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一眼神古井無波,冷靜闡述著自身看法。

“我天庭的全套戰術體係,當然是可以學習——因為這是真實無虛的智慧結晶。”

“可惜。”

“外人學習,最多能學到的也隻有表象,得不到神髓。”

“跟我們這本體係的頂端者來說,永遠都會差一線。”

“這是平素裏看起來不起眼的一線。”

“可真正征伐到最後,就會發現這是事關生死的一線,是決定天平倒向的最重要一根稻草。”

“學習。”

“是要交學費的。”

“是要將當年師傅經曆的磨難,用另一種方式再走一遍。”

東皇語氣幽深難測。

“然也!”帝俊頷首道,“我天庭的戰術體係建立,往玄了說,是蘊藏了整個妖族的哲學智慧、思維模式,是形而上的總結書寫;往實在了說,是上一個古老時代的累累白骨鑄就下道路,從龍鳳兩大領袖統帥部下彼此征伐血戰,到對抗羅睺作亂,這慘烈無邊的一場場大戰,將許多特性一點點銘刻在全體妖族血脈深處的傳承因子中。”

妖皇臉上驀然露出了一個血腥殘酷的笑容,“那個時代的記憶,雖然被時光的力量葬下了很多,不見文字,不見傳承。”

“但是終歸還有那麽一點點漏網之魚,是歲月也沒有辦法消磨。”

“最慘烈、最深刻的記憶、潛能,是紀元中前行者對後人的饋贈,是寶貴的沉澱財富……平時不顯,可卻始終潛移默化的影響著整個妖族的思維方式、行事手段,成為了天經地義一般的道理,再升華內化成了我天庭治理宇宙的思想、哲學。”

“就像是龍族……祖龍開龍之道,行大一統之策,成萬川歸源,君之宰之。”

“這刻進了整個龍族的魂,是根本不需要宣之於口,全體龍族成員便會自發的往那條路上狂奔……哪怕時局艱難,龍祖躺屍,連族群都被撕裂破碎,陷入群龍無首的困境。”

“可過不了太久,便有龍傑應勢而出,以‘分久必合’勉勵自身,振奮才智,重凝族魂,平定四海,喝令千萬兆億水族,讓它們顫栗臣服,唯龍首是瞻。”

“東、西、南、北……四海龍王。”

“雖然他們如今在我等眼中表現的唯唯諾諾,一副油滑無比的樣子,一點沒有作為大神通者的威風霸氣……可當年,他們卻都是一等一的狠角色。”

“龍族最動**的階段,東海龍王隻手提劍,橫掃滄海,殺伐無算,硬生生穩下了大局,因之執東稱王,祖龍之下最尊最貴。”

“北海龍王起於微末,時值北冥海鯤鵬大聖活躍,爪子伸的有點長。其登高而呼,後攜棺而行,統領弱小本部北上,無畏生死,要拿自身性命去打出整個北海龍族的風采。率一十八親衛,玄黃龍血祭乾坤,不管勝負都會有最慘烈代價……這讓鯤鵬在北海界線外轉悠了很久,最後尋思著不值當,做做樣子就退走了。”

“同樣的,那西海龍王還有南海龍王,亦有驚人出彩行徑,堪為當時紀元中一輪皓月當空……龍族裏麵凡是統率海域而稱王的,便沒有一個好相與。”

“龍族幾經沉浮,有興有衰,卻硬是守住了當年蒼龍起家時的本錢,還有不小擴張,兼並四海萬億水族,都歸於龍族統帥之下,從上到下隻有龍族這一個族群的聲音!”

“其因何在?”

“正是銘刻在龍族最深處的本能,分久必合。”

“龍族如此。”

“我妖族,更是如此。”

“自有思想智慧,貫穿整個族群上下,成為了一種真正的‘天賦’。”

“這是單純學習不能學到的東西。”

帝俊長長吐出一口氣,眸光深邃,“尤其是人族,眼下一片空白。”

“空白,固然是好作畫,能讓媧皇拉出隊伍,鼓搗十二祖巫,書寫自己的信念理想,向著那個目標去努力前行。”

“但是,它也意味著一種天賦的空虛。”

“尤其是在戰爭方麵,沒有足夠的時光沉澱,沒有無數生命重量的犧牲去鑄就道路……就很要命。”

“妖族曾經在這裏麵流過的血,太多了。”

“哪怕人族有頂尖智者,能參透我妖族一應戰術體係原理……但是到頭來,他們會發現——知道了也用不到最好。”

“因為,這已經不單是個人的智慧,而是族群的智慧。”

“它需要的是一整套妖族的思想哲學,還有妖族漫漫歲月走來所沉澱的‘天賦’。”

“這般,才能與我天庭站在同樣的檔次。”

“否則,他們便永遠是在妖族製定的戰爭規則中與我等爭鋒較量,先天低我等一頭。”

帝俊哂笑一聲,“這要想破局,其實倒也簡單——讓人族也走上一遍妖族曾經走過的血肉屍骨之路,那便可以了。”

“自研自產,打造出完美契合自己族群智慧、哲學、實況的戰略戰術思想,而不是單純的引進和學習。”

“說白了——這就是前期便用無數族人的性命去開道,為後期打造一個圓滿的體係。”

“但是……人族能拿得出那麽大的決心麽?”

“最重要的是,有決心也不一定有用……打造出來的體係,多半跟我天庭隻在五五之數。”

“甚至一個不好,前期犧牲太大,直接就崩盤了,壓根沒有後期。”

“還不如抄一抄天庭的戰術體係——好歹前期能大幅度減小損失,哪怕付出後期疲軟、積重難返無法跳出枷鎖的代價。”

“這是慢性死亡。”東皇總結。

“是啊,慢性死亡。”帝俊淡定的點頭,“他們學習我天庭戰術的過程,也是族群思想被屬於妖族思維逐漸暗地侵蝕同化的過程,一點點從軍團延伸到其他方麵。”

“我讓你給媧皇一個雲中君的職位,別人可能是覺得我示弱了,退讓了……其實,這又何嚐不是一劑毒藥呢?”

“況且。”

“有媧皇這麽大一個反賊頭子坐在那裏。”

“我天庭的戰術體係也並非就能真的保密,絲毫不泄露出去……與其讓這位折騰什麽小動作,還不如拿一個虛銜出去,把她旺盛的破壞精力給收束起來,好針對性的提防。”

“透過雲中君的動作,我們好歹可以知道,人族那邊抄寫了天庭的哪些戰術不是嗎?”

“如此一來,還能掌握戰爭的主動權,將局勢一點點拉扯到我們的節奏中。”

“溫水煮青蛙。”

帝俊悠悠道,“巫族不好啃,被逼急了他們沒有選擇,隻能拿無數族人的性命去趟一條路……萬一翻船就不好了。”

“就算沒翻船,我們贏了也會大吐血……道祖會笑得很開心的。”

“我覺得還是表現出求穩的架勢比較好,運營優勢,逐步削弱,堂皇正大,穩中求進,才是正道。”

“對於體量太大的對手。”

“拖著他們。”

“吊著他們。”

“一點點的放血、同化、誘導、衍變……才能炮製出最美味的佳肴。”

“吃下佳肴,消化徹底,我們就有了一次跟道祖上賭桌,賭一手‘主客顛倒’的機會。”

不想當盤古的大羅,就是沒理想的鹹魚。

帝俊表示。

他這位妖皇,對他頂頭上司——道祖鴻鈞,有那麽一點點的想法。

躍躍欲試,打翻天道上位,將盤古的桂冠戴到自己頭上。

‘那我的神生,可就真的圓滿了。’

‘家有一對姐妹花。’

‘外是盤古大神尊。’

‘愛情事業雙豐收。’

“我覺得,有些過於理想了。”

關鍵時候,太一給他的兄長潑了一盆涼水,“這治標不治本的道理,我們都一清二楚……巫族那邊,會一無所知嗎?”

東皇沉吟著問道。

“怎麽會?”

帝俊搖頭。

“巫族的幾個頭頭,我覺得沒幾個是簡單的……拋開那後土不說。”

“其餘的那些祖巫,搞不好在上個紀元就是鼎鼎有名的一方統帥,喝令千族萬部、談笑間劃分宇宙疆域,天上地下肆意橫行。”

“像那共工,跟龍族之間的那說不清道不明的瓜葛。”

“還有句芒……句芒神殿的建材,怎麽看都是梧桐木,敢說鳳凰一族沒有在其中有投資?”

“再看燭九陰。”

“古老時代中最有名望的宙光大神,可是燭龍——燭神!”

“這些背景板,可都曾經縱橫一方,有極度出彩的神生履曆。”

“而今,他們紮堆了,抱團了。”

“鴻鈞都需要認真的看上兩眼。”

“就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

帝俊評價,非常鄭重。

“既然不是省油的燈。”

“人族,又或者是巫族的情況,他們自然是心底有數的……身體素質強大,戰鬥意誌堅定,從心靈到肉體上其實都沒有短板。”

“唯一扯後腿扯到蛋的,就是族群沉澱,這是硬傷。”

“對付這個缺點,解決的方法隻有兩條——要麽是迎難而上,硬生生補足;要麽是轉嫁,從別處地方彌補。”

帝俊給太一說著自己的猜測,雙眼逐漸眯起,有神光一閃而逝。

“看這雲中君,這麽辛勤的複刻我天庭全套戰術體係,一副要飲鴆止渴的姿態,明知道是慢性死亡也接受……多半是背後另有一套幺蛾子準備著。”

“的確。”

“戰爭,是最直接、最明確宣布勝負結果的手段。”

“但是,通往勝利的道路並不隻有這一條。”

“還有別的方法,用戰場之外的盤外招取勝。”

“我看巫族那邊的打算,多半是前期架住天庭主力,拉扯戰線,不至於速敗,而後等待時局變化,一些早先準備好的盤外招在合適時機進場。”

“巫妖的較量,不一定是比誰更強,也有可能比爛。”

“我們先倒下,對麵再菜卻笑到了最後——這一樣是勝利者,能撿我們的屍體發財。”

“是這樣麽?”東皇輕歎。

“應該差不離……”帝俊眸光幽暗,“本來我不太確定。”

“可最近東華跳的歡快,一些隱秘的線索讓我串聯起來……”他神情凝重,囑咐太一,“他日上了戰場,你切記小心些。”

“巫族那邊,恐怕是在策劃最恐怖的刺殺,直接奔著指揮部而來,進行斬首。”

“被端掉了最高指揮部,剩下的戰術體係、基層指揮再優秀,又如何架得住一群戰略層麵高手的絞殺?”

“我已明白。”東皇肅然,“會注意提防的。”

“兄長你也需要當心……你坐鎮中樞,才是最拉仇恨的那一個。”

“對麵稍不講究。”

“哪怕奈何不了你。”

“但絕對會對你的親信、血裔下手,擾亂心神。”

“越往後期,越接近大劫收尾,對手便越容易行事激進。”

東皇憂慮。

“這你大可放心。”帝俊微笑,“他們不會有後期的。”

“???”東皇懵然。

“你沒有聽明白嗎?”帝俊笑聲稍大了些許,“我隻是要‘表現’出求穩的架勢,靠著運營在正麵戰場上打出統治力,一點一點給對麵放血,在後期取得決定性的勝利。”

“但是,這隻是我釋放出去的信號而已。”

“中期……在對手判斷的中期。”

“我就要收盤了!”

“兵行詭道,出其不意!”

“真到了後期,對麵準備好了,鴻鈞也準備好了,我們積累的優勢最大,卻也最難打開局麵。”

“唯有中期,封盤絕殺,才是最合適的。”

“這……”東皇有些失語,“這很難。”

“我知道很難……所以,我也準備了一些戰場外的小小手段。”

“就比如那所謂的……域外天魔!”

帝俊的笑容,此刻很燦爛。

“人族,跨越時空而來,可不隻是成就了巫族。”

“還有一些,對我來說非常有用的棋子呢。”

“他們好的東西,沒有學到多少。”

“但耍起壞來,一套接著一套。”

“這些棋子中,有許多飽受妖族思想的感染,潛移默化的轉變了思維……雖有人魂,卻是妖心。”

“我已經暗中運營了許多。”

“讓它們一點一點的反滲透回人族之中……偏生他們還不自知,覺得自己學成而歸,給人族帶去福音。”

“這些人,將成為最淩厲的暗箭,等待合適的時機綻放。”

“雲中君這小家夥,鼓搗了一下我妖族的後勤,就覺得自己很優秀了?”

“嗬。”

“我有必要給他上一課。”

“讓他知曉,什麽才是真正的——”

“敵在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