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場跨越了時光的墜落 (2)

為了營造出溫馨的春天氣息,平台上鋪了一層真草皮,所有護攔扶手也都用鮮花和枝葉纏繞著做成花樹和藤蔓的形狀,當中用白色和粉紅色花瓣鋪出一條長長的通道,兩側整齊擺放著白色的椅子,一道又一道用白粉兩色輕紗和鮮花、水晶、蠟燭裝飾的弧形花門從大廳門口一直擺到通道的盡頭,那裏是一座美侖美奐的花棚,花藝師花了很多心思,不惜成本打造出一個童話裏才會有的夢境。

專程請來的管弦樂隊在一邊演奏著浪漫歡快的樂曲,七八個小孩子手裏扯著大把汽球滿場瘋跑,或者就是趁人不備時從花門花棚上揪幾花、拽兩串水晶珠子,做一點調皮的小破壞。

音樂變成婚禮進行曲的時候,所有賓客全都就座,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緩緩打開的大廳門口,兩男兩女四個可愛的花童手裏捧著花球和花環最先走了出來,然後是一臉端正的喬鑒安,挽著他手臂的喬敏行身上穿著那件似夢似幻的mainbocher婚紗,微笑著看向通道那一頭靜靜等待她的費文傑。

陽光明亮,蓬鬆的裙擺外緣被照得有些透明,看起來美得很不真實,或是驚豔或是感動的視線看在喬敏行身上,這個年輕的女孩在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記得裏,綻放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華。

時間是扇有魔力的門,有時候需要幾年,有時候僅僅是一夕之間,更甚至隻是一分鍾一秒鍾,他的小女孩就已經變成了大人,可以跟他並肩而立,共同麵對未來的風風雨雨。費文傑的心也變成那些頑皮孩子們手裏的氣球,突然之間被一種很輕很熱的氣體充滿,他必須牢牢地看著喬敏行,用她的視線拴住自己,這樣才不會高高地飄進天空裏,飄得自己忘了自己。

孫珈齡已經發出了低低的啜泣,坐在家屬位置上的葛阿姨更是哭得淚眼婆娑全身顫抖。葉知我走在孫嘉譯身邊,用盡全力克製住眼淚,看著喬敏行美麗的背影和細瘦的腰肢,不舍得錯過她今天的任何時刻。

喬慎言和喬敏行的媽媽生前是天主教徒,所以雖然新郎新娘都不信教,但還是從天主堂請來了神父,按照天主教的儀式舉行婚禮。身穿法衣的神父和藹地站立著,給整個婚禮場麵增添了莊重和肅穆。

喬鑒安把女兒領到通道的盡頭後沒有按照排練時那樣把女兒交給未來的女婿,而是遲疑不舍地站立了很久,看著他披上婚紗將為人婦的女兒,眼中漸漸濕潤。這一幕讓在場的很多人都紅了眼眶,葉知我硬繃著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喬敏行微笑著給了爸爸一個大大的擁抱,喬鑒安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他在女兒額頭親了一下,扶著她的手,把她送到了費文傑的身邊。伴郎伴娘分立兩旁,婚禮進行曲奏至結尾後靜謐地停了下來,頭發花白的神父看著兩個年輕人,手握聖經,開始了主持過無數次、但是每次都會感動的婚禮。

看多了電影電視,神父們在婚禮上的說辭也不知道聽過多少遍,大部分人都已經可以跟著神父從頭到尾地說下來,但是從那些虛構的故事裏,永遠找不到象現在這樣的真實感動。神父的聲音溫柔而又宏亮,葉知我用最虔誠的心聆聽著、祈禱著,希望神父說的那些都將成為現實,在聖父、聖子和聖靈和庇佑下,幸福的人能永遠幸福。

交換過戒指的一對新人交頸親吻,滿場響起歡呼聲和鼓掌聲,年輕未婚的女孩子們雀躍地聚集在一起,等著搶新娘的捧花,孫珈齡帶頭摩拳擦掌一副非我莫屬的架勢。喬敏行哈哈大笑地背朝她們做了幾個欲拋的動作,最後卻是轉過身來,筆直地把花束扔進了葉知我的懷裏。

一片哀怨聲,孫珈齡連連抗議:“不帶這樣的!耍賴皮!走後門!”

喬敏行笑著走到葉知我麵前,拉住她的手:“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葉知我有些愣怔,喬敏行哈哈笑著摟住她,輕輕說了一句讓葉知我頗莫名的話:“多虧了有你,嫂子,不然我都不知道以後該怎麽辦!”

不過她沒有太多時間疑惑,婚禮之後過來照相的親友圍得水泄不通,新娘子和兩位漂亮的伴娘是眾人焦點,深受廣大親友、尤其是未婚男性親友們的喜愛。葉知我和孫珈齡咧著個嘴笑到腮幫子僵硬,時不時還有熱情似火的男同學過來親切地摟一下小腰。

婚禮是西式的,婚宴是中式的。儀式結束之後距離婚宴開席還有兩個多小時時間,不少賓客都到練習場裏去打兩竿玩玩,或者欣賞演員表演的節目,因為來參加婚禮的孩子很多,喬慎言還別出心裁地弄來了一個充氣大城堡,讓小家夥們發泄過剩的精力,降低一點他們的破壞力。

喬敏行的情緒有點興奮,臉上擦的粉已經有點蓋不住兩頰異於常人的紫色,原本準備在附近拍攝的外景也不得不取消,葉知我和被邀請來觀禮的杜均陪著喬敏行回到房間裏去休息,讓她安靜地睡一會兒,養足精神應付晚上的婚宴。

費文傑在臥房裏陪著喬敏行,葉知我輕手輕腳走到陽台上長籲一口氣,對站在這兒抽煙的杜均說道:“別說小敏了,這一天下來,連我都累得吃不消。”

杜均用很誇張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葉知我:“今天漂亮得我都認不出來了。”

葉知我笑著捶了他一拳:“我哪天不漂亮?”

杜均長長地吐一口煙出來,笑意變淡:“我看她的情況……不太好……”

葉知我咬住嘴唇:“我知道……”

“你跟她家人提過了嗎?”

葉知我搖搖頭:“和她哥哥說了,別人還……我想等到婚禮以後再說,這段時間大家都忙得熱火朝天的……”

杜均歎口氣:“我剛才問過她爸爸,聽那意思還對手術抱著很大的希望,準備過幾天就送她到美國去。”

“老杜。”

“嗯?”

葉知我無奈地低下頭:“怎麽說呢,這種感覺糟透了,看著她病成那樣,我們隻能站在一邊束手無策,有的時候還不得不用現實再狠狠打擊他們一下。”

“打擊誰?什麽現實?”從身後突然傳來的聲音讓葉知我嚇了一跳,回過頭去,費文傑已經從臥房裏走了出來,正站在陽台門口看著她,不一會兒又把視線轉向杜均:“你們在說小敏的病?她怎麽了?”

杜均打岔地說道:“喬小姐呢?睡著了?”

“告訴我怎麽回事。”費文傑說著走上陽台,神情十分凝肅。葉知我求助般地看看杜均,猶豫了一會兒,輕聲說道:“老杜,你……能讓我和費先生單純談談嗎?”

杜均點點頭,禮貌地離開了這間套房,體貼地輕手關好房門。費文傑一直看著葉知我,視線有些急切,葉知我被看得很訕然,轉過臉靠在陽台欄杆上,望著外麵大片綠色的高爾夫球場。

“我們剛才在說小敏的手術。”

“手術?手術怎麽了?”

葉知我為難地咬咬嘴唇:“文傑,我說的隻是醫生的初步判斷,有可能沒有這麽糟……小敏她,她的病,可能沒有做手術的必要了……”

一霎那間,葉知我覺得自己好象都能聽見費文傑骨骼肌肉緊縮的聲音,他兩隻手握成拳,又鬆開,又握成拳,又鬆開:“你這話什麽意思?什麽叫……沒有必要了?”

葉知我喘息著:“我知道這麽說很殘忍,但是……移植手術並不能治好所有的心髒病……”

“治好治不好,這是屬於她的一個生命的機會,我不可能什麽也不做,就這麽眼睜睜看著她病死!”費文傑冷冷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葉知我,之前是我說錯了,其實你一點也沒有變,你還和以前一樣果斷冷酷。”

“文傑……”

“你說的這些我不想再聽到,我想喬家別的人也不會願意聽這些喪氣話,如果你還想留在喬慎言身邊,最好還是繼續保持現在這種溫婉善良的形象。”

費文傑說著轉身就要走,葉知我向他跨出一步,探手拉住了他的手腕:“文傑,我不是……”

他回過頭來冷冷地看著她,葉知我吞咽了一下,把手縮回來:“不是你想的那樣,能聽我把話說完嗎?”

“還想說什麽?”費文傑冷笑,“其實你不用在我麵前也偽裝,我對你不會有任何威脅,我不會壞你的好事,更不可能和你產生任何經濟利益上的矛盾,你完全可以自然而然一點。”

“文傑,小敏的病情惡化程度很嚴重,杜醫生找了很多專家給她會診,現在的結論是必須要做心肺聯合移植才能治好她,可這個手術風險很大很大,以小敏現在的狀況,有可能根本達不到這個手術要求的身體條件,所以我才說沒有必要。文傑,我並不是冷酷果斷,這完全是一種職業判斷,要知道病人經曆這樣的大手術,術後恢複排異的過程會非常痛苦,而且有可能還不如就這樣保守治療存活的時間長……”

費文傑偏過臉,直直地盯著葉知我,仿佛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想要看穿她,想要揭穿她,但是那張薄施脂粉卻難掩蒼白的臉頰上除了悲哀還是悲哀,他找不到一點能讓自己更恨她或者能狠下心轉身就走的東西。

“文傑,你怎麽恨我怪我都沒關係,但是希望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完全是為了小敏著想才會說這些話!我和你們一樣愛她,希望她能健康幸福,但是做為醫生我又不得不冷靜地提醒你們,盲目的希望隻會讓將來更痛苦。”

費文傑臉上閃過一道痛苦的神情,他一個字一個字地重複著葉知我的話,苦笑出聲:“盲目的希望……人不就是因為盲目才會產生希望,可是有的時候,如果連這點希望也沒有了,那活著還剩什麽意義呢……”

一陣風從草場上吹過來,帶著清新的香味,葉知我穿件禮服,外麵隻披了個外套,全身冷透,打了個寒噤:“文傑,如果……如果我現在說一聲對不起,你能不能……”

“不能!”費文傑打斷她,“永遠不能!”

葉知我點點頭,抬起手用手指按了按眼角,等喉間的酸意變淡了,才低聲說道:“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文傑,我隻希望你能給我個解釋的機會,我當時……我當時根本不知道真相,他們兩個人之間,我隻能選擇我爸爸……”

費文傑垂下眼簾,笑得十分苦澀:“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我也隻能選擇我的爸爸……葉知我,我和你能做的都是‘隻能’,沒有第二條路,沒有後悔,沒有原諒,也沒有誰對誰錯。”

淚水克製不住,弄濕了葉知我的手指和手背,她狼狽地用外套袖子擦拭臉頰,這個動作她做得很笨拙,和很多年前,在寧城那個二流劇場裏看到三流舞蹈團表演《天鵝湖》的時候一樣。

費文傑咬緊牙關,她的那些眼淚讓他有種在時光中重逢的錯覺,好象很多年前的那一滴,一直到現在還在他的生命裏墜落,還沒有落進塵埃裏,還沒有燙傷他的皮膚、烙下她的痕跡。

不能原諒,不能不恨,但是也沒辦法忘記。

那個劇場裏,看著葉知我痛哭的費文傑隻能一遍又一遍在心裏斥責自己,現在的他依然不能用擁抱來給她安慰,雖然他突然間發現自己很想這麽做。可是身體有時候會超越意識,這也許也是一種條件反射,和膝跳反應一樣,一榔頭下去,再怎麽用力也克製不住小腿的彈動。等費文傑發現自己已經把葉知我擁進懷裏的時候,他已經舍不得鬆開手了。隻好越擁越緊,聽著她不安顫抖的哭泣。

第二天寧城當地的報紙上登載了寧輝鋼鐵公司老板喬鑒安嫁女的消息,詳細描述了婚禮的場麵和昨晚東郊那一場盛大的焰火晚會。同一天,寧城當地很有影響力的一個網站上登出了這樣一條八卦新聞,喬鑒安嫁女當天,新郎倌在陽台上與伴娘熱烈相擁,時間長達七八分鍾,還配了一張清晰的照片。照片上,葉知我埋首在費文傑的懷裏,她身上披了件外套,但仍然能看出底下那件漂亮的粉紅色禮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