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數不完的夜 (1)

費文傑聽見了門鎖被小心翼翼打開的聲音,他沒抬頭也沒睜眼,依舊安靜地靠在沙發背上。現在已經很晚了,會這麽鬼鬼崇崇摸進來的隻有一個人。喬敏行臉上堆著狡黠的笑,打開門以後卻聽見了一陣叮叮咚咚的音樂聲,客廳裏沒有開燈,從陽台方向透進來的光不夠明亮,她隻能影影綽綽看見沙發上坐著個人。

“我還想嚇嚇你呢!”喬敏行把包和鑰匙丟在玄關的鞋櫃上,換上拖鞋走過去,“怎麽也不開燈,你幹嘛呢,聽的這是什麽?”

走到費文傑身邊甜膩地坐下,喬敏行看見了茶幾上的音樂盒,做成精致的水晶杯形狀,杯口上一隻垂首的天鵝伴著音樂緩緩轉動,不時折射出一道微弱的亮光,很美很柔弱的樣子。

“現在幾點了?這麽晚了怎麽還跑過來?藥按時吃了沒有?”費文傑握住她遞過來的手,體貼地問道。喬敏行嘿嘿地笑:“吃了,跟珈齡姐聊天來著,她說了要幫我設計婚紗……這是什麽曲子啊,真好聽!”

費文傑微笑:“天鵝湖裏最經典的一段。”

“天鵝湖,芭蕾舞?”喬敏行拿起那隻音樂盒,微笑地看著那隻水晶天鵝,貼近了聽,音質更清晰更透澈,“真好聽,你什麽時候買的這個啊,怎麽都不送給我!”

“你要就給你,”費文傑抬腕看看表,“很遲了,我送你回去。”

喬敏行搖搖頭,窩進他懷裏,小聲地曖昧地笑道:“我今天不走了,好不好……”

“你不回去你爸會說你的。”

“我爸沒在家,到海城去了。”

“海城?”費文傑問道,“我今天下午在公司裏還碰到他,怎麽沒聽他說要出差?”

“好象是為了海城的一塊什麽地要拆遷,約到了一位市領導,我爸就過去了,我哥正好也在海城,他們現在估計還在酒桌上呢。”

費文傑的眉不由自主地皺了皺:“你哥?他怎麽也跑過去了?不是跟你爸一起過去的?”

喬敏行賊兮兮地笑:“他追女朋友去了,哈哈哈,他還以為我不知道呢,珈齡姐什麽都告訴我了!他跟葉醫生約會的時候不知道怎麽吵了一架,把人葉醫生氣得跑回海城去了,我哥在家裏百爪撓心撓了一個星期,乖乖地跑過去給人家賠禮道歉。”

費文傑敷衍地跟著笑了兩聲:“是嗎……”

“是啊,還有更好玩的呢,葛阿姨也說我哥這幾天有點不對勁,說有一天他一個人坐在客廳裏抽煙抽了一整夜,第二天早晨葛阿姨過去打掃衛生,一開門還以為失火了,滿屋子都是煙。我聽的笑抽抽了我!我哥!你想得到嗎,他那種人納粹黨衛軍一樣的,居然也會為情那個所困,哈哈哈,太歡樂了!”

費文傑失笑:“有你這麽形容的嗎,還納粹!”

“都一樣霸道不講理臉臭嘴硬!還是費文傑最好!”喬敏行笑彎了兩隻眼睛,巴在他溫暖的胸膛上,“哪哪兒都好!”

“傻姑娘!”費文傑拍拍她的臉,“渴不渴,要不要喝點東西?”

喬敏行從他懷裏跳起來:“我去拿,你要什麽?咖啡no酒no茶no,別的隨便挑。”

費文傑搖搖頭:“那就跟你一樣來點橙汁吧。”

喬敏行哀歎著走進廚房裏:“再喝橙汁我就要變橙子了,直接把我放榨汁機裏吧。”

晚上不開燈也挺好的,喝著香濃的橙汁,鬆軟的沙發上窩在一起,音樂盒發條上到最緊,小天鵝慢慢轉著可以唱很久。喬敏行枕著費文傑的腿,出神地聽著:“怎麽會有這麽好聽的曲子,聽得我都想去看芭蕾舞了。”

“好啊,下次有演出帶你去看。”

“你看過嗎?”

費文傑頓了一頓:“看過。”

“是嗎,好看嗎?你在哪兒看的,在美國的時候還是回國以後?”

“好看,在我去美國以前看的。”

“我最羨慕那些芭蕾舞女演員了,那氣質那身段,唉唉唉,自卑啊!她們穿的那種鞋子叫什麽鞋?腳尖立著真是好看!”

費文傑有一下沒有一下地撫著她的頭發:“你也挺氣質的,就是身段差了點。”

喬敏行翻過身哈哈笑著拍了他一巴掌:“差也沒辦法,就賴上你了怎麽辦吧!”她笑著做個鬼臉躺回去,“去美國以前看的?那好多年以前了吧!”

“是有幾年了。”

喬敏行突然想起什麽,又撐起身子跪坐起來,瞪大眼睛瞅著費文傑:“你一個人去看的,還是跟別人一起看?”

“小丫頭,問這個幹嘛。”

“快說快說!”

費文傑低聲地笑:“跟別人一起看的。”

“女的?”

“女的。”

喬敏行輕輕咬住嘴唇,斜著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費文傑:“珈齡姐說了,男人一旦莫名其妙地抽起煙喝起酒生起氣發起瘋,或者走神時間超過五分鍾,或者關著燈聽老歌看老電影,這些都是心裏有鬼的表現!”

費文傑失笑:“你跟孫珈齡在一起就從來沒幹過一件好事,你們整天就琢磨這個,我就奇怪了,她的公司居然還能不倒。”

喬敏行欺身過去,兩隻手搭在他肩上:“老實交待,你在這兒聽這個,是不是,回憶起了,什麽,往事?”

費文傑彎起嘴角:“往事……什麽樣的往事?”

“那要問你啊,嗯嗯,故意裝傻,十分可疑!”

費文傑把喬敏行枕亂的頭發拂平:“哪來的什麽往事。”

“不是事,那就是人嘍!是不是跟你一起看的那個女的?”喬敏行嘟起嘴摟住費文傑,做張做勢地張嘴去咬他的鼻子,“我不管,你不說我就咬你!快說快說!”

費文傑笑著摟住她的腰:“沒什麽可說的。”

“沒什麽可說的也要說,她……是你的老情人,嗯?”

費文傑看著喬敏行,點了點頭。

喬敏行臉上的笑容明顯變淡很多,不過很快又比剛才笑得更燦爛:“你很想她啊……”

費文傑擰住她的鼻子:“說你傻還真是傻!我是在想她,不過不是你想的那種想。”

“那是什麽想?”

費文傑抱喬敏行坐回身邊,扶著她的頭,讓她枕在自己肩上,音樂盒的發條已經快要走到盡頭了,轉動的速度慢了很多,他拿起來又緊了一緊,聽著樂聲重新振奮起來。

“她從五歲起學跳芭蕾舞,十歲考進上海舞蹈學校,一直學到十二歲,所有人都說她非常有前途,然後……”

“然後什麽?”喬敏行催問。

費文傑臉上神情有點黯然,不過還好有黑暗可以遮擋住他此時很難控製的情緒:“然後有一次放假回家,我那時候十四歲,很調皮,膽子也大,偷偷開我爸的車,不小心把她……把她的腿撞斷了……”

“啊!”喬敏行皺眉,“怎麽會這樣!那她後來呢?是不是就不能跳舞啦!”

“粉碎性骨折,石膏取下來以後發現兩條腿的長度稍有點不一樣,正常走路跑步看不出來,跳舞就……所以她最受不了腿部殘疾,每次聽到這個反應都很強烈……”

喬敏行深深地感覺到惋惜,並沒有深想費文傑說的話:“那……那再後來呢?她後來怎麽辦?”

“她後來就回家,回到普通學校裏去上學,學習成績很好,品學兼優,年年都是三好生,長得又好看,學校裏很多男生都暗戀她。”

“那她一定很難過吧,不能再跳舞了!”

“她從來沒說過難過,整天都是笑咪咪的……有一回我在報紙上看到廣告,烏克蘭一個芭蕾舞團在寧城演出天鵝湖,我就帶她過來看,二流的劇場,三流的舞蹈團,我們坐在第一排,前麵就是樂隊的樂池,音樂剛響,幕還沒有拉開,她就開始哭……兩個小時一直在哭,一直在哭,把所有的紙巾都擦完了,我隻好把外套脫下來給她捂在臉上……”

喬敏行說不出話來,這個故事本身就挺悲淒的,費文傑述說時的語氣更讓她覺得酸澀。她握住他的手,關切地握緊。

費文傑垂眸,眼光停留在空氣中的某一處,仿佛可以看見從音樂盒裏飄出來的音符:“從那以後,每年她生日或者聖誕節春節,大節小節的,我都會買一隻天鵝湖的音樂盒送給她,我想著,總有一天我要帶她去看世界上最好的天鵝湖,那時候還坐在第一排,我帶上兩條大浴巾給她擦眼淚,她想怎麽哭就讓她怎麽哭……”

“文傑……”喬敏行攬住費文傑,囁嚅著低聲說道,“你那時候還小,不懂事,她不會怪你的。”

費文傑笑笑:“我知道,她不會怪任何人。”

喬敏行心裏怪怪的,為這個女孩難過,可為了費文傑此刻的難過,她就更難過。

“文傑,你是不是……也很喜歡她……”

費文傑有點後悔話說得太多,他掩飾地笑著:“是啊,我是暗戀過她,可她沒看上我,我傷心失望之下跑到美國去,誰知道就遇見了你,然後你就趁虛而入。”

喬敏行哇哇叫著恢複了好心情:“你才趁虛而入,你當你真是塊寶啊,本小姐到現在還在後悔當時不該讓你追得那麽輕鬆!”

費文傑抓抓頭:“我怎麽記得那個時候是你追的我?”

“你趕緊的到廁所裏找塊鏡子照照吧,馬不知臉長猴不知毛多的,我追你,我是心髒有病好不好,又不是頭腦有病!”喬敏行笑倒在費文傑懷裏,不屬於自己的傷痛總是很容易就拋開,感動最多隻有一時。費文傑和她說笑著,在音樂盒停止轉動的時候深深看了它一眼,抿緊嘴唇,沒有再伸手過去上發條。

兩三個小時車程以外的另一個城市裏,葉知我身邊的音樂盒還在響著,她閉起眼睛,從一幅巨大的、紫紅色的、繡著金色花邊的幕布開始回憶,全本芭蕾舞劇《天鵝湖》,她可以在腦子裏象過電影一樣,慢慢地從頭到尾演一遍,有時候做夢都能看見自己穿著黑天鵝的舞裙,又穩又準地轉完了三十二個揮鞭轉,停下來驕傲地向觀眾致意。

迷迷糊糊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了,好象正在做夢,但是被一陣突然響起的音樂驚醒,葉知我被針紮了一樣坐起來,東張西望地在房間裏找,一個奶聲奶氣的童音大聲地唱著:“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你為什麽背上炸藥包?”

葉知我給這個歌詞噎了一下,最後發現歌聲的來源是喬慎言送來的那隻手機,她趕緊下床小跑過去拿起手機,喬慎言三個字在屏幕上一亮一亮,童音還在理直氣壯氣吞山河地繼續著:“……一拉線我就跑,轟滴一聲全都炸沒了!”

她頭皮發麻地按下接聽鍵,有點氣急敗壞:“喬慎言你搞什麽飛機!”

“葉知我,我喜歡你。”

喬慎言的聲音很平常,可葉知我突然就是一激靈,怔怔地接不上話茬。他那邊好整以暇,淡定地笑了兩聲,說道:“我不喜歡藏著掖著,話不說出來我會睡不著覺。好了,我去睡了,明天見。”

喬大少說完掛斷電話,葉知我盯著變黑的手機屏,一直到天亮都不再有睡意。

一夜沒睡好,第二天對著鏡子照照,臉好象都有點腫,葉知我用塊化妝棉倒點收縮水,在屋子裏一邊溜達一邊拍。昨天晚上的蛋糕還剩一大半,當早飯挺不錯的,葉知我四處看著,想到什麽要買的就記在小本子上,呆會兒到超市去大采購。

坐在餐桌邊喝牛奶吃蛋糕,太甜,於是又拿一包榨菜出來就著吃。住的地方有了,下一步就該考慮工作的事。回寧城是不可能的,本來一個費文傑她就避之不及了,現在又多了一個喬慎言,有空的話她要去算算命,今年是不是命中注定又有劫又有桃花,難道這就叫做桃花劫?

葉知我摸摸胳臂上支楞起來的汗毛,歎了口氣,以她的學曆和工作經驗,應該能找到工作的吧,社區衛生服務站或者哪個單位的廠醫校醫都行啊。賣房子的錢加上爸爸存折上的二十萬,在海城這種小地方可以買兩三套房子了,或者買個商鋪租出去,她在家裏吃吃租金當宅女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