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您已經連續三個月,每頓都是暴飲暴食了……這有些不合適。”

人王聖殿中,風曦一臉肅穆,在勸誡女媧。

“你不懂……”

女媧放下碗筷,語氣幽幽的回答,“我這是想借助外力,去遺忘一些悲傷的事情……”

“唉!”

媧皇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東華之落幕。

“每每想到,東華因我決策失誤而斃命,血濺天地,長眠萬古,我就傷心、懊惱、無奈、悲憤……”

女媧很動情的說著。

‘然後含淚幹了三大碗?’

風曦表麵上恭恭敬敬,心底卻不敢苟同,暗地裏腹誹不停。

‘化悲憤為食欲,簡直是離譜啊!’

‘不知道伏羲知曉了,會是個什麽樣的心情?’

風曦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十分的糾結。

一邊是吐槽之魂、作死之心,一邊是苟命本能、謹慎之神,兩邊打架,戰的天崩地裂。

女媧不知道她“忠心耿耿”的心腹大將,正陷入了天人交戰的境地,還道是耿直大臣忠言逆耳,管的寬了些。

“這件小事,你就不用管了,我心中自有分寸。”

女媧吃飽喝足,擦了擦嘴,打了個飽嗝,“不會耽誤正事的。”

“是。”風曦眨眨眼,表示明白。

“陪我走走。”

媧皇起身,雙手背負在身後,大領導氣場擴散,當先而行。

風曦一邊努努嘴,讓自己的一個小號趕緊的洗碗刷盤,另一邊亦步亦趨的跟上,落後女媧半個身位,聽這位人族的聖母又有什麽全新的安排。

他們漫步在人族的王庭中,漫無目的的遊走著,不知要去往何處。

直到某一刻,女媧似乎累了,就近找了一座四麵通透的涼亭,在裏麵坐下,歇了歇腳,休息一會兒。

風曦坐在她對麵,取出茶壺,倒上茶水,樣子做足。

女媧沒有在意,目光遙望天際,似有三分出神。

在天的盡頭,在星的世界,正有無邊血色升騰,染紅了一顆又一顆古老的星辰,讓萬古星海盡赤!

站在洪荒大地上,遙看星海,見到的不再是銀光絢爛,而是一片血色遍布。

這是天地殺劫的氣象。

妖族上下,被天庭號令,緊鑼密鼓轉動星辰,輔助排列周天星鬥大陣,凝縮了一整個族群賁張的殺伐氣機。

這殺伐氣機之恐怖,勾動了人道的偉力,貫穿了歲月疑雲,映照未來一角,屍山血海,一層皮膚覆蓋下來,讓好端端的周天星海變成了如今的這幅模樣。

任何一個生靈一眼看去,都能莫名的感受到一種血腥氣息撲麵而來,血氣繚繞,聞之作嘔……那是億萬生靈埋骨,是人道萬族成灰!

在三個月前,在三清天尊橫插一杠子、讓巫妖兩方暫且止戈休戰後,這樣的場景便出現了。

天地縱有日升月耀,光明依舊。

但是萬星皆赤,血光彌漫,把整個洪荒都仿佛化作了最恐怖的獵場!

“殺劫將臨,不知多少蒼生悲鳴落幕?”

好半晌後,女媧歎息一聲,“這些生靈的死因,有一部分責任在我的身上。”

“這是罪孽。”

“娘娘何出此言?”風曦卻搖頭,不認可。

身為跟人道不清不楚的存在,他所持的立場,相比許多人更超然、更特殊。

“您可以正視這些罪孽,但不需要矯枉過正,將它們都刻意背負在身上。”

“您無錯。”

“不要被天庭那邊一天到晚宣傳的言論,動搖了本心初衷,最後導致親者痛、仇者快的悲劇上演。”

風曦很認真。

這一刻,他不止是自己在發言,還是整個宏大人道的一部分善念在發言,帶著一種莫名的說服力和感染力。

“您也代表著正義!”

“您起兵爭霸,不管最初的目的是什麽……但一直到今天,您都是走在正確的道路上!”

風曦言之鑿鑿,話音鏗鏘有力。

“這個時代,本是妖的紀元。”

“妖,就代表了人道。”

“可便是這樣的情況下,娘娘您卻能異軍突起,先有巫族,再有人族,還來了一手勝利會師,得到了人道的支持……這說明什麽?”

“說明您所踐行的道路,同樣得到一部分蒼生的擁護,是有自己基本盤的!”

“在那一部分的蒼生眼中,您的所作所為、您所推行的政策法令,便代表了正義!”

“所以……”

“縱使是您挑起了戰爭,為自己所庇護的子民而戰,為這一部分人道代言,提出訴求,爭取利益……這如何能說是罪孽?!”

“巫妖的大劫,不是所謂的善與惡的簡單抗爭,而是一種正義對另一種正義的批判,都有最堅定與誠摯的擁護和追隨者。”

“戰爭期間,不存在罪孽。”

“隻有等到大劫落幕,蓋棺論定,輸贏確定了……彼時,方有勝利者執筆,明晰功過。”

風曦平靜的闡述著量劫期間的功過是非。

大劫之下,無有罪孽,不存業力!

殺伐無罪、無過!

縱然屠戮天地,血洗蒼生,也不會被審判……紅蓮不燃,業火不焚。

隻會被默默的記錄下來……也隻是記錄而已。

直到戰爭結束,輸贏確定。

那個時候,勝利者才能拿著這份記錄,進行裁定。

同樣的殺戮程度,自己人便是大功德,論功行賞,加官晉爵。

敵人,那便是戰爭犯,要上人道法庭,執行審判!

“所以,娘娘您還有心情同情憐憫,感歎不休,還不如多思考思考,怎樣才能取得戰爭的勝利。”

“畢竟,別人的命是命,那些堅定支持我們的族群生靈的命就不是命嗎?”

“他們既然支持了我們,我們總不能讓他們失望,要帶領他們走向美好的嶄新時代。”

風曦一板一眼地說道,“若是娘娘您還心有憂慮,不妨立下個誌向。”

“今日殺伐的血債,他日以十倍治世之功績償還。”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風曦慷慨激昂,給女媧使勁的加油鼓勁灌雞湯。

別說。

女媧還因此熱血了三個彈指的光陰。

不過最後,她還是鹹魚本性重占上風,熱血重新冷卻……沒辦法,她兄長太昊花了大力氣,都沒有把女媧給洗腦忽悠瘸了,隻好使用“仇恨刺激”療法,另類的鞭策之。

風曦眼下何德何能,可讓鹹魚翻身?

能夠熱血三個呼吸,已經很不錯了。

當然。

有了這短短刹那的熱血,女媧的心態也適當的調整過來,不再那麽的傷春悲秋,莫得同情心,能夠相對冷靜理智的心境處理問題。

“好啦!”

女媧含笑開口,“剛剛是我著相了。”

“不過……”

“小風曦你翅膀是不是硬了?”

“這麽膽肥的說教我個不停?”

女媧看著風曦,上上下下的打量,似笑非笑。

“沒有的事!沒有的事!”風曦連連擺手,“我永遠是娘娘您兩肋插刀的忠實幫手,翅膀硬?膽子肥?不存在的!”

“您也知道的……我風曦,最是老實了!”

“是嗎?”女媧失笑搖頭,“說你忠心,我是信的……老實嘛,我看還是算了。”

“也不知道你跟誰學的?亦或者是天賦如此。”

“坑人的手段一套一套,滿肚子都是壞水。”

“……”風曦很尷尬,不知道這話是接還是不接。

“算了,你坑人就坑人,隻要不坑到我身上就好。”女媧無所謂地說道,卻讓風曦不自覺的眼神發飄,左右遊移。

他……心虛啊!

“對了。”女媧忽然挺直腰板,眸光爍爍,緊緊盯著風曦,一眨不眨,“我已做好準備工作,可以開辟輪回了。”

“啊?啊!”風曦收攝心神,趕忙送上阿諛奉承,“娘娘威武!娘娘霸氣!”

“別誇了……”女媧擺手,“我想問問你……這輪回建成,設立地府這管理機構後,你有沒有想法,去裏麵坐鎮?”

女媧看似漫不經心,但注意力已然全落在風曦身上,“當個地府之主,統攝一切陰靈?”

“啊這!我想……我可能不太合適。”風曦很想要,但話到嘴邊時心中警兆驟生,自然而然改口,“我一個人王,去當什麽地府之主嘛!”

“係統好像都不兼容?”

“有什麽不合適的?”女媧搖頭,“我覺得沒問題。”

“所謂的兼容問題,擴大一下人王係統的職權範圍,覆蓋過去不就行了?”

風曦聽著,一愣,“擴大?”

“對,擴大。”女媧悠悠道,“擴張人王的權柄,將統管輪回的權利納入……從此之後,掌生控死!”

“風曦,你是人王……你覺得這如何?”

女媧含著笑,望著風曦,眼底神光暗藏。

“要我說句心裏話……這可是對娘娘您權威的挑戰。”風曦沉吟片刻,然後把話給說開,“您執掌造化和輪回這兩項大權,掌生控死是本職。”

“現在人王被您授權,獲得對輪回監管權……”

“這隱含了大道之爭。”

“您確定?”

“我確定。”女媧淡淡道,“我有自己的想法。”

“至於是什麽原因,你就不用管了。”

“這樣嗎……”風曦眨眨眼,“娘娘既然有所決定,我也就不再質疑了。”

“不過,地府之主的工作,臣依舊是如先前一樣,不打算接手……除非是特殊情況。”

風曦一臉忠誠坦**,“我不知道娘娘您抱著怎樣的想法,但無論如何,輪回是您所創建的,天然的法統就應該握在您的手裏。”

“可我想給人王集權,增加籌碼。”女媧道。

“那也簡單。”風曦爽快道,“我退位讓賢,讓女娃上位!”

他說的幹脆,反倒是讓女媧愣了。

“女娃儲君攝政,我進入退休程序……彼時,娘娘您想怎樣安排,就怎樣安排好了。”

“大可把輪回作為一樁政績,樹立權威,提升女娃的名望。”風曦若有所思道,“這樣也好。”

“畢竟,女娃跟您的關係,隻是在高層裏流傳,底下人卻不清楚,也不適合弄清楚,給人黑幕的感覺。”

“有這一樁功績加成,告訴族人,從此以後再無需憂慮生死,有著來生福報……族群凝聚力,提升個七八成不成問題!”

說到興起,風曦拍了拍掌,“對,就是這樣!”

“等輪回發酵的差不多,女娃挾功而上,位置便能徹底坐穩,橫壓四方,誰敢不從?”

“像是共工祖巫的龍族那麽跳,該敲打敲打了。”

“彼時,女娃以人王法駕,東巡滄海,震懾宵小,定可使龍祖心膽俱喪!”

風曦出謀劃策,為女媧編纂劇本。

在他的說法中,把女娃的前路,安排的那叫一個明明白白。

儲君攝政——接管輪回——聲望至高——東巡滄海——龍祖臣服……

合情合理,合情合理。

妥了!

這一刻,風曦轉職了。

他成為了——

曦導!

“唔……不錯。”女媧散去眼底詭異的光,轉而把心思放到自己的身上,“這倒是順理成章的發展脈絡。”

“不過這樣一來,可能就要委屈你了。”

女媧眼中有些歉意,“需要你提前一些結束任期,成了過氣的人王,不能再為族群發光發熱。”

“娘娘何出此言?”風曦慨然道,“我就是一塊磚,哪裏需要往哪搬!”

“再說了,是金子,在哪都發光!”

“過氣?是不可能過氣的!”

“我鬥膽跟娘娘討要個人情,仿青帝、白帝之舊事。”

“移封於南,再建小王庭,接受人族最高中央王庭的統帥,但能有一定的自治權,自負盈虧,同時也為王庭分擔壓力,對抗天庭的一路偏師!”

風曦提出自己的要求。

這是很有些犯忌諱的事。

隻是,風曦方才進行了“犧牲”,願意放棄自己的利益,為女娃鋪路,女媧稍作思慮,便果斷同意了。

“可!”

得了這天籟般的許可,風曦滿心喜悅。

一筆交易,看似虧了,失去中央的統攝大權。

但是,去了南方,重構王庭,他就徹底走活了!

很多不能見光的東西,都將在那裏匯聚。

而不是如現在這樣,被女媧給看著,不敢稍有逾越,恐遭雷霆打擊。

‘轉入地方,組建隊伍……’

‘不知不覺中,我似乎跟女媧在分道揚鑣了……’

‘我背叛她了麽……’

‘不……我沒有……’

‘我跟她的目標是一致的,都有共同的主要矛盾……隻是表現的形式不同而已。’

‘我要糾正人道的混亂與錯誤,同時打擊建立在這些問題上的既得利益集團……這也是娘娘鬥爭的對象,是她盤古的必要過程。’

‘至於勝利之後……’

風曦的思路卡殼了,也沉默了。

這不好昧著良心說話。

風曦,他是想做一個好人的。

可惜,命途多舛。

想到一些事情,他頭都要炸了。

不過,頭還沒炸呢,女媧那邊便出了點狀況。

她忽然轉頭,側身望向某一處,那裏不知道何時來了一道身影,無聲無息,怪嚇人的。

“帝江,你來做甚?”

女媧斜著眼看去,語氣不善。

最近這些日子,女媧看很多人都不順眼。

比如說蒼龍。

還比如說帝江!

畢竟,之前鴻鈞曾遭受慘烈磨難,得了“口水鈞”的雅號……她女媧就好過嗎?

“犧牲”也很巨大啊!

作為“罪魁禍首”,女媧隻是表麵給點臉色,沒有升級為喊打喊殺……這已經是她心態不錯了。

“我是來送東西的。”帝江也不惱,笑嗬嗬的,“跟女媧你緩和緩和關係,算是賠禮道歉了,還請媧皇你大人不計小人過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