘地,隻能被動的走在某人的劇本上。

從表麵上看去,一切都是很正常的。

有龍師使者,忠義為先,死節在身,為了族群,不惜以身受辱。

有夏後氏領袖,本是對東夷中央心懷感激,認真維護,謹奉祖宗之法,崇敬之情溢於言表,卻在龍師的蠱惑之下,逐漸皺起眉頭,開始理智的探討詢問,展現英武一麵。

一番戲演下來,也不知道是在糊弄哪個鬼。

但是,終究是演成了,一切都被記錄了下來。

在未來,等待合適的時機,將會放出去,成為某種“鐵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