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慎重的思索,放勳安排的明明白白。

他察覺到了人族火師處境的不妙,似乎將會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慘烈打擊,瀕臨毀滅……這個時候,便是火中取栗的關鍵。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他要做那隻黃雀!

當然,這年頭黃雀也不是那麽好做的。

畢竟說到底,龍師、妖庭、火師之間的力量關係對比,可並不是按照黃雀、螳螂、蟬的順序排列的。

考慮單純戰鬥力,妖庭才是這三個中單打獨鬥的王者!

想要背刺暴擊這樣的對手,可並不是一件輕鬆的事情。

時間要卡的很好!

局勢要判斷的精妙!

不能說,行動遲緩,結果等妖庭都滅了火師,龍師才姍姍來遲,然後一頭撞上了打掃戰場的妖庭,失去了突襲的效果。

也不能過早行動,被妖庭察覺,推遲了原本預定的計劃,結果便是龍師興師動眾卻徒勞無功,好不尷尬……甚至倒黴一些,妖庭決定反埋伏一手,龍師可就慘了!

這是對時機的判斷,是對人、龍、妖之間局勢的揣摩,非是易事。

不過,放勳還是有些信心的。

這信心,不是建立在自己身上,而是建立在火師的身上。

畢竟這些年來,他沒少跟炎帝隔空鬥法,深深知道這個人物的難纏。

也因此對於炎帝,龍祖有相當高的評價。

在沒成為人皇前,風曦的那一肚子壞水,就讓他皺眉不已……隻是那時問題還不算太嚴重,上了戰場,主持軍事,單有腹黑,其實也就是一個狗頭軍師,成不了氣候。

可如今,炎帝統領火師大軍,頂在第一線,各方各麵都是極度優秀出彩的表現,從戰爭指揮,到撫恤後勤,再到思想建設等等……這已然脫離了軍師參謀的行列,是真正的領袖!統帥!

再配合其自身也不算差勁的修為,堪為當世頂尖一流的人物。

龍祖盤算了天庭可能出動的手牌,大致可以確定——想要斃殺炎帝這等驚豔出彩的人物,縱然妖族布置的再如何周密妥當,以泰山壓卵之勢而動,炎帝多多少少是能掙紮一陣子的!

這就是很大的容錯率了!

能夠讓放勳找好角度,給妖庭一個痛徹心扉的打擊。

那上躥下跳的天庭皇子、十隻小金烏,在放勳看來,就是挺不錯的打擊對象。

他相信,如果能在這上麵取得足夠的戰果,對帝俊的精神傷害一定相當的高。

這是對同類的了解,讓龍祖做出了如此的判斷。

他和帝俊,其實是有相似處境。

龍族在巫族陣營中,被以後土為代表的圈子隱性壓製……在妖族的陣營中,帝俊又何嚐不遭到鴻鈞的正統高壓?

十位皇子的出現,繼承人的安排,是一種跳出桎梏、資產威望過手轉移的方法……作為有類似操作的領袖,放勳太懂了!

他也有十個兒子!

如果有人給他連根斷了,一個個或鎮殺、或廢黜,放勳的心態一定會炸裂,玩命的心都有了。

這是根基的動搖!

所以……

“我還需要一個背鍋的,是幫著一起承擔妖庭壓力的倒黴……不,是幫手。”

放勳輕描淡寫間給丹朱解釋了緣由,末了還說道,“主謀是我,但捅刀的重任,就交給鳥師的朋友了!”

“如此一來,帝俊氣急敗壞報複的時候,我這邊也能多一個分擔火力的靶子,鳥師上前挨揍,給我借用這份戰功,在巫族中左右遊說爭取時間。”

“這不是我想坑盟友……”

龍祖慢條斯理的說著,“實在是跟後土祖巫關係密切的那幫人,好不曉事!”

“本座提議以四季破星鬥,用光陰歲月隔斷周天大陣之威,從而擊破天庭根本,從此之後可以盡情**,將戰略主動權掌握在手中。”

“這是多麽宏大的計劃?多麽顧全大局的舉動?”

“除了在這裏麵,有我的一點點小小私心,要由本座來掌握行動的主動權,從此對巫族思想的主導資格徹底易位,以龍師的精神為主旨綱領……就沒有什麽不好了!”

放勳為自己抱不平,感歎連連,“可那些人,總是顧左右而言他,總是不給個正麵答複。”

“他們在想什麽……我也不是不明白!”

龍祖嗤笑一聲,“不就是抓緊時間琢磨,看看能不能借鑒修改一下,讓龍族為主導的計劃,變成由人族來主導,搞一搞人族特色的四季輪轉。”

“為此,重華這些年來在我這裏上躥下跳,背後人族、巫族某些家夥的影子頻現,不就是來扯我後腿的?”

“我早先一眼便看出,重華這家夥不是什麽好鳥!”

“隻是啊……”

“天真!”

“那幫人太天真了!”

“四季戰略,要是能這麽好被借鑒走,我還會丟出來給他們知道嗎?”

“早捂的嚴嚴實實了!”

放勳感慨,某些人真不懂事,不知恭迎王師,讓他蒼龍大爺來笑傲千秋,偏偏還固執的將希望寄托在火師那裏,看不清局勢,做無用的掙紮。

“不過,等火師被覆滅了!”

“他們就沒的選了!”

“這才是跟人交流的最高境界……讓別人隻有一條路可走,甚至無路可走!”

“那個時候,本座攜大功而至,強行逼宮上位,巫族大權注定落在我的手裏!”

“各部祖巫轉移立場,聽我號令,反攻星海……帝俊縱然有再多的憤懣與仇怨,都得給我憋著!”

“如此一來,萬世帝業可成。”

龍祖自信飛揚,“獻祭了火師、鳥師兩塊絆腳石,掃平了巫族內部的人心混亂,一切選擇都沒有了,唯有服從我的大一統之道!”

“等到再攻破星海,粉碎天庭,渾化天地……”

“我,將是這個時代最大的贏家!”

放勳張開雙臂,像是要迎接那個屬於他的傳奇紀元到來。

……

“你看——”

“我說的沒錯吧?”

“死人,或者看起來必死的人,大家總是吝嗇於關注的。”

“你這還沒死呢,還是酆都大帝呢,就被當成了空氣一樣,不被在意了。”

冥土之中,冥日高懸,普照十方,一點點舒緩清除著深藏在每個亡魂心中最深沉惡毒的怨念,是一種無上的陰世之德。

然而不知何時起,在這輪冥日的旁邊,站立著一個虛淡的身影,扭曲了時空,隔絕了周身天地,在跟其說著話。

“不在意就不在意罷!”

“反正權力還是有的。”

慶甲的念頭轉動,回複道,“我說的話在陰司裏,還算是好使。”

他漠視著自身燃燒本源、化作溫暖光輝的痛楚,很平淡,很自然,“你交待的事情,我已經給你辦了。”

“陰司體製穩固,陰德道果大成指日可待。”

“還有福德之道……我也順手薅了陰司眾神的羊毛,讓他們忙碌此事,加班加點落實。”

“娘娘是個好上司!”

慶甲忽的輕歎,“她這些日子,心中定然沒少愧疚……許諾給我的炎帝沒了,我又還‘必死無疑’,所以她處處照顧我,給我這酆都最大的放權。”

“本來,我將手橫跨陰陽兩界,是有些犯忌諱的。”

“她卻默許了,支持了,任由我去作為。”

“福德亦將圓滿!”

“隻可惜,她不知道……”

慶甲說著說著,就無言了。

“你不會死。”風曦莞爾一笑,“你背後有我,我的背後有人道。”

“輸血,是源源不斷的……你又怎麽會死呢?”

“不知道娘娘知道真相時,臉上表情會何等的滑稽?”慶甲歎息道,“這是一個欺騙啊!”

“安啦安啦……我們隻是迫不得已,使用一個善意的謊言罷了。”

風曦寬慰道,“局勢艱難,巫妖的戰爭並不止於生靈的塗炭,上了賭桌的賭徒輸紅了眼,必將會掀棋盤!”

“鴻鈞!蒼龍!”

“他們各自都有殺手鐧,是不成功則成仁的招數,不周之山岌岌可危。”

“為了應對他們,還有我等身上所背負的人道使命,有的時候注定要成為孤獨的行者。”

“談不上刻意的欺騙,隻是善意的隱瞞。”

風曦說話間,臉上帶著無奈的神情,“畢竟有的事情,一旦攤開了,便是連最親近的人都會反對,不能理解。”

“與其如此,麵對自己人的刀兵相見,還不如暫且不言,等到結局已定的時刻,再讓他們知曉。”

“道理我都懂……”慶甲歎氣,“良心該痛還是痛。”

“但再痛也好,該做的事也要做。”風曦踱步,“等到你在冥土中留下的影響深刻無比,難以動搖,陰德、福德的係統運轉無暇,你就可以在酆都大帝的位置上暫且功成身退了。”

“到時候,你就表現出近乎本源燃燒殆盡、神智都已經茫然、失去了自我的樣子,讓陰司給你榮耀以退休之後,再過來接我的班。”

“接我‘炎帝’的班。”風曦補充道,“有了在酆都大帝這個位置上的曆練,以及那一場試煉帶來的本質升華,你來演我,足以完美無瑕。”

“畢竟,你本就是我的一部分。”

“女媧娘娘,一個小號登上人皇位,尚且有自信大殺四方。”

“你嘛,有酆都試煉磨礪,再有人道的加持,應該不差了吧?”

“我盡量。”慶甲隻能這樣保證。

“盡量做到最好。”風曦要求,“給我保證好退路……這樣,我才能化作一個本不存在的人物,有心算無心的去阻擊對手。”

“有些人輸不起,輸了就要掀棋盤……那我就把這棋盤給他們摁住了,讓他們掀不了!”

“縱使能掀,那棋盤也會砸到他們自己的臉上!”

風曦的話音鏗鏘有力,帶著一種有死無生的決絕。

“望小心。”慶甲輕歎,“你是人道最大的期望了。”

“隻是,我也希望……這一路走到最後,你還是你自己。”慶甲有些感傷,“不要變得太多,到最後誰都不認得你了。”

“唉……”風曦愣怔了一下,隨後失笑,“其實,我早就變了很多了。”

“想想當初,乍臨這個時代,我的初心是什麽來著?”

“苟……嗯哼!”

“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

風曦吟了兩句詩,感慨萬千,“人道興盛未半而中道崩殂,今天下兩分,蒼生疲弊,此誠危急存亡之秋也。”

“女媧娘娘以尊貴之身,伏羲大聖以萬世之智,親自奔波,殫精竭慮,不以我之普通平凡為意,多次提拔,才讓我有了今天。”

“一路走來,我深受觸動,大為感激……最終踏上了這條特殊的路。”

“或許在別人眼裏,我變了。”

“但我自己知道,這是成長!”

“成長嘛,總要付出些什麽的……”

風曦微微抬頭,臉上露出笑容,很是燦爛,“哪怕我已經預感到……”

“當這條路走到最後,鴻鈞的待遇,就是我將來的待遇!”

“紫霄宮,關住了一位道祖。”

“那也會有另一座宮殿,限製了一位人祖!”

“但我並不會為此感到後悔!”

話音落下,風曦身姿挺拔,負手而走,向著遠方的後土聖殿而去。

他還要扮演,等到時機的到來。

“希望是這樣……”慶甲嘀嘀咕咕的,“你真的不後悔。”

“萬一到時候,女媧娘娘氣急敗壞,專門跑進去,陪你關禁閉,就為了吃飯睡覺揍弟弟……希望你還能笑的出來……”

正龍行虎步的風曦,忽然間腳步踉蹌了一下……看他的背影,竟是有幾分的狼狽與倉惶!

慶甲成功暴擊了。

不過,他也沒有多少喜悅,翻了翻白眼,幾分無奈,幾分感慨,對造化弄人的感受很深很深。

“兜兜轉轉間,我卻是迷糊了……”

“炎帝是我非我,挖了幾多大坑……”

“小醜到底是誰……”

“希望女媧娘娘到時候能心平氣和的接受現實,要淑女,要端莊……”

“最好最好,把我無視了……”

“我也隻是個普普通通的打工人啊!”

慶甲幽幽而歎。

真的。

他自覺相對於大號,才是真正的不忘初心。

苟全性命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

活著……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