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當夜子時之前,全軍已經悄悄全部備甲準備,同時,各營各將按照布置,一一到位。

子夜剛至。

營門前已經潛出了軍內的一眾好手,持著封吼的毒弩,身上抹了不為對方獵犬能嗅的藥物,黑灰抹了刀口,貼地匍匐出去,悄悄摸到了半途中,遠處柔然軍營前篝火明亮,依稀有士兵靠在打盹,整個大營有鼾聲傳來,看柔然如此,是欲堵這裏,而看似戒備森嚴。

有巡夜士兵在營地內來回,這晚上還算涼爽,但是帳內還有艾草熏燒,帳外卻蚊蟲叮咬煩人,臨河之地又多日血戰,營地傷兵多少,腥味惹的多少人睡不著翻來覆去的咒罵,還有被吵的不行的武兵等上官喝斥,這些動靜組成的嗡嗡聲一片。

本該寂靜夜裏,於是鼾聲,江水聲,蟲鳴,嘈雜喧嘩。

最安靜大概就是臨高望樓等處,高樓上麵本該瞭望的士兵懶得去管,早就安睡去,旭日赤不派人查,他們上官也要睡覺,誰管誰呢?

依靠山丘而立的沈振川部大營,則距離對方大約三裏,除了彼此營前的鹿角陷坑等,其餘雜草也無一顆,月下一覽無餘,他先派出的士兵觀察了一會兒,放下心來就回頭招呼。

於是,不多久,沈振川所部,弓弩手當即出營向著前麵不做聲的開來,河北京兆地是黑色土地,因此沈振川部皆是黑衣貼地,數千人躡手躡腳魚貫出營,前麵的子弟就在前後觀察,在靜靜聽著,漸漸,動靜傳到了前麵。

子弟們越發的緊張,沈振川在軍內當先,看到前麵子弟的手勢,吩咐左右安靜,一片黑皮甲的弓弩手俯身不動,夜色下如磐石一樣。

等了半響,對麵不察。

沈振川擺手,於是,一百人,一百人的向前慢慢移動,漸漸的,耗費了足半個時辰才移至半途,前麵子弟已經繼續向前,作為死樁,若敵軍來得及反應,開營出戰,他們雖然人少也要舍命擋住那騎兵一撥,如能將對方堵在營內,這仗就好打多了。

陷陣,出營,五千子弟,一千一撥,緩緩移動至沈振川所部之後不遠……

柔然軍中,李陵睜了眼看著帳頂處,慕容城躺在他身邊同樣如此,兩人都手握著刀柄,帳內還圍坐了一圈子弟,隻等著今夜是不是關中軍馬能出。

黃忠,於帳內握緊戰刀,側耳聽著外邊動靜,親衛子弟一個不曾睡去……

旭日赤好酒,雖是炎熱夏季,心中煩躁不安,臨晚召集幾將痛飲了一番後,呼呼大睡。

乃蠻布爾尼部,亦沉睡。

四營地,其中鮮卑營乃蠻營相鄰,並在黃忠部左側,旭日赤營在黃忠營右側,正對沈振川部,黃忠則被三族軍馬夾在最中,按著木華黎的布置,黃忠若反,會得三路夾擊轉眼崩潰!

但是今夜……

望樓換防時終至,已經是三更,下麵人來喊樓上,罵罵咧咧上來,正在爬著,忽然覺得對麵地麵似乎有些動靜,他仔細看看,趕緊上樓,屏住呼吸再看,身邊之前執勤的那幾個還在夢裏囈語,忽然聽到身邊有人炸雷似的喊起來:“關中軍來了。”

幾個人唬的猛然驚醒,目瞪口呆看著,那廝已經用力敲起了雲板:“關中軍來了啊!”

望樓在營地內,營前還有鹿角障礙等,不要說手弩,就是強弓也射到這裏也沒了準頭,下麵關中子弟沒有辦法,隻能低頭匍匐等著,而沈振川部看到事敗,已經全力向前,沈振川大喊:“殺盡柔然賊!”

腳步聲於是大作,數千弩兵一起發力高喊,拚命向前,一撥一撥,最前一撥此刻已經近了一裏範圍內了,一番急促跑動,等到柔然營內燈火處處閃耀時,他們已經快接近鹿角,看到有人搬運,沈振川大喝:“殺。”

前麵潛伏著的子弟一躍而起,弓弩射去,轉眼把一撥柔然子射殺當場,不搬鹿角隻靠在那裏堅守,將外麵篝火熄滅,這個時候後麵狂吼:“陷陣陷陣,有進無退。”許褚咆哮著指揮軍馬已經向前。

間雜在沈振川部內的刀盾手翻出,拽著對方鹿角,在弩箭掩護下死死反堵了對方大門,軍內強弓手因此得近營前,幾箭射去,不求射殺望樓上的敵人,火箭燃燒起來,隻想燒坍塌了那樓!柔然營內已經大亂,旭日赤醉酒卻難醒,親衛焦急的一盆水澆去,耳光抽醒了他。

旭日赤如夢初醒,得知敵軍來襲,大怒,要點將,不曾喊完了,鮮卑部慕容城炸雷似的一聲大喊,全軍右臂紮白巾殺來,口中高呼:“為我鮮卑子弟報仇,殺盡柔然子。”

被驚醒的乃蠻部布爾尼大驚失色,急促令全營戒備,登高去看,看到營前大火衝天,多少關中子從南殺來,聽到那他為之覺得恐怖的連弩聲不絕於耳,又看到自己營左鮮卑部風風火火的殺了出去,正魂不附體之際,黃忠營地內多少軍丁穿戴整齊,從帳內持著明晃晃的利刃,向前殺去。

去殺旭日赤了!

布爾尼正在彷徨,鮮卑部一隊騎兵衝到營前,他仔細看,居然是慕容城,慕容城在喝問:“布爾尼將軍何在?”

布爾尼高聲問:“慕容城,你欲何為?”

“我輩受夠柔然子欺辱,往日盡心盡力為他廝殺,卻在南遷時還餓死凍傷我無數父老,如今忍無可忍,聯絡關中君候欲滅盡柔然。”

“君候已斬拓跋烈,如今拓跋弘不過一部疲兵,布爾尼將軍,難道忘記了你祖輩的血仇了嗎?”

“布爾尼!乃蠻部的好漢們,頭頂蒼天腳踏大地,為何我們不能做草原的主人,卻為殘暴之族的仆役,莫非要子子孫孫還受他們的剝削?十頭羊他們拿去八頭最好的,十匹馬他們拿去九匹最好的,他們奪取我們最美麗的女人,他們搶走我們的財物!你們甘心嗎?”

“你們是懦夫?”

“我輩家族盡在草原。”

“妻子沒了可以再娶,孩子沒了可以再生,機會失去了,卻永遠失去了!”

布爾尼咬牙,低頭看軍心浮動,下樓去,上馬出營:“好,慕容城,我陪你賭這一會。”回顧左右:“和柔然子拚了。”

全軍呼應,人人振奮。

山呼海嘯聲中,布爾尼臂膀紮上白巾,向前和慕容城並肩,被黃忠部接入軍營,隨即繼續向前,布爾尼問身邊的慕容城:“勇烈真的能打敗木華黎和大汗?”

“勇烈是唐人中的英雄,而木華黎和拓跋弘,卻不是草原上的真英雄,他們必定失敗!”

前方,黃忠高呼:“乃蠻也來了?好,這就去破陣。”

沈振川眺望前方,能看到後麵的確大亂一片,鮮卑子乃蠻子到處縱火,黃忠部故範陽邊軍高呼往昔軍號:“死戰,死戰,死戰!”

“如此,陷陣突進,將柔然部在三軍麵前踏為齏粉!”

尉遲白起領命,許褚拓跋山當先,重盾手,長槍手如牆而進,當先許褚拓跋山,一人單臂拎一數人難撼的鹿角,一聲大吼,摔出十數步去!掀開生死路,於是當先撞去,對麵柔然子以為見了鬼神一樣,兩人一色的光頭,一色的明光上甲,身材一個高大一個粗壯,一人一根鐵棒,一棒,就掃一片。

而沈振川部的弩箭手更瘋狂,散兩邊後就護了陷陣左右,箭矢向前,哪裏射出一箭的,百支弩箭還擊回去!

轉眼燒起了對方營大門,旭日赤在軍內,看著前後左右全亂,他連馬也不敢上,怕此刻成為靶子,就在吩咐子弟把營地內的戰馬集結起來,大約百餘匹營內的將校單養的戰馬得聚集後,他才準備上,卻看到前後已經無路。

後麵臂紮白巾的人山人海,前麵陷陣鐵壁堵住,三麵圍困的死死的。

合圍就在恍惚之間而已。

旭日赤左右看看,遠處自己的馬圈已經被鮮卑一部占據,他恨的身體打擺,如何這三部居然叛變了?柔然卻成孤軍,子弟皆惶恐,旭日赤眼看不行,再也不敢糾纏,召集軍官好手盡數上馬,要求一起合力衝向馬圈處去,其餘子弟全部跟隨,一股向前,奪馬才有生路!

沈振川早看到。

弩箭手已經在刀盾手護衛下,拉出縱橫三列,就在他們依靠營內最後的防線,在整列時,弩箭對了他們主將方位就拋射來,好不容易聚集的一群,轉眼倒下了幾個,戰馬連蹦帶跳還踹翻了好幾個,就是旭日赤也險些中了後踢。

後麵,慕容城布爾尼就此向前。

許褚拓跋山並肩,沈振川尉遲白起向前,全軍不顧一切壓上,陷陣的大槍亂捅亂戳……旭日赤轉頭就跑,柔然子從合圍的鮮卑部一邊,用盡好手向前突圍,慕容城怎肯讓他們走了?死戰!

旭日赤渾身是血,連翻了幾個鮮卑軍馬,指著被他逼退,還堵住路上的慕容城:“鼠輩,身受國恩,居然背叛。”

黃忠冷笑著從側麵衝出,斬馬刀當頭,鬥氣催發至極,旭日赤慌忙逃命,黃忠在後麵追殺著口中咆哮:“鼠輩留下頭顱,不然黃忠無顏去見君候。”他是武將手,其實全場武功,也就旭日赤和他能單打獨鬥,偏偏現在他這一邊人多,旭日赤哪裏敢和他糾纏?

玩命向前,跑跑跑,跑到解開甲繼續跑,大汗淋漓。

正跑著,一彪騎兵從邊上繞出,弩箭撲撲的射在他身前麵,旭日赤大驚失色,這卻是死守著本部大營的趙山河,不敢違背將令,但派出了一群騎兵來幫忙。

那邊,鮮卑部,乃蠻部也搶了馬,又蜂擁圍上,配合著黃忠堵住了旭日赤的逃路。

而就在此刻,忽然聽到主戰場處向前了一片陷陣之聲,追堵的各軍不由回顧去,火光中,關中陷陣營忽然向前,這個時候,鮮卑和乃蠻以及黃忠部才曉得,陷陣之前居然不曾盡全力廝殺!

而一旦此軍盡了全力!

就看到尉遲一聲令,投槍向前紮凹一片,再一聲令,大槍向前切入,兩邊繞出刀盾手亂撞亂砍,敵軍大亂之際,又一股投槍向前,再有大槍挑戳,刀盾掩護……幾兵種聯合配合,步步向前,當真陷陣一出,世間無可擋之兵,人人就側看到那明晃晃的槍刃吞吐,四麵八方而來,刀盾滾到水潑不進,投槍犀利可穿重防。

三個呼吸之間,柔然子生生的被吞噬了一半之多,這就是,陷陣營,往日在衡山,曾經破狼騎!

忽然,尉遲赤銅鞭高舉:“全軍,分陣!”

“是。”

鐵甲撞擊之聲整齊,腳步聲沉重,轟轟幾聲,陣勢開合之間,大陣分為左右兩陣,全場人為剛剛奪目殺戮吸引時,到現在才看到,兩陣之間,白起領袖的弩箭又出!

“預備!”

有多少的柔然子用唐語高呼求饒,白起長嘯:“主公有令,殺盡柔然賊,一個不留,放!”

各基層各隊尉官聲聲喝,放,放,放,放,放!一橫列二十人,上前射擊,蹲下左右彎腰繞行,二列上,三列上,如此循環,陷陣左右陣刀盾就護衛著他們,隻看到那弩箭鋪天蓋地的密集而去,柔然子紛紛倒地……一刻,柔然精銳盡數陣亡,最勇者,不曾能觸到陷陣刀盾手的盾牌前!

鮮卑,乃蠻,黃忠部,以及旭日赤瞠目結舌。

尉遲又令:“補刀手,出列!”一群刀兵出列,三三成小陣,散了戰場上,輪番對了麵前敵人下刀……已經沒有多少慘叫聲,唯獨聽到他們軍靴踏足血泊內的聲音,和刀入人身的割裂聲,而這些士兵都是全盔護麵,隻見森森目光,和狠辣準確的動作,更添冷酷味道。

人人,呆呆的看著這關中的一群虎狼,視敵寇如草芥,摧枯拉朽而已。

補刀手歸列,陷陣如初,不是麵前屍山血海,以為他們剛剛抵達戰場一樣,無視左右其餘兵馬,尉遲威風凜凜對了沈振川道:“大人,我部殺盡柔然子,不曾逃脫一人。”眼神掃向旭日赤這邊,黃忠羞怒,咆哮一聲一刀砍去,旭日赤早失魂落魄,垂首待死。

刀落,頭顱滾地。

慕容城臉色雪白的看著剛剛的一切,李陵,布爾尼,無不如此,猶不曾回神,沈振川喝道:“騎兵掃蕩戰場外圍,請黃忠將軍所部打掃戰場吧,各將校以上軍官,入營商議。”

卻把子弟撤回自己軍營去,得知當真不曾走脫一人,即令黃忠部先鎮守過去柔然營休整,依舊打柔然旗號。

令陷陣為依仗軍,排列馬道兩側,再傳鮮卑軍校,乃蠻軍校入帳,各部蠻族軍校無不膝行而入,有慌張的失去分寸的,居然口稱拜見君候,沈振川在堂上大笑:“你見了我家主公,才曉得什麽是天下無雙,某不過是他馬前一卒!”

黃忠在邊上慚愧拱手:“今日僥幸,仗著陷陣虎威,才斬旭日赤,算不得某的功勞。”

沈振川連忙擺手:“將軍威名,我輩盡知,我家主公當日得知將軍在這一路,就和某說過,黃忠在此,柔然這一路必敗。”

黃忠感動,低頭道:“蒙君候此言,黃忠死也值了。”

“將軍乃右帥舊部,缺公也是曉得將軍的,徐晃樂進和典韋等河東舊將校,都說過將軍為人,可笑柔然有眼無珠,妄驅使唐人吞唐土!”

黃忠聽的連連道:“正是,此次柔然必定覆滅。”

眼神掃向鮮卑處各將校,沈振川也看去,慕容城李陵起身,慕容城感激關中軍鼎力相助,得報仇恨雲雲,布爾尼這才知道原來早有勾結,不由暗怕,若是自己當時不為慕容城鼓動,豁出肝膽來的話,現在這幾路來殺自己了,哪裏還能在這裏安坐?

於是帳內他最為惶恐,沈振川卻談笑安慰,說他高義,以後還需仰仗乃蠻豪傑一起並肩。

隨即,卻正了臉色,開口道:“我家主公如今背靠官渡,在引誘柔然主力去廝殺,必定辛苦,各位欲立功勞正在此刻。”

“黃忠願為前鋒。”

“鮮卑部甘為將軍驅使。”

布爾尼急了,跳起來喊:“乃蠻部甘為將軍驅使,哪怕戰至一人一卒。”

尉遲惱怒:“蠻子說甚子?豈會要你如此,順風順水吞了柔然軍馬而已。”他現在是陷陣指揮,從開戰以來率領軍馬,在蠻族麵前殺出好大威風,一開口,布爾尼額頭都見汗了,沈振川喝斥:“八弟!已是友軍,還是要你七哥來收拾你?”

尉遲頓時不行了,縮了一邊搖頭。

人人曉得他們結義,知道所謂七弟就是他們主公勇烈,看尉遲懼怕的這樣,蠻軍校等更驚,那勇烈到底如何強悍?他們不曾和關中軍馬這樣廝殺過,曉得那勇烈讓柔然一敗再敗的可怕,不曉得,居然能把尉遲都震的這樣,都充滿了好奇。

那些故事早在草原流傳,武人不分敵我,重豪傑英雄,依稀之間,那人已是天下第一,誰不神往?

沈振川看在眼裏,暗笑尉遲這廝會做戲,他和白起除了背著七弟單獨去公孫樓會挨打,七弟平時對他們是最愛護!他忍住笑,開口道:“事不宜遲,這就商議破柔然。”

起身,指著身後地圖,告知諸將,已經調集船隻北上,隨即大部登船沿瀾滄東去,至官渡西是百裏,有一處荒蕪的前周渡口,名為野人渡,隱秘而不為人所知。

隨即令各部傷兵,聚集柔然故營內虛張聲勢,以為對持。其餘,於明日臨晚登船,這就去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