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紅日升起時候,新城水師的三艘輪漿,護衛者鄧海東坐鎮三層的樓船,還有兩側四艘弩石在兩側,從襄陽城外數十裏的水師營出發向著對岸而去。

瀾滄有九曲,赤水卻是一條西北東南去的大河。

而赤壁襄陽兩岸相距是出了采石磯之外,最短的一處河途,河流又緩,所以才有兩岸水營,才為曆來兵家必爭之地。

船過去後至對方大營也不過十裏,從襄陽斜順水流而下,半個時辰多點就可抵達,南岸也已經披紅結彩,天下聞名的赤壁軍營此刻沒有一些的殺伐氣,江東各將也是錦袍玉帶一臉的笑容。

無論將來如何,能和關中聯姻,也算主公和勇烈一場亂世結交的最好見證,往日為友今日成親,來日就算為敵,不過是各為其主,廝殺場上不手軟,今日卻要不醉不歸。

看到鄧海東船隻到來,本歡喜的江東各將卻漸漸無聲了,魏虎臣站在船塢堡壘上,負手而立看著前麵一艘艘大船停靠入港,看到麾下兒郎的麵色,士卒不知蹊蹺依舊興奮,那些有見識的人卻已經藏不住震驚。

上次赤壁戰時,有些已經見識了關中船隻進退如飛,自如無比的淩厲,今日再見那輪漿真麵目,水手藏於艙內箭矢難透,船頭大弩投石,甚至有一種束管的巨砲,還不曉得實用效能,可那黝黑的洞口發出的森森氣息,已令人,毛骨悚然,想必動時,天崩地裂。

甘寧為赤壁主帥,為主公迎接勇烈,他登上其中最矚目的三層樓船,看到樓船上的裝備,甲板之外還披鐵甲一層,一邊請鄧海東,一邊忍不住好奇的看,鄧海東笑著道:“甘寧將軍,可是好奇鐵甲浮於水上?此船號鐵浮屠,上有弩箭十座,連環弩砲十,火投五,本配刀槍弓手二百,艙內可藏鐵甲五百,用以登陸。”

甘寧大驚:“何謂連環……”

“就是那管。”鄧海東指著船頭四周放的幾架束管,卻不多說了向下走去,甘寧是水上大將,水戰首要遠程犀利,火油石彈弩箭,其後才是士兵善戰,看其餘也就算了,看這奇怪物件怎麽也按捺不住,扯了鄧海東不肯放。

已經回來的炎武大怒:“放肆。”小兒威風凜凜,喝的甘寧都嚇一跳。

江東諸將變色,卻知道的確甘寧失禮,虧了鄧海東回頭喝斥:“不得無禮。”讓甘寧才下了台來,但此話就此再無法問,甘寧不由的心中沮喪,怎麽才得以曉得這奇怪物件的厲害?來日怕要吃大虧。

心中藏著心思,笑容就少了許多,一步步的請了鄧海東下來,鄧海東下來後,魏虎臣已至,就站在那裏看著他,周邊法師等含笑注視,就算這廝臉皮厚,也有些不好意思,對了魏虎臣拱手:“海東拜見魏公。”

魏虎臣冷笑:“賠了女兒和錢糧,還是聲魏公。”魏虎臣本也是灑脫的人,冷笑之後卻大笑起來,上來扯過鄧海東:“走走,昨夜就命人打了鮮活鯉魚,按著你告訴我的燒法,細細燉到現在,去看看。”

“魚內五髒六腑可曾留下。”

“留下留下,已經嚐了一次,確實鮮美,不曉得你哪裏找來的蹊蹺辦法,法師都說不曾見過。”

兩人就這樣並肩,興高采烈的說著廚事,向著那邊的帳內走去,法師他們沒奈何的跟著,甘寧還在一步一回頭的看,心中發狠這次說不準,要派人去偷一台來看看才甘心,不然食不知味。

前麵已經至帳,帳前早有位置,魏虎臣坐下,法師等作陪,先按著禮儀鄧海東正式拜見了一番,族公在邊上,和魏虎臣一起,他算是祖輩,但魏虎臣身份了得,所以並肩為兒女親家,交換了生辰。

法師這酒肉和尚就公告吉利時辰,所為何時最吉?便是今日。

鄧海東看到法師做姻緣,他此時此刻還是忍不住笑,居然道:“法師還俗算了。”魏虎臣狂笑,下麵江東各將也哄笑起來,就是滿腹心思的甘寧也咳嗽,法師惱怒:“猢猻,今日是家事,再胡言亂語小心皮肉。”

族公更是亢奮,那年騙這小兒祖廟石台上過二十六階時,一生狂想不過回了武將門第,其實隻盼到武校門足以瞑目,怎料轉眼間,居然能和舊唐諸侯一般的大不臣,大叛逆魏虎臣並肩,還能受到魏虎臣半禮?於是咆哮:“忤逆子,住口。”

鄧海東打了個冷戰,去看魏虎臣,眼中說:“你看到了吧,我是惹不起猴爺的。”魏虎臣眼中笑意不減,告訴他:“看到了,猴爺威武,名不虛傳。”

兩人眉來眼去的,邊上各人全看的無語,好不容易等禮節走完,鄧海東便和魏虎臣入帳去,所謂翁婿有話要說,不幹外人事情,看著他們進去,下麵江東諸將已經和關中子弟親熱起來。

吃了旺財排頭的甘寧卻甚喜歡旺財,他是水賊出身,放下身段了之後的手段,輕易就哄的旺財團團轉,眉開眼笑的,法師看在眼內,曉得江東大部都不知老魏和鄧海東的商議,微微歎了口氣,武夫好功名,江東事,注定還是要流血的啊。

側耳時,聽到甘寧在問船上事,法師低眉,沈帥則轉頭看來,雙目迫人的看著甘寧,甘寧不由麵色尷尬,旺財這才曉得險些上當,於是帳下咆哮:“你這廝不是好人!”堂堂江東水師大帥,被這小兒半個時辰不到,狂吼兩次,甘寧簡直無地自容,江東子人人還發作不得,因為確實是主帥不厚道。

帳外的勾當帳內不知道,因為鄧海東此刻正目瞪口呆。

曉得魏虎臣好古風,為人真灑脫,不曉得還有這樣的事情,帳內居然跪坐了一個眉清目秀的年輕將領,穿著武校文山,還是關中的新文山,甚輕巧堅固,一頭紅纓覆了盔上,看不真麵目。

鄧海東以為魏虎臣親衛,也不以為然,才坐下,側頭看到一雙眼,終於吃驚,去魏虎臣,魏虎臣正看著他在笑,口中道:“淑琴兒,勇烈氣概如何?”鄧海東張口結舌,指著那戎裝的女兒家,指著自己胸口,對了魏虎臣:“我,我的?”

“小女性烈,好武,一向仰慕英雄豪傑,也被流言困擾至今,其實老夫曉得女兒心思。”魏虎臣此刻慈眉善目,看了低頭羞澀的女兒,又看向鄧海東,歎了口氣道:“她總要先見你一麵,可是你身份如老夫一般,哪裏是尋常將校,可輕易得見的,這交了貼再見,又算個什麽?”

鄧海東無言,按膝端正的坐著,仔細去看身邊那女兒家。魏淑琴在老父和他麵前,被說開心事,雖然羞澀卻也努力抬起頭,目不轉睛的看著鄧海東,忽然鼓起勇氣開口問:“君侯覺得妾身如何?”

魏虎臣得意,吾女好膽氣,他微笑著看。

鄧海東回的也妙:“若是淑琴脾性能如魏公,此生便是口是心非坐實了,也無憾也。”

這次輪到淑琴一愣,隨即掩飾不住又有紅暈上臉,原來他對自己甚滿意了,看他眼中坦誠絕非虛假,且她對自己姿色也甚自負,低頭之後,忍不住又抬頭,低聲問:“君侯今日江東娶女,來日若是和父親征戰,淑琴如何自處?”

鄧海東看向了魏虎臣,魏虎臣麵無表情。

淑琴依舊固執的看著他,雙唇抿出一個倔強的弧度,鄧海東無奈,心中痛罵老魏,口中道:“日後自知。”江東女才不肯答應,不滿的挑起峨眉,鄧海東焦躁:“廝殺自然不留手,不然就是不敬重魏公,至於你,嫁於勇烈家,就是某的人,你要如何就如何,隻要半夜不動刀子就行。”

這廝是實在無奈,拿出了潑皮手段了,魏淑琴大羞,心也被他說的亂了,低頭下去道:“以為你是好漢,胡言亂語什麽。”鄧海東惱怒:“好漢就不能胡言亂語?某天生就荒唐不羈,不然怎和魏公投緣。”

魏虎臣怒道:“老夫荒唐不羈?小兒!”

兩人就此眼瞪著眼,邊上的魏淑琴看的發呆,怕是她也難得見老夫能這樣,終於忍不住撲哧一笑,魏虎臣又哼了一聲,轉過頭來對了女兒道:“凡事不需你去操心,有老父和他擔當著,內宅要敬重楊妃,尊從兩位殿下,想必她們也不會欺負了你,若是不舒服,就回江東來,老父養你。”

“魏公這是甚話,她們豈能給她委屈。”

那女兒家卻已經無法再坐下去了,要走,但鄧海東在喊她:“你真是武校手?”魏淑琴傲然的點頭,鄧海東看的頭皮發麻,又看看魏虎臣:“不信。”魏虎臣冷笑:“不運鬥氣,你和她打。”

法師正在帳外和沈帥,和江東子們在說說扯扯,猴爺坐在高位就聽到後麵帳內驚叫嬌呼……猴爺詫異,江東習俗如何這樣奇怪,為何翁婿私談還有女兒家作陪?那廝又不要人教他如何行人倫,莫名其妙。

然後自己也覺得此想法太惡心,在那裏撾耳揉腮,魏虎臣卻已經大步走出,鄧海東在後麵跟著,難堪的搓手:“實在是留不住。”魏虎臣冷著臉不搭他,帳下人人不曉得什麽事情,隻有太史慈隱隱知道,麵露驚訝,這廝難道打了淑琴?

而後麵,一回合被扭了胳膊的女兒家正在那裏含淚整理盔甲,剛剛用父親教的纏手去試探,這廝卻上來就翻腕還用指節戳人的喉結,可明明老娘沒有喉結,賊禿可惡!

隨即她掩麵出了帳去,到了後麵的營,丫鬟看到小姐如此淒楚,紛紛問可是那人不合眼,這就準備護衛小姐去逃婚,淑琴卻令人為她沐浴更衣,準備今夜成婚之禮。

等待之際,她走出帳外看著江東半壁的河山,今夜之後就為人婦,此去路遠,而再見老父時,江東關中又是什麽樣的場麵?心中有些憂愁難解,但回想那廝連年的功業,豪傑的氣概,又覺得甘願,於是惆悵,小妹過來,看到姐姐這副摸樣,也不知道說什麽好,拉過她的手,隻問可如意。

魏淑琴輕輕點點頭:“隻望一生如意,家國兩全才好。”

帳下的丫鬟們這才曉得小姐心思,家國兩全?她們也將隨著小姐遠去關中,再見故鄉人,是敵是友?都癡了一樣,水在沸騰而不知。

至夜。

新人拜堂後,已經在關中樓船之上,等到天明,再拜了魏虎臣一麵,鄧海東和魏虎臣談的卻已經是來年征伐,還有半月不足就是年關,除夕之時當在洪城度過,年後就要調集軍馬去安西處。

魏虎臣將派遣魏延,太史慈,程普部共計六萬軍,隨關中征戰。

淩統丁奉部則駐紮身側。

“如今我江東,實際能戰精銳,也不過十餘萬,年後將編擴青龍白虎兩營,卻是為了北定草原,今日老夫問你,江東軍將領來日如何安置?”

“山東半壁待建,河北三邊荒蕪,何處不可用人才?”

“魏延。”

“魏延以為江東後主自居,若能識得時務,當延續血脈,若是要割據起亂,勇烈不敢欺騙嶽父,隻有……”鄧海東低聲道,然後抬起頭來看著魏虎臣,不曉得魏虎臣會什麽反應。

魏延為他二弟之子,自幼喪父,而魏虎臣無子嗣,可這樣的年頭,延續血脈是同支即可,若是說魏延反正不是你本支,鄧海東實在說不出口,但魏虎臣已經如此決斷,看來絕無反複,魏延要作亂,又有少主之名。

若有人跟隨,就成禍害,不殺之也要深囚不放,不然江東難定。

所以鄧海東所說為真心所想,至於殺囚兩樣,就看魏虎臣決斷了,魏虎臣聽他這麽說,看著他半響,道:“聽說太史慈得了天刀。”

“不錯,永不收回,家若成國,以一國之力定一姓之叛,何須陰謀?從此舊唐分封,自亂的武法,乃至掌管軍政的節度製,不複存在,天下有將才,而再無將門,何況鎮帥。”

“這也是老夫想做的啊。”魏虎臣低聲道:“時人,誰不曉得其中利弊,曆唐君王豈能不知厲害?偏偏下不得手,直至無力下手最終傾覆,亂世蕩了多少豪門,勢力從立,大亂之後必大治,便是如此,你我生在一個武夫最好的年代,隻是老夫早生了二十年。”

鄧海東沉默著。

魏虎臣又問:“那宋家,沈家,畢竟盤踞多年,明曆振川又是你結拜兄弟,他們從父輩開始至今,軍內袍澤故舊無數,不成勢力也成勢力,你待如何?”

“尉不得升遷則十年退,校至十五年退,將二十年也退,各軍劃區而鎮,領軍主將十年一調。”

“好手退去,軍中戰力消弱該如何?莫當亂世終結,總有內憂外患。”

“好手安置地方,為民團教導,或為地方預備軍吏,戰時可複起用。”

“還需要斟酌,不過如今你我聯手壓製,天下莫敢不從,十年一期之後,規矩當成,但還需斟酌再三,不可冷了功臣的心,不可留了舊唐的患。而我魏門,會有何樣富貴?”

“不如現在,所以長久。”

魏虎臣終於笑了:“此言甚誠,若是你說特例節度一方,定當你是個花言巧語的騙子。”鄧海東也笑了:“怎能欺騙魏公,魏公,在下也和你說個真心話,若是您有二十年之棋,關中難勝。”

“確實如此,這就是命,此話無需再提,放下就是放下了,猶豫不決禍害無窮!再和你說兩事,其一,吾女甚聰慧,擇時告知她,免得她在你我之間。”

鄧海東起身恭敬的道:“是。”

魏虎臣欣慰的一笑:“不可再和她切磋武藝,以為武校手,是老夫寵她的,不知天高地厚據說哭了好久。”鄧海東也笑,魏虎臣又道:“魏延。”正色起來:“能收他則收了,調他去北地征伐,你且等我消息,若是口是心非,你看著處置吧。”

“廢除明台功業,留他血脈。”

魏虎臣搖頭:“世人多荒唐,為母十月懷胎才得傳承,卻以父族為主,來日有子,過繼魏氏一人,為吾女所生,如何又不是吾家傳承?切莫猶豫,可惜他實在不是你對手,不然。”

“當年曾和左帥說,為天佑孤忠,是為全他和高公等,一生名節。今日告知魏公,必留魏延血脈,是為全魏公兄弟之情。”鄧海東一躬到地,隨即告辭,留下魏虎臣坐著那裏,半響之後垂淚道:“罷了,罷了。”

起身後,走出帳,看著關中船緩緩退去,漸漸消失在了水天之中,魏虎臣喚來甘寧:“年後去采石磯,準備走海路,收複平盧威懾塞外。”甘寧一愣,低頭拱手:“是。”

又叫來淩統丁奉:“即刻準備回金陵,走潘陽湖,給老夫蕩盡孫周餘孽。”等到各將退下,魏虎臣低聲道:“太史慈。”太史慈躬身,魏虎臣道:“老夫,現在才是真從了天意了。”太史慈驚駭,隨即渾身冷汗,看向魏虎臣,魏虎臣無力的擺擺手:“不試如何甘心,可是不曾真動,已經輸了,若再反複,貽害無窮徒然惹得人笑,還是這賊老天最大!就曉得便宜那猢猻。”

而太史慈,冷汗之後,自從回江東至今,心裏隱隱的不安才真的煙消雲散了,他道:“恭喜主公明斷。”魏虎臣笑的打跌,拭淚道:“這才又得你叫一聲主公?”拍拍太史慈的肩膀,而主臣兩人之間從此再無了一絲芥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