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天明,宋琬言氣勢洶洶殺來,掀開被褥就看到他們是那副摸樣,於是要推鄧海東,嚇得那廝連忙起身,洗漱之後出了房內,直奔百裏奚那裏去了,留下兩女在互相鬥嘴,說盡彼此情動時的“醜陋”摸樣不管。

百裏奚正在根據天工計安排石匠休整蓄水池道,看到他,歡喜的手舞足蹈:“大人,可是這樣安排?”鄧海東看他眼睛發紅,罵道:“你賣命的日子還長,如何這樣不珍惜自己,一夜沒睡?”百裏奚嘿嘿一笑,邊上官吏拱手拍馬,說大人體貼下屬雲雲,被鄧海東撥拉了一邊去。

險些撞了牆上去,想想鄧海東又揪住了他:“授命你派人看管這廝,若是再沒日沒夜就告訴我。”

“是,是,大人真是體貼下屬……”

這次撞的眼冒金星,才掩口不語,訕笑著繼續跟了他們後麵,鄧海東猛回頭,那官吏嚇了一跳,卻見鄧海東滿意了,他道:“還當你會背後瞪我的呢。”那官吏哭笑不得:“給小人一百個膽子怎麽敢背後對大人瞪眼。”繼續拍馬,滔滔不絕。

百裏奚也是無奈,抱怨鄧海東:“大人你何必要人看著我。”看鄧海東要發火,趕緊和他扯事情,鄧海東歎了口氣:“本帥不想功臣來日卻享不到福,今日饒你一次,下次再這樣沒有節製,寧可你滾回長安去。”

說的如此,百裏奚終於動容:“敢不聽命。”再抬頭喜笑顏開:“得遇明主,已是百裏奚的福氣。”說著就興致勃勃和鄧海東講自己所見,問可是這樣安排重重,邊上跟隨的官吏等並不知道天工計,就知道大人突發奇想,似有開創,而現在聽了虎帥居然能說的透徹,都麵麵相覷,當真虎帥無所不能?

“各等模具定好,熟鐵水灌入冷卻,而後成型,再交付工人打磨棱角上色墊襯,最後由一班人組合成甲,如此手段一日可取數十戰甲。”

“槍矛等也盡可如此,除了少許精良上品,一場廝殺下來那個不是刀刃缺口,槍杆斷裂?除非那廝是個鼠輩,隻敢躲了後麵呐喊。”鄧海東道。

周圍哄笑,確實如此,普遍戰刀砍不上十次就會卷刃,廝殺時和利刃格擋,或是劈開鐵甲,一場下來必定報廢,至於武門子弟運起鬥氣貫穿,然後廝殺,他們是軍中主力,殺戮更甚一般士兵,損耗起兵刃來隻多不少。

換了之前要作坊用盡心思,百般的鍛造折疊,耗費數天成一兵刃,和現在大規模批量流水製造,其實差不上太多。

百裏奚說到興奮,他問鄧海東:“如此的話,就怕礦產不夠。”鄧海東灑然一笑:“已令內衛等去查探,武門子弟也在匯總所知,何況換裝時,還有過去鐵甲等回爐,你還怕不夠?這般鐵甲隻會耗費少於過去。”

“是,是,下官隻問製造。”

又和鄧海東說唐刀式樣改進,鄧海東說:“回騎彎刀鋒利,劈砍容易,戰場上廝殺扯開血口就是重傷,這刃有弧度劈開更易,這個毋庸置疑。”

“是。”百裏奚再問手連弩,鄧海東嚴令必須大量製造,請工匠研製若能更小,更穩,當有重賞,至於有力射程隻求在百步左右足夠,百裏奚奉上弩箭給他看,是鐵嘴木杆,平衡正在中心處,無羽,鄧海東試著用手擲出,穩穩當當沒入十數步外樹幹。

再走五十步發力,一道烏光閃耀,依舊穩穩當當。

鄧海東點頭:“就該如此,兩騎相對,敵軍還有迎力疊加,一支中了就是落馬的下場,而百步拋射可達百五十步覆蓋,連環不絕,一匣十支,數千當空而來,就是本帥也要抱頭鼠竄。”周邊人都笑著紛紛說,這種手弩豈能射到大人的鬥氣之內,便是城弩也難。

卻不是吹噓拍馬,人皆盡知節度善衝陣,迎了不曉得多少刀槍箭矢,不曾吃過苦。

聽著這些,鄧海東淡淡笑笑,去和百裏奚道:“槍杆就取了堅韌木杆,大槍套尖,護住臂膀長足夠,保著不被輕易砍斷,至於砍到後麵,那是已進空門,敵手也隻會砍人不會砍槍了。”說著劃出距離,吩咐百裏奚這槍尖上開槽放血,槍檔縮小等,如此這樣一路安排下去。

刀槍箭矢,乃至甲具全部訂好規格式樣,鄧海東告知百裏奚,一旦開工就安排手下三班輪換,更吩咐工匠等,有自己獨門手藝的,不必自珍,拿出來會有重賞。那些工匠看到這樣流水製造,個人手藝幾乎無大用,也曉得自己藏手藝還不如換了好處,紛紛點頭。

鄧海東又令製造明光的那一批上匠過來,拿過百裏奚手裏的卷,撥出明光那一節,根據自家烈虎訣走動,畫出了四門六竅和赤柱,要他們這幾日就趕工出一件明光,內部經脈按此而為,然後要他們細量自己身材尺寸,工匠等知道是他自己要的新甲,哪個敢不用心?

這就去商議設計,甲式和構造重重,牢記他所說的,規格一樣,部位可換,準備三套再說。

其實鄧海東還想和明曆他們也做一套,但是武技乃是家傳秘密,是門第根本,便是親如左帥和明曆,他也不能冒昧去問,隻想著自己設計若是成真,可以威力大增,再引誘他們不遲,不過卻是這廝想岔了,如果是其他人也罷,最起碼左帥現在就是要給他渡明台之氣,都不會皺眉說個二話的。

日到了正午,百裏奚有些搖搖晃晃了,鄧海東看也說的差不多了,要他副手開始準備,這就揪住他去吃了飯,逼他睡下。

忽然炎武來報,說三老請他回去,鄧海東摸不著頭腦,問炎武什麽事情,炎武隻是搖頭,等到了出了這邊工地,走在路上了,他才憋著笑道:“回大人,夫人說是江東來提親了。”

鄧海東大驚失色:“不可胡言亂語。”隨即說自己不在,要逃,周圍親衛都笑,鄧海東惱怒:“眼看要和他們廝殺,娶了江東女,如何對她爹爹下手?”趙山河拱手:“大人自然有手段收拾了江東女死心塌地。”許褚咧嘴:“大人英雄蓋世,便是連她爹爹也收了無妨。”

“混賬,本帥是好男風的人嗎?好,許褚,今晚就你侍寢!”

許褚麵紅耳赤,去看趙山河,鄧海東恍然了:“如此!罷了,我不奪山河所愛。”國朝曾有無數名將,生平風流不羈,不曾見這種調戲親衛,編排斷袖之人,沒被說到的狂笑,被說的一對狼狽,連眼都不敢看了,一路也不知道怎麽回府的。

隻不過才到府前,兩位夫人似乎出行,偶爾遇見了夫君。

這長街上,鄧海東咬牙:“你們這是去哪裏?”兩人說去找公孫娘,在城內走走,看她們穿男裝配利劍,眼中有殺氣,鄧海東搖頭,湊馬過去低聲道:“莫非聽了什麽消息?”平陽終於繃不住臉,甜甜一笑去看婉言,婉言撅起嘴:“當日你那誓言就是倒著說的。”

平陽嬌笑,身邊丫鬟們也都低頭掩口,鄧海東看她為了人婦還這麽嬌憨,哭笑不得:“又提這些幹甚。”不理她故意取鬧,下了馬向著帥府內走去,堂上正有他見過的江東子程普,恭敬坐在那裏,由馮百川陪著,看到他來,連忙單膝點頭:“江東程普見過虎帥。”

上次相見時,兩人猶然劍拔弩張,不過短短半年,無論聲望地位已是天上地下。

程普被他扶起,看著麵前這張年輕的臉龐,他心中感慨,發自內心的道:“一別經年,不想虎帥立下這樣功業,隻愧殺世間多少武門子弟。”

“程將軍是故人,不必這樣客氣。”鄧海東笑眯眯的拉著他,然後隨意坐下,馮百川告辭,鄧海東卻拉著他:“二兄,上次教你的擰字勁,你居然告訴我家族公,不曾找你算賬。”馮百川哪裏想得到他居然在江東子麵前提這種事情,頓時手足無措,沒了之前的名臣氣度。

程普看的啞然失笑,大概知道虎帥性格,定是作弄他結拜二兄的。

果然看到馮百川摔了袖子走去,幹脆在外人麵前不給這節度七弟一些麵子,程普看著雖然失笑,卻心中更為感慨:“虎帥兄弟之間,如此親密同心,一股入川,又得吐蕃支持朔方歸心,假以時日,勇烈一族必定開建鎮帥府堂。”

“你家大帥這麽誇我的?”

“……虎帥莫再作弄末將了,上次末將吃過苦頭,今日來不是尋仇的。”

剛剛要說自家為何而來,鄧海東卻哈哈大笑,去和他噓寒問暖開始胡扯,問問江東的天氣,說說大海的遼闊,談談山川的險峻,聊聊大河的澎湃,程普沒奈何隻能隨著他扯,漸漸的天都快暗了,程普口幹舌燥,心氣浮動,不曉得麵前這樣年輕,怎麽有這樣城府。

也曉得他現在兵強馬壯,不受人管,誰能奈何了他?才有這樣從容。

終於,程普逮到了機會拱手:“虎帥,我家大帥命我前來,是和虎帥商議一事。”

那廝卻當沒聽到,還在胡扯:“哎,昨兒晚上和明曆一起耍子,你曉得雙飛校的人品,結果今天事發,被夫人堵住門口,剛剛都險些沒進了門。”然後不好意思的看著他:“和你是老友了,這些事情也和你說,不要笑我,平時要裝的像個大帥,也就在你麵前隨意一些。”

仿佛他這種花槍還是程普的麵子,程普果然不得不再感謝他的青眼有加,這廝卻深情的問:“程將軍,本帥其實一直覺得你是條好漢,可有興趣來我劍南,本帥保你掌管陷陣如何?”

程普渾身發抖,這廝!打不過他又在地盤上,人家還是看得起你,你能如何?

“將軍原來疲倦了,來人,先請將軍去休息一番,有事明兒再說,再請明曆將軍來陪。”

外邊旺財忍著笑走入,請程普隨他去,程普一步三回頭,最終咬牙,那就明兒說!那邊高公左帥等卻來了,馮百川也來,鄧海東拍拍手:“正好到了飯點,曉得你們打我主意。”趕緊吩咐備上酒菜,左帥笑道:“猢猻,可憐那程普被你甩的不知東南西北。”

“二叔不曾在堂,如何知道我耍他的?”

“看他臉色也知道,誰吃了你的苦頭都是那副摸樣。”馮百川笑道,鄧海東得意洋洋:“誇他幾句就上天了,所以本帥說,要近賢者遠小人,阿諛奉承聽不得啊。”

法師等笑的前俯後仰,這廝卻氣定神閑:“不是來求親的,不然不會這樣,那就好辦,晾他幾日再說。”

然後拽了二叔他們到後麵,又叫來宋天父子,顏真卿等坐下,他開始說製甲作業等等,說到酒菜上來,又去和顏真卿嘮叨民務,越是到這個時候,越是發現他之前安排,分明就是針對了這此準備而來的,宋缺現在心中越發歡喜,誰想自己兒子跟了一個莽撞之人?

隻曉得廝殺,在亂世之中出頭容易,立足卻難,多少好漢就是這樣隕落的,或有後人扼腕,但也是他們自己咎由自取。

其餘人等也同此心,顏真卿今日算初進鄧海東內宅,甚是激動,遠在襄陽時,得了鄧海東救命之恩,心中畢竟還認為他是沈伏波等的晚輩看待,現在卻早把鄧海東從心裏當了明主,能進入家宴登堂入室,他一番決斷不曾付諸流水,自然敬酒頻頻,用心說了多少妙招。

宋天宋明遠見識上比顏真卿的確差了一些,不過宋天父子如今也全力輔助那廝,看顏真卿賣命,隻用心傾聽沒有雜想。

高公身在其中,忽然想起玄宗當年,自己初隨他時,左帥也正年輕,右帥,法師等等,內外幫襯君臣同心,銳氣仿佛此時,但轉眼又把心沉下來了,告誡自己就算不念猢猻的好,也要為自己香火著想,不可再倚老賣老,免得日後恩情漸消,壞了百川前程。

劍南同心,以這廝為首,正在緊鑼密鼓的準備,一派欣欣向榮,那程普被冷落了,他自己都不曉得來多久了,每日隻是習慣的問今日虎帥還有空?得知不在,他幹脆就在成都四處走動,雖然沒人跟著他,但他也曉得暗中定有內衛監視。

所以隻是和親隨四處默默的看,默默的聽,偶爾試探著和當地交流。

但無人問他,後來他也漸漸放寬了心,明白這是鄧海東放任他如此的,這就開始打聽了解,聽了川地民眾對鄧海東異口同聲的佩服崇拜,他也覺得那人配得上這樣的民心軍心,再聽了民眾說著政令種種,便是酒肆小廝或是路邊茶客,都能頭頭是道。

漸漸了解種種,程普越發的驚訝,武可定國,政可安邦,居然是這般人物,過去隻曉得他能廝殺!

就算百姓無知,誇大附會說盡出自虎帥之手,程普覺得這定是關中名臣顏真卿的手段,卻隻會更佩服,當日江東得知顏真卿棄官而去川中,都說那小兒好命,無意救了顏真卿家族,於是得此國士報恩,到了今天,程普身在其中,喝著川水就著蜀食,終能明白。

不是顏真卿為報恩而來,而是顏真卿遇了明主!

“天下英雄,無出其右者!”

“大人?”

“假以時日,養精蓄銳成功,他自有蓋世的武功,領袖無雙的虎賁,再有百萬軍民,錢糧如山不缺,一出劍南,當掃天下。”

“我江東也有好漢。我江東也可如此。”

程普苦笑:“我江東能如此嗎?”親衛黯然了,武門林立,傳承至今,就如過去唐庭,鎮帥也不能觸動下門利益,玄宗就是他的警示,其實鎮帥一向以來也曾有心,但終於還是隻能作罷!

“若無玄宗,邊無勇烈如今,可歎那雍正,自以為聰明,但擋不住壯士一怒。”

當晚,程普大醉一場,又說了一些醉話,驚的親衛一身冷汗,互相叮囑絕不可外傳,不然是害了程將軍前程!

而同樣的月色下,遙遠的成德壺關處。

陳到一臉疲憊的翻身下馬,這就向著大堂走去,堂上右帥猶然伏案在看著什麽,青色戰袍斜披,架上戰斧如霜,燈火照耀下,兩邊玄甲心腹靜坐,好像正在商議事務,陳到看著久違的主將摸樣,虎威之中有著孤獨,心中一酸,上前來喊道:“大帥,陳到回來了。”

右帥一驚,抬頭後連忙放下書卷,吩咐給他看座,陳到謝了主將,頭還沒抬起,就聽李延昭在問:“他說什麽的。”

“回大帥,虎帥要小人轉告大帥,勇烈不曾負國!”

李延昭愣了那裏,半響之後猛然站起:“你再說一遍。”

陳到大喊道:“回大帥,虎帥要小人轉告大帥,勇烈不曾負國!”

帳下玄甲舊部,右帥心腹等看到李延昭仰天大笑起來:“勇烈不曾負國,好,好,好,本帥就知道,本帥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