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他這副樣子,聽了天子被救而有些心冷的梁王,此刻心又有些熱了,他呐呐的回歸了左右,口中無力的說道:“這都,都是本王……”

“請殿下退了左右!”鄧長青眼神認真,梁王心中猛的收緊,而猴爺看看兒子摸樣,也不敢這個時候說話,做老子的無需說當即閃身,他都走了誰還配留下?

全走的光光,五十步不夠,百步還不夠,還有梁王的親衛覺得有些不對,心裏開始戒備,走的最是猶豫,長青忍無可忍突然暴吼:“我輩忠誠難道還不如你們?”

梁王也怒:“全給本王滾遠一些。”

看他們終於散遠了,梁王雙手微微顫動著,看著長青,鄧長青叩頭在地:“勇烈將陣斬了榮王,陳玄禮後,天子負傷甚重。”梁王呼吸急促,鄧長青繼續:“如今領袖朔方軍吐蕃軍等隔斷渭水,並請智深師父看住高將軍和法師,又有明曆校李希平前往羽林玄甲,尉遲白起去掌陷陣赤騎。”

梁王呼吸更急促,但半響無聲,隻看到鄧長青從甲兜上解開,然後拿出一份沉重,他終於幾乎不能呼吸,鄧長青雙手高舉對了梁王:“天子玉璽在此,國家不可一日無君,全軍將士正在苦盼殿下入主長安。”

“如何能……”“陛下!”

“勇烈一門之功,必不相忘,萬事不定之前,長青你還是慎言。”

“是。”

梁王終於伸手接過了那沉甸甸的璽印,這璽不是國璽但是天子隨身用印,他看到這枚至寶再看裏麵都是天子隨身,電光火石之間想的定下了主意,他扶起鄧長青:“國家危難之際,還要勞煩你一次。”

“萬死不辭。”鄧長青低頭道。

“好,好。”梁王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去見勇烈將軍,告訴他即刻前來見本王。”長青愣住了,不解的看著他,隨即低頭說是。

梁王一笑:“勿想差錯了,是本王有安排要和他麵談在先。”鄧長青連忙應了,於是轉身就上馬,召集手下向回頭而去,都沒和父親打個招呼,而看他們密議這麽久,又是磕頭又是扶住,來回的神色都是激烈,回頭的梁王手下們先來,不敢多嘴,隻看到殿下手中多了一樣,雖然血跡破舊,但好像是……

他們也不敢多想,其實人人知道,這般動亂後梁王即位是遲早的事情了,就在這個時候,梁王看著他們沉聲道:“看住鄧公一行在後,但不可留了痕跡。”

“是。”

再請鄧世平來,拉著鄧世平的手低聲道:“鄧公,勇烈將已斬榮王,陳玄禮等。”鄧世平聽到個斬榮王,曉得那是叛逆皇子,也驚的石化一樣,梁王又道:“鄧公,勇烈一族如此忠心,本王必定不忘,早就問過虎子,他說鄧公有心去驃騎故府?”

“殿下這是?”

“本王若能為皇,定將勇烈府邸交還於你,並許平陽和宋家小姐,保勇烈一族榮華蓋世。”

鄧世平手足無措,被他拽著:“走,去長安,鄧公當為大明宮上客。”他左右聽到這句話,再想剛剛梁王說的,都有些恍惚了,梁王回頭就喝斥:“傻了嗎?鄧公年歲如此,沿途要服侍好他,本王這就先去長安。”

說完拱手,和愣愣著的鄧世平告別,隨即隻帶了輕騎北上,留著鄧世平隻不過是為萬無一失,至於萬一有變的話,這些軍馬能有何用?於是梁王咬著牙打馬疾馳向前,身邊人看他神色堅定漸漸頭顱高昂,都覺得忽然有些陌生,隻不敢說而已。

就這樣,他在一群人馬簇擁之下北上而去。

而開始不敢見父帥的宋明曆,還是去見了父帥,他這個時候已經和左帥談了鄧海東所說的事,李希平也告知了右帥,天子傷勢,兩帥此刻還能如何?反正是守的李唐的江山,天子年老不起的話,梁王為新君,左帥就算為了兒子也要點頭一起冒險一次,他這般如此,李延昭難道不是這樣想的?

可就在他們此刻前行,終於要進京兆時,後麵大片的馬蹄聲響起,早就被最近友軍廝殺埋伏折騰的心寒的羽林玄甲,紛紛掉頭,看是哪個不開眼的前來,膽氣如此也因他們已不是孤軍!

後麵大旗飄拂,陷陣隊列最快,一個轉身開去,就掩護了友軍後路嚴陣以待,身後軍馬為勇烈步軍的利索刺激,本身也是強兵,於是等那大旗前來時,一萬上下的騎兵就看到這裏森嚴殺氣,羽林鷹狼明黃虎牙並肩驅馬,大聲喝問來人可是高仙芝將軍?

因那大旗上寫的清清楚楚的一個高字,而能帶著軍馬如此規模的,舉國打高字旗的就兩人,一是高將軍,二是年前被貶平盧西,舊新羅苦寒地的高仙芝。

高仙芝出來,看到羽林玄甲旗幟,他上前來孤身一人,而這個時候,左右帥心中都一個咯噔,高仙芝在平盧西,要走範陽境,無兵符在手如何能**此處,他又是為哪位來的?

“敢問羽林校,左帥右帥何在?”

宋明曆哪裏管多少,看他走的近了橫出刀在手:“站住,高將軍欲去何處,又是為何而來。”那邊平盧軍馬看到,都洶湧起來,有多少喝斥的,高仙芝回頭大罵:“閉嘴,此乃羽林鷹狼。”回頭對了宋明曆,和沉默著的李希平,他道:“老夫當然為天子而來,月前在平盧西廝殺柔然,得柔然主攻成德的消息,於是時刻注意。”

然後一笑:“老夫也在河東有舊部記恩情,飛信在此。”

李希平拱手:“將軍勿怪,實在是不得不小心一二。”上前來接過飛信,低頭看了看上麵寫,狼騎可疑等幾個字,宋明曆按著刀戒備著,也看了一眼,李希平笑了起來:“此時已經無事,將軍還去長安嗎?”

“來了當然要去拜見陛下一番。”高仙芝微笑著道,李希平點點頭:“請。”讓開了路,宋明曆也讓開了,高仙芝就此向前,右帥這才動身,高仙芝下馬:“拜見右領玄甲禁衛大將軍。”李延昭嗬嗬一笑,翻身下馬扶起了他,問左帥,告知他傷勢未曾痊愈,於是在車內。

由得他們去,李希平低聲對了宋明曆在說:“無妨了。”眼神閃了閃,宋明曆惱怒:“血戰無數場,和他奔波一番俱是一樣功勞?”

“你胡說什麽呢。”李希平道:“凡事交給左右帥處置吧,輪不到我們多嘴的。”看看那邊平盧軍馬有些不耐煩一樣,李希平暗自心驚:“高仙芝去了那裏才多久,就盡得如此軍心?”宋明曆不屑一顧:“土雞瓦狗而已,抵得住我們兄弟聯手一擊?對了,他過範陽……”

李希平一愣,隨即道:“能過範陽,還問了幹嘛,切莫小看了天下英雄啊。”

“從不曾小看過。”宋明曆嘴硬著,兩人回馬,就在陷陣之前不遠繼續說笑,那邊左帥躺在塌上和高仙芝見了,問了幾句之後,就疲倦不堪,高仙芝看他頭發花白也驚,而右帥更驚:“將軍為何憔悴更甚一些,昨日不是有些起色了嗎?”

“那忤逆子鬧的,要他回去娶親,他卻不肯。”左帥咳嗽了一聲,低聲罵道。

高仙芝猶如壯年,其實和他也差不上幾歲,看他蒼衰摸樣聽他隻談兒女事,心中一歎,是英雄老了,怕再打攪他就說去右帥那邊談事,宋缺疲憊的閉起了眼睛,右帥回時看到陣前宋明曆那廝還在那裏張牙舞爪,遠遠的喝道:“混賬東西,還不回來看你老夫。”車內左帥怒:“哪裏老了?”劇烈的咳嗽起來。

宋明曆慌忙竄回頭,去見父親,這就要先放下軍帳,本來往日這樣做派,必定被左帥大罵,但現在左帥卻有氣無力,猶然一聲咳嗽接一聲的,右帥聽著心酸,拉了高仙芝到了那邊去了。

帳立起來,宋缺躺在那裏,靠在兒子懷裏飲水,左右垂手在外,忽然聽到帳內水碗打翻在地,驚的回頭,看到宋明曆麵色,左帥對了他們無力的擺擺手,人人以為那廝又頂撞左帥,領袖的是張遼,忍不住對了義兄怒視,左帥又擺擺手,他才退下。

“爹,你瞞的兒子好苦。”

“老夫雖然裝了一些,也是實在傷沉難起,等好了必定大不如前啊,怕是打不過那猢猻了。”

“父親,什麽時候了,還說這些。”

“養傷的時候,不得安寧的行走著,就在車內琢磨,今日看到高仙芝來終於了然,榮王輸的不冤,隻是如此隱忍讓我心寒,唉。”

“父親。”“老了,不服老不行,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後瞻仰天年吧,明曆啊,你性格急躁藏不心思,可這種事情萬萬要藏著心裏,便是其他人哪怕那猢猻,一日不娶婉言也不可和他說,知道嗎?”

“恩。”

“想必高公也知道了,隻盼他無恙,我們這一輩都該讓位了,不能不識趣。”

“父親,那,那我?”“一切放在心裏,隻聽君王命令,以後多和哥舒家走動,明白嗎?”

“你說哥舒瀚可知道?”“你管他知道不知道。”

宋明曆恨恨的點點頭:“那哥舒承呢?”左帥莞爾:“計較什麽,可要計較那頭陀?就你一群兄弟裏麵,你日後真的能親近的你可知道是誰?”

“是白起小兒,因他沒有真正的家族。”

“那,那海東呢?”“混賬東西,他已經是你家裏兄弟,是你妹夫!”

宋明曆咧嘴摸頭嘿嘿一笑,外邊張遼隱約聽到這廝在笑,臉色才緩和了些,繼續戒備著四周,裏麵嘀嘀咕咕又不知道說了些什麽,隨即宋明曆喊他進來,左帥招手:“張遼兒。”張遼眼一酸,走了過去:“父親。”宋明曆忽然有些吃味:“為何對張遼兒這麽和顏悅色的。”

“滾出去。”

張遼撲哧一笑,宋明曆羞惱出帳,逢人就說父親逼他娶親雲雲,嚷嚷了全軍盡知鷹狼校以後怕是難得喝花酒了,那邊右帥和高仙芝也商議定了,於是大軍繼續開拔,一直前行前行而去。

這時,長安,乃至整個關中,或凡是知道這場動亂的人,或近或遠,或在局中或在局外者,都在等待著一切過去的一個信號……

終於,唐九百三十六年,八月,榮逆付誅後,鎮守劍南的梁王和勇烈相遇。

時梁王二十五歲,勇烈二十一歲。

將軍領袖虎狼,於長安之外的渭橋處,拜請梁王為帝,梁王三辭群將不肯……黃袍加身……改元雍正……玄宗為太上皇,高將軍殘,左帥廢,法師隱退,羽林十不存一,玄甲傷兵滿營……

長安豪族盡出,恭迎新君,雍正帝封右帥成德節度使,高仙芝河東節度使,顏真卿淮西節度使,封常青劍南節度使等,調李希平為玄甲新帥白起副,宋明曆羽林新帥尉遲副,長安守備祖智深,當庭拔鄧族為驃騎門第,賞驃騎故府,封鄧海東為虎威將軍,為靈武節度。

但誰也沒有想到,接下來的一幕。

這廝不幹,隻是搖頭不幹,李林甫早就被他當日羞辱過,抓住機會轉身喝斥道:“荒唐。”卻不曉得鄧海東等的就是有人來才好,他不管什麽國相,瞪起眼睛就爬起來了,雍正在上麵看看他殺氣起來了,心裏都發緊,虧這個時候右帥等都不曾動身去就職呢,趕緊就來拉他。

隻可憐李林甫本以為天下定了,次序也就正常了,誰知道這廝!

“不就是那日扣了你嘛,本將曉得你當時什麽心腸!”

右帥喝斥:“你這猢猻!”邊上高仙芝等此刻卻更驚,不驚其他的,人人是武夫且是將手,不運鬥氣居然幾個按不住一個!李林甫被他一句說的滿麵透紫,隨即悲中從來眼淚也說來就來,嚎啕大哭跪了那裏:“臣那日在狼騎之下就對太上皇不忠,來日又豈會對陛下忠誠……”

到底是文人,口舌了得,沒有一個武將能說的出這樣的話來。

除了大鬧明堂的那個,鄧海東冷笑,直接潑他一頭髒水先:“分明當時尿了褲子,現在裝什麽好漢,有本事起來和爺打……”李林甫難道和他說自家沒有尿褲子?渾身發抖口不能言。

那廝罵著被駕著出去了。

可有唐以來九百年,不曾見過這樣的人物,也沒見過這樣的朝堂,裏麵文臣憤怒,說他咆哮當場藐視君王要如何如何,這廝聽的大喜,精神一振反手提肘腿彎一抖,就摔了高仙芝一個踉蹌,他怒喝:“本將年不過二十一,已得陛下這般看重,豈能不知道進退,如何掌管得了靈武重地,話不讓本將說好就亂扣帽子,不幹了。”

上下全呆住了,然後就看到這廝不顧一切對了天子喊:“陛下何時給我賜婚,我家族公日夜催我,不曉得他急的什麽。”堂上一愣,隨即爆笑起來,就是李林甫也劇烈的咳嗽,於是,當庭請星台使算生辰和吉日,中秋賜婚。

等到散了朝,有內衛疾馳高將軍府上,封宋琬言長樂公主,高力士躺在室內養傷,聽了之後又詢問了一番,啞然失笑:“天子倒是照顧平陽殿下,生怕婉言壓她一頭,長平也改了長樂,也好,要那猢猻滾來。”不多久鄧海東至,風風火火進門,宋琬言羞的要躲他上去就糾纏不清胡言亂語,高將軍在裏麵喝道:“滾進來。”

“見過高將軍。”鄧海東老老實實的進來了,高力士看著他,半響之後要他坐,對他道:“百川兒已和我說過。”

“恩。”

“你們兄弟商議的我不管,老夫隻要你允一件事,無論如何保著百川。”

“高將軍放心,在下一定。”

“不放心你,又能放心誰呢,猢猻啊,實在是到如今才算曉得你一些深淺。”高將軍仰頭一歎,想說什麽的,又改了口,低聲道:“但過猶不及,記得一點,不得罪長安一個武門,老夫和左帥會常常走動無妨,兩個廢人不落人眼,你卻要少來一些。”

“這不行,在下敬重左帥和高將軍,何況還有婉言在,凡事發自本心遮掩何必,也如將軍叮囑的,過猶不及。”

高將軍啞然失笑:“是了,臨了自身反而看不清楚。”隨即問:“你可知道天子許了安西什麽好處?”

鄧海東緩緩的抬起頭來看著一生忠誠而落這樣下場的老人,他冷笑道:“為君當有權謀,但偽陽而實陰,寧於外人屈膝不與本部交心,多少兒郎為了家國,為了他的天下卻死不瞑目,叫我輩寒心!”

聽到寒心兩個字,在看他咬牙切齒的摸樣,高力士都覺得有些失神,然後沉默著,閉起了眼睛想到玄宗種種,家國家國,他低聲道:“若不是為兒孫,去吧,你去吧。”

鄧海東這就默默的站起來,走出了房宋琬言也不知道躲了哪裏,他就去了馮百川屋內,馮百川正在整理著什麽,看到他來連忙道:“知道你來,看。”鄧海東低頭看去,一張長長的名單,他不解的看著,馮百川微微一笑:“這是我父十數年的忠心屬下。”

“其實一點也不想這樣,廝殺也夠了,安安靜靜的過過日子……”

他在說著久經沙場後的疲倦和那份對安寧的渴望,對麵的馮百川卻淡淡的一笑:“看到我父現在的摸樣,我就恨他,而你來日,恐怕連我父和左帥的今天也求不得,不是臣不臣,而是君不君。”又問:“可知書生都好屠龍術。”

看他的摸樣,鄧海東為之瞠目結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