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誰的背影?讓誰難過? (1)

清酒就象米酒或者黃酒,喝的時候不覺得,當真後勁一上來,那比一般的白酒要厲害多了。宿醉醒來必定頭痛,葉知我兩邊太陽穴上一跳一跳,她拉起被子來把頭狠狠蒙住,在被子裏踢踢蹬蹬,聲音沙啞地長長呻吟:“混蛋,讓我喝那麽多酒……”

一邊有個漫不經心的聲音響起:“說誰呢?誰混蛋?”

“還能有……”

葉知我一下子頓住,睜大眼睛看看,身上蓋著的……還有枕頭……這都不是她家裏**的!可那個聲音……難道是她幻聽了?還有,這是哪兒?她僵硬地在被子裏縮了一會兒,試探著把頭伸出來,這間並不陌生的臥室裏,她一眼就看見了喬慎言。

喬慎言坐在臥室窗下的沙發上,穿件睡衣樣的T恤,手裏拿著一份文件正在看,麵前的茶幾上擺著筆記本和一些別的文件資料,看樣子已經忙了一陣子。

葉知我踩著彈簧一樣蹦起來,擁著被子吃驚地瞪著他。喬慎言把視線從文件上抬起來,看了她一眼:“昨天晚上你醉了,問你家你也說不清楚,我隻好把你又帶到這兒來。”

葉知我猛地低頭看看自己,和上回一樣是和衣而睡,連外套也沒有脫。她心裏暗暗鬆了口氣,揭開被子準備起來,錯眼間卻看到自己睡的那隻枕頭旁邊還放著一隻枕頭。

她的心猛一拎,就算是把喝醉的她帶回來,他好端端地也坐在房間裏幹什麽?

喬慎言放下文件,在筆記本上打起字來,速度很快,打一會兒就停下來想一會兒,好象是專心致誌的樣子,可他卻還有餘暇在打字的間隙裏對葉知我說道:“別看了,我這兒隻有一張床,就是雷鋒叔叔也隻能借給你半張啊。”

葉知我倒吸一口涼氣,她不是古板,但是也不太能接受這種事,已經被人家誤會是一對了,還這麽同床共枕一整晚,雖然什麽也沒發生,可要是再傳出去的話她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喬慎言停住手,抬起頭對著她搖頭:“別一副被占了便宜的樣子,說真的,還不知道是誰吃的虧更大,你這個呼嚕打的,五點多鍾就把我打起來加班了,比鬧鍾都靈。”

葉知我臉紅又臉白,眉眼都在顫動,她揪起枕頭狠狠朝喬慎言扔過去,喬少爺利落地單手接過枕頭墊在腰後麵,放下電腦把手指比在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呆會兒再發作,我先打個電話。”

他還真的就拿起手機,撥通號碼後開始和對方討論起公司裏的事,語氣突然之間變得很嚴肅:“你這一行也算是老手了,怎麽會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具體工作日期規定得那麽死,到時候一旦天氣發生變化怎麽辦?吊裝的時候風力絕對不能超過三級,這個你都不知道嗎?你能保證那一天就一定不會刮大風?萬一因為這個原因工期詒誤了或者造成質量問題,責任算誰的?”

對方解釋了一會兒,喬慎言不耐地打斷:“好了!你什麽也別說了!公司需要的不是每次都能找到理由解釋的人!我不知道什麽叫約定俗成,我隻知道任何細節都要體現在合同裏,不要把之前你們應付費文傑的那一套再拿來應付我。就這樣吧,星期二之前我要看到改好的合同草樣。”

葉知我氣乎乎地從**下來,扒拉扒拉亂糟糟的頭發往門口走,手握住門把手的時候聽見了費文傑的名字。喬慎言手裏拿著電話,看著葉知我裝出不以為意的樣子拉開門,然後被點了穴一樣僵立在臥室門口。

那位和氣的葛阿姨正拿塊抹布在外頭收拾打掃,看見葉知我,笑咪咪地過來打招呼:“起來啦葉醫生,睡的好伐,早飯想吃什麽?我去給你們弄。”

喬慎言伸著懶腰走到葉知我身後:“我們不在家吃了葛阿姨,出去吃。”

“出去有什麽好吃的,家裏現成的,跑來跑去汽車還要燒油,還是我去做吧,剛買的酒釀,酒釀雞蛋餅怎麽樣,女孩子多吃點酒釀對身體好的呀。”

葉知我一聽這酒字頭更疼了,她擠出笑臉:“不用麻煩了葛阿姨,我醫院裏還有事,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今天不是星期六嗎,還要上班?”

葉知我點頭:“值班。”

“噢,那不能耽誤,你快去吧葉醫生。中午回來吃飯吧!”

“不了不了,中午我在食堂吃。”

“晚上呢?晚上幾點下班?我晚上多弄幾個菜。”

“那什麽,晚上還要加班……我先走了葛阿姨!”葉知我訕笑地擺著手,快步走到玄關邊拉開門跑出去,坐電梯下到樓底。

沒刷牙沒洗臉沒梳頭就跑出來的感覺很糟,站在小區門口攔出租車的時候發現錢包和手機全丟在喬慎言家裏的感覺更糟。葉知我抱歉地對一輛停下來的出租車司機笑笑,回頭望著喬慎言住的那幢樓,實在是不想再走回去,再看一眼那個可惡的男人。

小區大門內的地下停車場裏緩緩駛出一輛汽車,停在了葉知我身邊,喬慎言在按落的車窗後後對她微笑:“我送你。”

葉知我盯著他:“我包呢!”

喬慎言從副駕駛座上拿起她的皮包遞過去:“又不是真的要加班,還是先找個地方填飽肚子吧,我五點就起來了,餓了……”

葉知我劈手奪過包調頭就走,揮舞著兩隻胳臂攔住一輛出租車,頭也不回地坐了上去。

喬慎言的笑聲漸漸變小,他看著那輛出租車融進遠入的車河裏,一打方向盤,駕駛汽車向著與葉知我離開相反的方向駛去。戴上耳機撥通電話,對方似乎有點意外:“這兩天沒有什麽新進展要匯報……”

“不用匯報,你查一下,當年辦葉詮那個案子的律師現在在不在家。那好,你幫我聯絡他,”他說著低著看了一眼儀表盤上的鍾,“三個小時以後我到海城去拜訪他。”

葉知我這兩天周末過得陰雲密布,星期六早晨回到家以後就一直窩著沒再出去,怎麽想怎麽來火。可是氣歸氣,下麵該怎麽辦呢?那個喬慎言幾次三番故意提到費文傑,他一定是懷疑她跟費文傑之間的關係,葉知我知道這兩個男人之間頗有點敵意,喬慎言該不會是想利用這種事情來打擊費文傑吧!

費文傑現在在寧輝鋼鐵公司生存的最基本前提就是喬敏行對他的愛和依賴,如果有人惡意汙陷,很難講那個不諳世事的小丫頭會不會偏聽偏信,那麽很有可能費文傑就會因為葉知我的原因再次失去擁有的一切。

放棄工作回到海城,這對於她都已經是件很痛苦的抉擇,相比之下費文傑遭受過的那些就更加難以承受了。已經害過他一次,一定一定……不能再有第二次……

葉知我抱著膝坐在沙發上,手裏那杯咖啡從冒著熱氣一直捧到冰冷也沒有抿一口。歐陽陽說的挺對的,她確實很強,一旦做了決定就不準自己再回頭,就當是把積欠的債務一次性還清,從今以後她也能活得自在一點,不用每次想到往事想到他就要自責,她實在已經受夠了這樣的自我否定。

星期一上班以後,葉知我悄悄地溜出辦公室,走進了心血管中心主任的辦公室,把簡單的辭職信遞了上去。中心剛成立不久,所有成員都是從兩間醫院抽調出來的精英,別人想進都進不來,葉知我的辭職讓主任有點意外。他很仔細地和葉知我談了個把鍾頭時間,沒能從這個年輕小同事嘴裏問出辭職的真正原因,但是卻看出她已經下了很大的決心。

這種事需要經過組織研究,葉知我回辦公室不到十分鍾,杜均就急匆匆地把門一把推開:“小葉,你為什麽辭職!”歐陽陽正在喝水,一口水噴了出來,瞪起兩隻眼睛看向葉知我,捂著嘴咳得臉通紅。

這是預料到會發生的局麵,葉知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還是不怎麽坦然地嘿嘿低笑:“是啊,我,辭職了……”

“你跟我出來一下!”杜均皺著眉深深地看她一眼,轉身離開。葉知我歉然地看看歐陽陽,跟著他走出辦公室。

站在心血管中心這幢大樓的天台上,可以看到隔壁人民醫院院子裏來來回回的車輛、病人和家屬。以前葉知我有些熟視無睹,今天站在杜均身邊再看這些,心裏那些酸澀的滋味讓她很難受。

杜均個子高,穿著醫生的白大褂顯得十分儒雅英挺,他兩隻手握住天台周圍的護欄,沉默了很久才沉聲說道:“你辭職是因為那天吃飯時候我說的話嗎?”

“不是的老杜!”葉知我難過地努力微笑著,“不是你的原因……是我自己,我……”

“因為那個送花給你的人?”

葉知我微怔,苦笑著也否認:“怎麽會,我跟他一點關係也沒有,你別誤會。”

“那是因為什麽?”杜均朝她轉過身來,認識這麽多年,葉知我從來沒有在他臉上看到過這麽凝肅的神情,“不論是站在朋友或者同事或者學長的立場上,我都堅決反對你辭職。小葉,我不覺得有什麽能比你現在的工作更重要!辛辛苦苦讀了那麽多年書,在急診室裏又吃了兩年的苦,現在終於有一個好機會把你學到的那些施展出來,有機會取得更多的成績,這才剛剛開頭,一切都那麽順利,你現在辭職就等於是把之前的所有努力都荒廢了,你不覺得你這樣做很愚蠢嗎!”

“我知道……”

“知道你為什麽這麽做?”

“老杜,我……我有我的苦衷……”

“什麽樣的苦衷?”

“老杜……”葉知我靠在扶欄上垂下頭,耳邊紮不進辮子裏的碎發被風吹亂,她象是在猶豫,用了很久時間才繼續說道,“這件事知道的人可能隻有你一個……老杜,那年我請了很久的假回家,差點休學,你到海城去看我的時候聽說了我家的事吧……”

杜均眉梢揚起:“你辭職是因為這個?那件事已經過去那麽久了,再說你父親也……”

葉知我點點頭:“算是吧,怎麽說呢,也都是因為我爸爸的事引起的。”

“可,可你父親的事對你的工作會產生什麽影響?我不明白。”

“再具體的我就沒辦法解釋了,老杜,我真的是有非常不得已的苦衷,其實我也舍不得這個工作,但是……”

“除了辭職就沒有別的解決方法?”

葉知我苦笑:“沒有。”

“那你,”杜均輕歎一聲,“辭職以後的事,你都想好了?”

葉知我老老實實地回答:“沒想好。”

杜均兩隻手握緊,向葉知我走近一步:“小葉,你遇到的問題,能不能說出來,讓我和你一起承擔。”

葉知我把頭垂得更低,低聲地說道:“老杜,對不起……”

連杜均也沒能把葉知我勸住。她隻是個一窮二白的小菜鳥,應該沒人會在她的走留問題上置喙,葉知我這幾天晚上加班都到深夜,把手頭上未了的工作一件件結束,檔案資料分門別類地整理歸還,工作了幾年在辦公室裏積攢下的雜七雜八也要花點時間收拾,準備好了隻要等批準一下來,就可以盡快離開寧城。

還有一件大事,就是賣房子。既然想離開,寧城這裏買的房子肯定是用不著了,這裏的房價高,賣掉以後的錢回老家去買一套麵積差不多的,她還能落下不少。售房的事委托給一間中介公司,房子價格其實挺貴的,但沒想到這麽好賣,第三天她就收了訂金,和買家簽好了合同。

在家裏收拾東西更費事,屋子不大,東西不少,每一件都是她用工資買的,每一件都舍不得丟。可是誰能隨身帶著個屋子到處走呢,歸根到底屬於她的就隻有她自己。

晚上十一點多鍾,葉知我回家的時候手裏拎了兩隻拎袋,裝著一些雜物,有一些是要扔掉的,還有一些可能也要扔掉,帶回來慢慢地整理吧。一手拎一隻從車位向家走,這個鍾點的小區裏已經很安靜了,大多數人家已經熄了燈,她的腳步聲聽起來也就更孤獨。

步步行來,隻有她自己知道哪一腳深哪一腳淺,跌跌宕宕精疲力竭,可前麵還有更遠的遠方,她隻是在用兩隻腳丈量,到底能離他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