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就當它是風的歎息 (4)

朝南的一間小房間是她的臥室,十一、二個平方,裏頭一張床一張書桌一隻衣櫃,**鋪著淡綠色的床單。費文傑第一次吻她就在這間屋子裏,當時他們坐在床邊聊天,葉知我一邊啃蘋果一邊嘰嘰哇哇地講學校裏老師布置那麽多作業真不人道,後排男生又借我的作業抄了,體育課上要跑八百米還不如殺了我吧,還有費文傑,六班一個男生給我寫情書了,比你寫得好看,字寫得也象書法一樣……

然後那隻蘋果就被他搶走了,她沾著蘋果清甜汁液的嘴唇就被他吻住了,也許吻了足夠把一隻蘋果吃完的時間,他才慢慢地鬆開她,輕輕地笑了一聲,又得意忘形又有點霸道地說,葉知我,以後不準跟別的男人說話,隻準跟我一個人,也不準看別的男人,隻準看我一個人,隻準你喜歡我一個人!告訴我那小子叫什麽?我去收拾他!

葉知我深深呼吸,走到窗邊把窗戶打開,讓外頭的空氣透進來。窗台下是她的書桌,桌子上的玻璃台麵下壓著高中的畢業照,那上頭的她穿著又醜又土的校服,咧著嘴笑得很開心,因為快要畢業了,考進大學就可以名正言順地談戀愛了……

葉知我輕笑著搖搖頭,不再讓自己沉緬在回憶裏。她要做的事還有很多,傷心難過隻是一時的,她把這套意外的房子當成爸爸媽媽從天上送來的禮物,或許他們看到女兒現在迷茫彷徨的樣子,才特意安排了黃律師的出現吧!一定是這樣!

擦幹眼淚卷起袖子打掃衛生!葉知我跑到小區外的超市裏買了毛巾抹布肥皂洗衣粉等等東西,還有她從寧城帶回來的兩隻皮箱,全都吭哧吭哧背到五樓,開始收拾整理。

葉知我檢查了一下,家裏的家用電器都沒壞,水電因為沒欠費也沒斷,電話和有線電視五年沒交費,全停了。窗簾床單摘下來扔進洗衣機,衣櫥裏的衣服搬到陽台上晾曬,接下來拖地,擦窗戶。可以叫鍾點工的,超市旁邊就看到一間家政服務公司,可葉知我更願意是自己讓家恢複原來的勃勃生機。

就剩下她一個人也沒關係,她會好好地活的,她一個人要活出三個人份的幸福,這個任務還挺艱巨,所以一定要打起全部精神來。

一整天忙碌下來,屋子稍微有點樣了,夜幕降臨,溫暖的燈光再度照在家裏,葉知我滿足地看著,一點也不覺得累。她微笑地朝相框裏爸爸媽媽的照片擠擠眼睛,把剛才到超市時順便從蛋糕店買的一隻小蛋糕拿出來,往上頭插蠟燭的時候忍不住長聲歎息:“媽,我又老一歲了,還沒嫁出去呢,愁死了,怎麽辦呐!”

今天是她的生日,在寧城的時候,每年這一天都能收到杜均、歐陽陽和幾個朋友的禮物和祝福。現在在老家,電話也沒了,杜均他們聯係不上她,等過兩天買了新手機再去要禮物吧。蛋糕上的蠟燭燃著小小的光焰,紅紅的,一跳一跳,象是有生命似地,那麽鮮活。葉知我微笑著默默許個心願,用力吹熄了蠟燭。

每年都是一樣的,爸爸媽媽安息,文傑平安快樂。

洗個澡,回房間,關上門。

鬆鼠在秋天會為過冬儲存糧食,它們四處搜集鬆果然後偷偷埋起來,餓了就挖出來吃,總有一些糊裏糊塗的鬆鼠找不到自己挖過的坑,直到來年開春鬆樹的幼苗破土而出,才知道錯過的那頓美餐已經長成一株未來的希望。

葉知我把一隻大大的紙箱子從床底下拖出來,象是鬆鼠刨開一隻土坑,翻出了埋在這裏的鬆果。

箱子放著好多小紙盒,每一隻都包裝精美,大大小小形狀不一,打開來,裏頭全是音樂盒。材質不一形狀各異,但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擰緊發條後,它們奏響的是同一首樂曲,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序曲。

音樂盒裏的齒梳鋼條被緩緩轉動的爪輪撥響,發出的聲音雖然刻板,但是有種特殊的清脆清澈感覺,聽著會讓人平靜淡然。十幾隻音樂盒,十幾首天鵝湖序曲,雜亂地在葉知我身邊響著,發條鬆緊不同,音樂的節奏也有快有慢,叮叮咚咚,長長短短。哪一隻停了,葉知我就再把發條擰一擰繼續聽,她躺在枕頭上,一伸手把床頭的台燈關掉,閉起眼睛,生日的夜裏,隻讓自己被好聽的音樂聲圍繞。

門鈴裏的電池早就淌水蝕壞了,葉知我沒想到這個茬,所以當她家的家門被敲響時她沒有立刻聽見,門外那個人耐心十足地敲了又敲,總算是把葉知我從半夢敲成半醒。她趿著拖鞋小跑著去開門,不知道來的人會是誰,黃律師麽?應該也隻有他,除了他沒別人知道她回了以前的家。

貓眼裏看到的那個人居然是喬慎言!

葉知我臉上有點變色,心裏第一個反應是幹脆裝死,就當沒聽見。可喬大少的耐心已經消磨殆盡,他又用力拍了一下門:“葉知我,我聽見你走路的動靜了,快開門!”

聽見個鬼,軟底拖鞋!

葉知我低頭看看自己腳上的鞋,咬住嘴唇皺緊眉頭屏住呼吸繼續觀望。超市廣告牌上說是軟底拖鞋,走路的時候應該……不會有太大的響聲吧……

等了一會兒還是不見開門,喬慎言沒再敲,他畢挺地站在門口正中央,葉知我湊到貓眼邊看了三次,次次他都筆直地盯著她眼睛的方向,擺明了就是一副看誰耗得過誰的無賴架勢。

其實吧,就是真的不開門又怎麽樣呢,他願意在外頭發神經站一夜關她什麽事!可葉知我莫名其妙地就是有點怵喬慎言,說不上來為什麽,這個男人太強勢,而葉知我是那種遇強則弱,遇弱更弱的軟腿子,習慣了忍讓退縮。她心裏很不甘不願,今天這個日子有多難得,她本來可以好好地一個人給自己慶祝生日,半道上偏偏殺出他這麽個程咬金,看樣子是要把一切都給毀了。

她憤憤地想著,把房門拉開,對著外頭的他說道:“幹什麽?我已經照你說的遠遠離開了,你還來找我幹什麽?你……你怎麽知道我家住在這裏?誰告訴你的!”

“你說呢?”喬慎言輕笑。

葉知我猶疑:“黃律師?他,他什麽時候告訴你的!”

喬慎言上上下下打量葉知我身上的棉睡衣睡褲,和她在燈光下清新的臉龐:“在他打電話給我,讓我幫忙找人去檢察院疏通關係的時候。”

“你什麽意思!”葉知我皺著眉,慢慢地反應了過來:“找黃律師打聽我的人……是你!”

喬慎言唇角微彎:“葉知我,我覺得你不應該這麽天真,你真的以為會有人閑得沒事幹翻看五年前的舊宗卷,托人情拉關係幫你要回你的東西,費了半天的勁最後隻收兩千塊錢,連請人吃一頓飯的都不夠。”

葉知我咬緊牙關:“你到底有什麽企圖!”

喬慎言看了她一會兒,目光柔和了下來:“以後有沒有企圖我不敢保證,但是今天晚上沒有。”

葉知我滿臉的提防,看著喬慎言的眼神比巴依老爺看著阿凡提還要謹慎,她沒有從眼神看穿別人內心的本事,盯著喬慎言看了半天,沉聲說道:“我要休息了,你走吧,不送!”

“葉知我……”

“喬先生!”葉知我打斷他,但是這股子淩厲的氣勢沒能維持太久。她手握著門把手,無力地搖搖頭,“喬先生,我很累,你還是先走吧,實在不行的話你找間酒店住住,今天晚上的錢我來出,有話明天再來說,好不好?”

音樂盒的聲音從房間裏傳來,天鵝湖序曲無憂無慮地響著,芭蕾舞劇第一幕結尾這段音樂響起的時候,齊格弗裏德王子望著藍天上飛過的一群白天鵝,並不知道自己將會遇見奧傑塔,更不知道自己會愛上這個命運坎坷的美麗公主。

喬慎言欲言又止地頓住,垂眸自嘲地笑笑,姿態瀟灑地攤了攤手:“好吧,雖然跟我預想的地點和氣氛不太一樣,但是……”

他抬起頭,眼睛微眯著,深深吸了一口氣,寬闊的胸膛伸展開,胸臂間結實的肌肉情不自禁繃緊,西裝肩窩處的衣縫頓時被撐滿。他向前跨一小步,離葉知我隻有一朵花開的距離,她長長的睫毛象是花瓣,在他的呼吸裏撲簌盈顫。

“從那天晚上一直到剛才我開車到你家樓下,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同一個問題。葉知我,我不知道我這是怎麽了。你看你長的馬馬虎虎,性格也很糟,談不上什麽家世出身,學曆工作都很普通,年紀一大把,過往情史也不單純,我從你身上就沒找到一點點能說服我自己的優點……但是你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麽……為什麽我這麽多天一直在想你,一閑下來就不由自主地會想,想得我自己都有點莫名其妙。葉知我,你告訴我,你到底有什麽好!”

那兩片花瓣一樣的眼睫始終顫動著,比蝴蝶翅膀還要輕盈,卻在他的心裏刮起幕天席地的風,粗魯地把一切都推搡開,耕墾出一大片開闊的新天地,隻留給她一個人。

葉知我的表情不喜不驚,慢慢抬起眼睛看向他,仿佛有點置若罔聞的樣子。喬慎言覺得自己鼓了幾百公裏的勇氣,好不容易的一拳頭卻打在了空氣裏,頓時就有點抹不開麵子的怒意隱生在嘴角,那兩道代表了權力欲與控製欲的法令紋讓他看起來很沉肅,很不討喜。

葉知我心裏確實也是這麽覺得的,世界上就是有喬慎言這樣不討喜的人,好話歹話人話鬼話,能把人說笑的笑話或者是能把人說哭的感動話,從他嘴裏出來,聽著怎麽都那麽紮人。她眨了眨眼睛,修長的眉毛稍微往上抬了一點點,盯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回答道:“我二十七,你三十二,誰的年紀一!大!把!”

喬慎言眉頭越皺越緊,他剛才那麽一大篇,她就隻聽見了那一句?這個女人的天然呆程度已經進階到最高等級,這麽老舊的樓道裏,一盞十五瓦白熾燈泡的簡陋光線下,防賊一樣隻拉開一條縫的防盜門前,牆角邊一隻堆得滿滿的垃圾桶,眼前對著一個穿棉質睡衣睡褲、頭發胡亂紮束著的、滿臉敵意的女人……她以為他推掉所有的邀約放下所有的工作,開車從一個城市趕到另一個城市來就是為了奚落她?

世界上沒有這麽吃飽飯沒事幹的男人,但是偏偏就有葉知我這樣斷章取義不識好歹的女人。

喬慎言笑笑,凝視著葉知我的眼睛,伸手從上衣口袋裏取出一隻小小的盒子塞進她手裏:“生日快樂。”他說完,不等葉知我說什麽,轉身就向樓下走去。

葉知我把頭伸出門外,盯著已經空空蕩蕩的樓梯看了很久,心一會兒浮一會兒沉。他說那些話……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是在向她表白嗎?可是怎麽可能,他家裏的紅旗未婚妻雖然倒了,外頭不是還有一片彩旗飄飄的嗎?他這是在拿她開心,還是又在打什麽鬼主意?

還有這個盒子。

禮物?

葉知我回到房間裏把盒子的包裝拆開,裏頭居然是一隻手機,開著機,屏幕上顯示出已經調好的日期和時間,背景很2很2很2地用了寧輝鋼鐵公司的logo,她隨手按著鍵,通訊錄裏看到唯一的一條記錄。喬慎言在市區的公寓,喬家東郊別墅,他辦公室,兩部手機,一共存了五個號碼,備注裏還有郵箱地址,他公寓的地址,和一個陌生的日期,1978年3月29日。

葉知我琢磨半天,這個,該不會就是他的生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