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宋明曆雖然嬉笑著,其實已被馮百川點醒,他知道鄧海東的脾性,能容人而重情義,不然也不會有今日局麵,可這不代表自己可以胡作非為,此刻關中已是依附一人而立於天地之間,人主當賞罰分明才可治理家邦。

鄧海東能容自己一次,兩次,到了第三次,便是他還能容,關中各將豈能信服?自己老夫豈能縱容?

心中既然已經被點透了,宋明曆也就定了心思。不過這廝也是個藏不住事的人,中午時潛入鄧海東帳內,鄧海東正忙碌了一個上午後,要休息一會,正在寬衣解帶,看他進來不由花容失色,握住腰帶看著他:“你……”

可憐宋明曆滿腔的感激堵在了嗓子眼,無奈的看著他,那廝這才哈哈大笑,躺了榻上問道:“你有心事?”宋明曆問他如何知道的,鄧海東不屑的一笑:“看你的鳥臉就知道,你做了什麽虧心事情嗎?”

“是做了些。”宋明曆深吸了口氣,緩緩的道,鄧海東一驚,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摸樣,連忙坐好,卻聽宋明曆講了心事,鄧海東忽然惆悵起來:“不是以為你做的對,也是誤打誤撞,索性傷亡的子弟不多,某也曉得治軍要嚴厲。”

宋明曆無聲無息的看著他,鄧海東歎道:“可是。”苦笑的擺手:“其實曉得你是明白人,既然知道了,下不為例吧。”然後問是不是二哥找他的,宋明曆點點頭,鄧海東卻搖頭:“書生就是心眼多,如今明遠那廝也不敢喊賊禿了,實在有些懷念。”

宋明曆啼笑皆非,鄧海東又道:“草原十八部已經來的不少了,恨不得借機盡數殺之,卻殺不盡。”提及這樣的大略,不是宋明曆的長處,他隻是將才,隻能順嘴道:“你說如何就如何,要殺就殺吧。”

自然換了鄧海東無語,兄弟兩個於是轉了話題,說些過去,想些未來,正說著李希平等進來,馮百川捧著一卷圖:“主公,剛剛博格送來的落日草原的大圖,和周邊所得拚湊起來,可做一副沙盤了。”

鄧海東要人來,攤開了細細的看。

看到地圖上河東,範陽,平盧三邊之外的土地,雁門不過是上麵一點,至於自己麾下滅人族的強軍更是海中一滴,鄧海東看了半響,道:“想養出一支鷹犬附庸,可是草原子和吐蕃不同,吐蕃已有傳承,製度如周唐成國家,曆代讚布雖有雄心卻也曉得吞不下中原,而這草原。”

他喝了口水,敲打著地圖:“怕養虎為患啊,二兄,此事你萬萬要看緊些,今日滅柔然,不能來日成一場笑柄。”

馮百川曉得他的思慮,點點頭,他點頭,當然會盡心做到,已經慢慢的收買了些草原子弟,更在各部之間使著手段,戰後至今的這些日子,唯獨他是最勞心的,第二個勞心的則是遠在後方的顏真卿,拖著老邁之軀駐在南岸,維持著前方的補給軍需。

不過鄧海東已經明白,今年關中豐收,是天佑,自己一場豪賭也得全功,他此刻已經歸心似箭。

幾人商議之後各自忙碌去,鄧海東獨坐了那裏時,忽然有些想念遠在吐蕃的旺財,那廝這次被派去跟隨法師,曉得這邊的廝殺,回頭不知道要撒潑的什麽摸樣。他又去想妻兒,想族公他們,想到猴爺得知此信時,定又要手舞足蹈,那山羊胡子翹的……

“下一步,就是安西了。”

鄧海東腦海裏翻出一個“幾”字,那是瀾滄上遊的一段曲折出,大河繞行懷抱西北,形成沃土,取名河套,是天下最出良馬的地方,薛禮告知的安西詳情早有陳述,若能從祁山出而奪那片地,安西就折了根本。

而若是不管不問,再過數年,安西又要多出多少的驍騎來,不是關中之福。

他這邊在忙碌著,馮百川在李希平,還有如今在草原上好大名聲的羽林鷹狼的陪同下,正在和鮮卑,乃蠻為首的十六路部落長者一起飲酒,同時默默觀察他們身後子弟等,至今還有兩路,一路室韋,一路車胡,都是最北邊的部落,路途遙遠,還在等他們抵達。

外邊各部族長等不敢不從,先至於此的,後麵陸陸續續的還有著多少的捐奉抵達。

這次草原大會,為關中勇烈召喚,難道還要他付賬?這種事情也無需關中誰去說,鮮卑乃蠻就搶著先出了大頭,然後再去勒索那些小部族去,所以這些天來,雁門關外牛羊成群,財帛如山,多少的帳篷已經搭建起來,就等著他定下的日子到來。

草原誰屬?前周之後至今,第一次是中原人以絕對的強悍姿態駕臨,並掌握了決定權。

不服?不服就滅了你!

馮百川在看著,他為關中君侯的二兄,身份何等的尊貴,誰敢勸他飲酒,也無人提什麽草原上的規矩,敬你就要喝掉,那是朋友之間的規矩,若是奴仆敬酒難道主人也要喝掉?豈能無尊卑之分!

他坐在那裏看著,那丁零,高車,烏恒,馬紮等,那些哪怕滿頭白發,依舊滿臉戾氣,**著胸膛大口喝酒持刀吃肉的蠻族們,唯獨對上他們的眼光時,會露出卑微的笑容,他忽然一笑。

對了身邊的李希平道:“衡山一戰後,又被安西一陣好殺,再加上官渡一戰,三戰滅了多少柔然子?當真是天意,若是柔然早些年不放肆,不為雍正鼓動,老成持重的拓拔雄為帥,木華黎輔之,再挾持下麵這些部族,湊出五十萬大軍南下,河北不複屬於中原也。”

“拓拔雄隕後,柔然在草原已經折了麵子,據說那室韋部雖然實力還弱,性卻最蠻狠,當時就開始不奉召喚,第二次木華黎的大軍本要去滅室韋的。”

宋明曆聽的動容,他卻不曉得馮百川才得知的這些隱秘事情,怪不得之前七弟擔憂養虎為患,以為他擔心鮮卑,卻是擔心室韋。那室韋在柔然還盛之際就敢抗令,這次若是他們不來的話,關中威信何在?

唯獨用刀說話,這草原部落定都在看著,而久疲之兵在秋末冬至時再行北上?便是各將校沒有怨言,那些子弟們的身體也吃不消,關中已經打的疲倦之極了,還有一口氣也是為了防備中原兩家的啊。

這個時候,馮百川果然說到擔心,他道:“這群草原子都在看著,現在隻希望那室韋。”李希平忽然問:“鮮卑會不會不曾告知?”馮百川搖頭:“鮮卑要借機稱霸草原,定下名分,如何會玩手段?還沒到他們玩手段的時候。”

說著他看向了那邊的慕容城,慕容城恰好也看向了這裏,連忙舉杯,宋明曆回了,他受寵若驚連忙站起,宋明曆放下杯後突然道:“鮮卑處也要小心,卑躬屈膝至此,來日不是善茬。”更能明白七弟此刻的心情。

那句想借機一起砍了,不是玩笑話,但是砍了一撥,草原還有有再一撥,而草原以後再無人敢相信中原一句話,且就此和草原十八部盡數結仇,安西江東一旦勾結,關中如何得了?李希平低聲道:“後麵來信,據說老魏已經北上,巡視山東。”

“真當屬於了他了。”宋明曆冷笑道,馮百川沉了臉下來:“明曆,老魏此人心胸氣度,老謀深算,比起安西,江東才是我等心腹大患,你萬萬不可驕橫。”宋明曆叫道:“不曾驕橫,來日戰時自然要小心。”

聲音說的大了些,那邊人人看來,一時間安靜下來,馮百川一笑舉杯,隨即起身告罪一聲,向外走去,各部哪個敢坐著不送他呢,都起身,馮百川要他們繼續飲酒,然後對了宋明曆道:“主公令你整頓軍馬,一旦室韋不來,即刻發兵。”

三人邊說邊走,那十六路盡數驚呆了,全看向當時傳信的鮮卑,博格是個輕浮些的年輕人,看向慕容城時眼神已經不善,冷笑道:“室韋至今居然不來,難道沒得了信?”慕容城勃然大怒:“狂妄小兒,若是室韋來了,你要如何?”

“來了就來了吧,勇烈君侯的令,怎麽能不聽?博格你失言了。”那邊烏恒的族長也先連忙勸住,然後拉了博格離開,慕容城站著那裏看著他們的背影,眼神森森的,殺意毫不掩飾,恨聲道:“小兒無知,不如布爾尼遠也。”

周邊幾小族的族長不敢插嘴,紛紛隻是勸他,慕容城回頭坐下,看到帳內除了也先之外,其餘各族全在,心中頓時歡喜起來,忽然想到剛剛博格所言,他心中一動,若是室韋不來?他隱隱的期待了起來。

可是,第二日午後。

遠方有騎兵來回報,說室韋和東胡兩部族長老,連帶本部二千子弟已經近了二十裏外,正向著這裏走來。

慕容城一驚:“走來?”他部下點頭:“是的大汗,他們十裏之外下馬,然後步行而來。”

李陵在一邊道:“大汗,速去君侯帳中。”慕容城恍然,此刻自己當然要站著關中君侯的身邊才信,那蠻人部落居然牽馬而來,不是那人的威風?連忙上馬向著那邊疾馳,路上想起,室韋東胡都是突厥分支,這是感恩來了!

中原人不曉得,草原人卻知道,柔然最顧忌的還是那兩部,雖然臣服了但人人曉得他們不服,可惜被欺辱擠壓在了最北邊,又常被勒索,部落弱小,不然早就反了,他正想著,那邊關中軍內,已經有一撥人馬衝出,看當頭的,正是羽林鷹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