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皇帝在西海岸的那一番話,很快就通過宣傳部放大傳到了外麵,而船業廠內的匠人們也是個個摩拳擦掌,就算拿不到一萬金的巨額懸賞,但隻要能給出開創性的想法和技術,相信惡龍君主也不會吝嗇。

貿易城邦,內海之城,尼斯都。

這座曾經以造船技術而名噪一時的城市,如今卻越發顯得破敗和名不副實。

第三紀元中期,魔導力量開始崛起,這個年代對於那些雄心勃勃的野心家來說,也是個美好的時代,但對於社會底層毫無力量、企圖安穩生活的人們而言,不亞於噩夢。

尼斯都是貿易城邦最古老的城市之一,這座坐落在海岸的水中之都,因為每年都會遭遇風暴襲擊的緣故,境內並沒有支撐造船業的主要材料——木材和鋼鐵,一切都隻能通過從其他城市協調進口。

最開始,貿易城邦的曆任元首們非常支持尼斯都的發展,給予這座城市各種便利,但隨著近年來世事變遷,城邦的海上力量已達臨界,在統治者將主要精力轉入陸上建設之後,尼斯都逐漸遭到忽視,慢慢蕭條下來。

材料價格的提高,使得船廠利潤不斷下降,再加上整個產業大環境下經濟低迷、國家政策上的不支持,導致生意不斷減少,為了存活下來,許多船廠已經開始積極轉型。

而隨之而來導致的就是:失業人口越來越多,大量被迫下崗的無業人口囤積,導致整座城市治安不斷惡化、對外口碑每況愈下,尼斯都在十城中受歡迎的程度已然墊底,除非必要,很少有人再願來到這座城市,而流動人口減少又進一步導致其他產業失業率上升,惡性循環就此出現。

政府對此漠不關心,而人們則無法依靠自身走出這樣的困境,心灰意冷的居民們自暴自棄,沉醉在酒精的麻醉中、對家人和孩子漠不關心,整座城市死氣沉沉。

許多在這長大、熱愛在這座城市的人,麵對這種局麵,也曾不無悲觀的認為,除非爆發海上戰爭,城邦需求急劇上漲,否則這座城市早晚會成為一座被海水淹沒的孤島,徹底死掉。

許多有條件的人們都在往外走,想盡辦法逃離這座看不到希望和未來的城市。

考維特走進船塢工坊。

“導師先生。”見到他之後,零散的幾名學徒紛紛低頭行禮。

他擺擺手:“你們繼續。”

學徒們重新蹲下身子,或是坐在地上,忙著自己手裏的活。

工坊最外圍是陳列室,來自艾拉迪亞各地的船隻模型一一陳列,房間的設計也十分巧妙,櫥櫃沿著階梯螺旋上升,代表時代最高技術的魔導戰艦被擺放在最頂層,仿佛一顆璀璨的明珠。

光線從牆壁兩側的窗戶孔洞射入,映照在石板地麵上,聯唱一道道橫跨房間的長條形光斑,光與暗形成交疊的剪影,一如巨龍的斑紋。

學徒們會在這裏學習三至五年,直到對船隻構造、工作原理、基型數據等等理論知識了如指掌之後,才有機會被導師挑選為弟子,學習更深層次的製造技術。

在鼎盛時期,考維特的工坊有超過一百名學徒在此進修,而現在,依然處於船塢工坊學習的孩子隻有七人。

考維特踏著明暗相間的光斑,走進船塢工坊的核心區域——鑄造室。

推開門,視線豁然開朗,十二根熔鑄成型的巨型鋼鐵充當承重柱,撐起了這個極為寬敞的房間,四麵石牆都開有窗戶,屋頂被一套設計精巧的通風係統所遮蔽,鑄造室內的擺設極其簡單,甚至有些混亂,各類鑄造件、緊固件被隨意堆放在角落,有的已經布滿灰塵、長久無人問津。

“查理,你和他們談得如何?”他問。

一名看上去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走了過來,搖搖頭道:“這幫該死的商人都是吸血鬼,他們認為我們沒有償還債務的能力,不願給予資助。”

說完,年輕人頓了一下,又接著補充道:“導師,為什麽您不願意去北地看一看,從我們尋求幫助到現在,在這座城市沒有找到任何支持,但如果到了北地,以您的經驗與技術,誰能阻止您獲得那筆賞金?”

“從那邊對外的宣傳來看,北地對海船產業非常重視,在那邊您的工作能獲得大力支持、保證您能集中精力進行對新式海船的研究。”

“你這番話,我已經聽得夠多啦。”

考維特看了這個唯一還願留在自己身邊的弟子一眼,有些不以為然道:“你說的那個北地造船水平怎麽樣都不清楚,萬一需要咱們從零開始呢?而且查理你要記住,我們造船不是為了錢,如果光為錢財地位造船是造不出優秀船隻的,因為遲早你會為了賺更多的錢,從而趕工做出更加粗製濫造的產品。”

“造船師可以不需要錢,但造船需要錢,導師。”

年輕人很快反駁:“在談及夢想、情懷之前,我們必須先保證自己能活下來。”

他抿了一口苦澀的咖啡,繼續說:“這座城市不是光靠您堅持就能夠挽救的,哪怕您的技術位於艾拉迪亞之巔,也無法扭轉尼斯都日漸衰敗的事實。當權者的醜惡嘴臉我見得足夠多了,沒有借貸支持,我們的開銷恐怕無法撐過這個月。前往北地,並不是讓您放棄夢想,隻是換一個更能實現理想抱負的環境罷了。”

聽完,考維特沒說什麽,而是看著自己的得意弟子,輕聲反問:“查理,這是你的想法嗎?”

在導師目光的注視下,年輕人遲疑了一會,最後還是點了點頭。

“你有這樣的想法無可厚非,年輕人應該向外闖**,你想去就去吧,我支持你。”

考維特溫和的笑了笑:“但我選擇留在這,查理。如果所有人都選擇逃離,那這座城市才會真正成為一座死城,這裏是我的家,我的熟人、朋友、記憶都在這裏,你讓我怎麽拋下它呢?你應該懂我的。不用擔心,讓我這樣的老家夥留在這,隻要還有人在,尼斯都就還有希望。”

考維特一番話語擲地有聲,屋內一時變得有些安靜。

良久,年輕人才歎息一聲:“既然這樣,我再想想辦法。”他是個孤兒,視考維特如師如父,怎麽可能拋下這個年逾六十的老人獨自離開。

不過他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麵傳來一陣騷亂。

“你們幹什麽!”

學徒又驚又怒的聲音傳了進來,伴隨重物落地的悶響。

兩人俱是一驚,考維特快步上前,拉開門,查看陳列接待室的狀況。

明晃晃的刀劍反射著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一隊身著全身鎧甲的守衛衝了進來,以蠻橫的姿態將學徒推倒在地。

“停下,士兵!你們來我這做什麽?”

考維特大聲嗬斥,作為一名頗負盛名的造船師,他年輕時也曾走南闖北,見過不少大人物,這些士兵並不能唬住他。

“考維特先生。”

領頭的鐵罐頭身體頓了頓,頭盔裏隻露出兩隻眼睛,麵無表情的瞥了他一眼,語氣生硬的說:“鑒於城市規劃,你的船塢被征用了。”

“征用?”

考維特氣極反笑,毫無畏懼的直視士兵,怒斥道:“這片土地、船塢,我在二十年前就已購入建造,是城邦律法所保護的私人財產,你們無權征用,任何人都不行!”

“我知道。”

士兵的眼睛在笑,帶著幾分譏諷:“所以考維特先生,你可以帶著你當年的憑證,前往市政廳領取二十枚金幣的補助。”

二十枚?

開什麽玩笑!

但無論考維特怎麽反抗,轉眼之間,他就被身強力壯的士兵架著趕出自己的船塢,直到屁股與冰冷地麵親密接觸,他也仍不相信自己所遭受的蠻橫待遇,雙眼全是不可置信的神采。

這座城市真的沒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