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這一幕,知道法師隻照顧他的話,局勢又如高將軍說的,那麽就能脫險。

心定了,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就此放下了什麽,她緩緩的閉起眼睛,再睜開,隻見漫山遍野的火光衝天而去化成昨日雲煙,忽聽高力士在罵:“這賊禿就曉得吃狗肉,吹噓自己泰山崩而不改色,這卻鬧出這樣大的動靜!”

隨即卻覺得麵前什麽包裹著而自己身子一空,她的心不由自主又懸了起來,隻看到麵前峭壁飛一樣的向上,楊妃嚇的尖叫,原來高力士運起了鬥氣在跳崖呢。

而山下,榮王驚駭莫名,本要出兵攻山時,卻得知消息瀾滄被鎖,孟起回來的隻有一顆人頭!

可才得知這個消息不多久,他還在和陳玄禮商議,那邊長安又傳急報,說哥舒尉遲等盡出呼應人手這就奪城門來了,趕緊讓陳玄禮親自調撥軍馬過去。

但,這個時候龍首南山上又起了大火!

下麵近衛軍馬頓時都亂了套了,幾族兵馬也為之惶恐,榮王衝出帳看著上麵的火光,商議事情時反正再無外人,於是他連表麵文章也不做了,跺腳就問:“你寧可自絕,也不肯交付社稷,莫非梁王才是你的兒子嗎?”回頭時,臉已經青的發白,指著宋勇等:“許爾等富貴,而現在再無退路,唯有拿下天子,這就是你們效命的時候!”

宋勇,鎮北候等紛紛領命,不顧一切向山上而來,衝了前麵,可是此時火勢衝天誰能進去?榮王衝到了營前大罵:“還不去,莫非等我大將仆固懷恩來救天子嗎?”又鼓舞左右趕緊上前滅火先!

而陳玄禮正在疾馳長安,心急火燎一樣提了他的大槍,背後軍馬同心隻是不顧馬力向前,於是拉出一條散線蹄聲零碎,就看到長安近了,近了,近了,澎!前麵重閘放下,哥舒大旗正在城頭卷動,哥舒公拂須箭樓高處指著下麵:“叛逆可知死期來臨?”

陳玄禮這就轉向北邊,沿著馬道樹蔭之間疾馳,聽到那邊居然也有喊殺聲,他再也顧不得其他,回頭叫道:“去通化門,全軍取通化門。”果然是熟悉守備的大將,才過延興門未到春陽門時,彭的一聲,又一道重閘放下,再走走走,通化門落。

城頭長孫侯問:“叛逆可知死期來臨。”

“回頭,去拿了天子。”陳玄禮暴怒,扯馬要走,城頭卻喊:“陳玄禮。”他一回頭看到上麵自己妻兒被推出,頓時肝膽劇裂,以為長孫侯要勸降,畢竟外邊六軍任在,卻看到人頭滾滾而下,陳玄禮眼前一黑,撕心裂肺的吼叫起來:“長孫老賊,一定打破長安取了你全族性命。”

樓上卻是一片大笑,長孫候道:“回頭走過春陽門,你的二房就在那裏等你。”

春陽門,人頭滾滾,再走延興門口,陳玄禮麵色灰白不敢再看再聽,這就疾過門前,看著那洞開的延興門洞,他哪裏還敢進去?那是甕城,中閘放下,城頭盡是哥舒一族好手,進去就是死路,等他回了軍營,當即吩咐左右死死的握住渭口的臨時浮橋,一旦事不可為就放火燒橋。

榮王此時也已經知道了長安變故,那邊宋家,鎮北候等也盡知,軍心大亂,多少眷族還在城內,宋勇喝問榮王:“如何能失去後路,長安城門不是陳玄禮心腹把守的嗎?”

“老夫要在城內坐鎮,你陳玄禮還怕我搶了你族弟功勞!如今陷了我家族,陷了我家族啊。”

何止他們,大半的近衛家丁盡在城內!

百萬人口的天下第一雄城,守備的怎麽能是外軍?本以拿下長安羽林玄甲不降也不行,本以為能去拿下洪城,堵住梁王北上也斷絕關中援助,還能要挾那一撥後起的悍將。再有仆固懷恩黃雀其後,又許諾安西一門從此不交付任何稅收,並每年開撥軍費二百萬金。

這是算無遺策,怎麽料的到這樣結局?

陳玄禮看那鎮北候還在咆哮,他憤怒一鞭抽去,鎮北候趕快閃避,身後子弟擁上,陳玄禮部擁上,這就要內訌了,鎮北候大罵:“鼠輩,可知老夫爵位,居然……”

“狗屁的爵位。”罵的卻是本一條陣線的宋族宋勇,宋勇本就是個豹頭環眼的大漢,這個時候心急之下麵目凶狠至極,對了鎮北候道:“再內亂,全部死無葬身之地,還談什麽爵位?”回頭對榮王:“殿下,這就趕緊聯絡仆固懷恩前來,聯絡安西吧。”

“不可啊,不可啊,安西怎麽能入。”

“事已至此。”

鎮北候大叫:“安西怎麽能入,西軍一入不退,我輩也是死無葬身之地,便是榮王也怕是……”宋勇大怒一拳砸了過去,看鎮北閃開,他奪了一把刀連環劈死鎮北家兩個武尉手,氣勢洶洶對了鎮北候道:“再敢廢話,老夫現在就和陳將軍一起殺了你。”

陳玄禮上前一步:“正是。”這才壓住了鎮北候,榮王就在邊上看呆了,陳玄禮又回頭:“這就組織軍馬繼續衝山,無論如何拿到陛下,才有大義在手。”心中卻又存了一份心思,事不可為就取了鎮北候人頭,說他殺了陛下,然後取了帝璽,總有一塊遮羞布。

宋勇心中也想到了這一點,和陳玄禮心有靈犀互相對了個眼神,回頭就去調集軍馬,既然翻了居然這就拉下麵子,兩邊合力壓製了鎮北候家的,一起上山,山頭大火還為熄滅,滾燙燎人,又是正午到了整個大地仿佛被全部引燃了一樣,士兵們心思紛亂,怎麽會舍得命了?

就他們這群往日驅使軍馬的叛逆骨幹,現在開始發力,不顧一切的鑽上山去,但半山腰的大火還在燃燒,渭河水多近在咫尺卻救不得,隻能再等。

陳玄禮又安排一撥散去,繞走後麵探查道路,可是龍首山脈深遠,於此開始向了西北左護長安,右護弘農原一片,俱是陡峭山壁,之前火焰居然已經燒至了山腳然後沿著山壁下的樹林一起,把整個龍頭點燃了,向著西北蔓延著呢,天曉得其中情況。

於是陳玄禮等麾下骨幹隻能沿著山勢奔跑,走一程歇一程,不歇如何能行?大軍行進一向都要沿著鮮活水源,實在無奈也要掘地為井,但水在山火那邊,夏日炎熱人忍馬也吃不消,這就苦死了這群倒黴催的,人人眼昏花,馬蹄軟,嘴唇幹涸的走走走!

一天就這樣過去,長安也不出兵,雄偉城池現在放下中閘杜絕外路又如何,城內儲備足夠整個城池活上半年有餘。哥舒尉遲長孫等隻是各自把守一處城頭,城內叛逆已經拿下,藏了那邊的他們的人帶領的軍馬,轉身一變已經是守備方的力量,不信天下此時還有再變節的人,哥舒公等放心的很,隻能著外邊動靜結束,並記得傳遍全城,說榮王叛逆放火燒困陛下。

也就在這一天,尉遲公親領一撥得勝軍馬來救李希言。

李希言那日被割開手臂之後發炎,已經人事不省,李夫人此時除了哭還能有什麽辦法,外邊坊內那惡少不是有人壓著,甚至能進來羞辱自己,突然之間的,她看到外邊亂了起來,然後多少凶狠的人撞進來這就掃了障礙,才看到尉遲公。

柔弱女子放聲大哭,尉遲公連忙來扶她,問清了緣由,頓時勃然大怒,當即將那廝滿門盡數拿下,全部退到了坊前,斬殺幹淨,將那最無禮的千刀萬剮了,回頭對李夫人道:“吾孫是希平結拜兄弟,老夫也當得你祖輩,這就去老夫府上,為希言兒治療吧。”

李夫人頓首拜謝。

等長安燈火燃起的時候,李希言終於醒來,得知了變故,對了夫人低聲道:“就不知道二弟他。”李夫人心疼的給丈夫拭著汗低聲勸慰:“夫君不必擔心,小叔驍勇,一群虎狼兄弟哪裏會有敵手?”李希言苦笑:“夫人知道什麽廝殺事,見了街頭鬥毆都會怕的。”

兩人自身的擔憂畢竟盡去,險遭生離死別,於是隻在屋內說些話兒,想著李希平等。

夜就這樣漸漸深了,據說龍首山頭大火還沒有熄滅,夏日炎炎之下長安又半月不曾有一滴雨水,所以一發不可收拾,民間私下說天子或許已經駕崩所以憤怒化身為龍,不見龍首山那邊火光成了一線嗎?城內都在痛罵榮王忤逆,等待左右軍馬他們回來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再等到天亮,多少陳玄禮的部下已經進入了大山之內,傳回消息發現了內衛奔逃,於是紛紛去追,陳玄禮部還呆在這長安外幹嘛?盡數這就去追,告知士兵隻有拿住天子才能保全了家人,不然也是個死,下麵士兵有糊塗的,到現在才知道真相,難道此時能下船嗎?

惶恐,驚懼,最終化為了努力,士氣頹廢一日後再次起來,猶勝之前,因為軍心已一,隻不過此刻不是銳氣,而是無路可走的亡命氣。

深山內,高力士沿途就用藤條紮了楊妃在肩膀上,隻顧走,已經有內衛跟隨過來護衛著他,高力士對下仁慈,往日結恩甚重,可以說危難之時軍心能定住,是他的緣由!所以他雖然斷臂憔悴,可是現在心思活了之後,不再一心求死,反而精氣神恢複了許多。

法師背了天子下來後,玄宗也沒臉麵要受受累累的法師背,現在又心疑高力士,於是自己換了裝奔走,富貴天子能吃得消鑽山林的苦頭嗎?這一天一夜下來已經不成人形,可謂望之不似人君,比起尋常山裏老叟還有些不如一樣,內衛上下雖然護衛著他,但是人心全是肉長的,都感覺的到他的防備和落魄。

內衛們也漸漸流傳起來,據說天子要拿高將軍頭顱,換榮王保全性命,並說看榮王得勢便由他登基。

這些倒不是高力士和三藏多口,而是當時君臣分裂,有內衛隱約聽到幾句,再看看後來情勢,這些長在帝都見多了勾心鬥角的人物,怎麽會想不出其中曲折呢?都紛紛心中怒火,又為死去同袍不值,又為老主高將軍不甘,沒人再給天子什麽忠誠。

所謂君視臣如草芥,臣視君如仇寇,玄宗從這些內衛臉色上,心知肚明,他強橫半生一呼百應的君王就因一念之差臨陣沒了膽氣,想苟且自己,落了這樣的下場,於是更為失魂,幾次不是法師照顧,能撞了樹上去。

法師卻也不敢離他,走的其實比背他還累,三藏知道此時軍心憤怒,練武之人性子發作起來天也敢捅了個窟窿,指不定有內衛為高將軍,能突然下了黑手!

他隻能一邊護衛君王,一邊吩咐內衛,傳話高將軍等一等,內衛敬重法師領命前進,追到高將軍身後看到將軍斷臂,嗓子眼就堵住了埋頭就在邊上走著,不說了。

終於,天又漸漸的黑了。

後麵追逐之兵更近了一些,已經有內衛在後麵廝殺起來,既然廝殺起來那就不管了,又一把大火燒了起來,追逐而來的陳玄禮遠遠看到前麵動靜,險些吐血,這些內衛全是火係的不成?這個時候忽然榮王親信要他回頭,說去的人半路就遇到仆固懷恩部信使回來了,說帶來了左右帥的鎧甲兵刃等……

陳玄禮大喜過望,問可真?說真。

趕緊吩咐軍馬繼續追逐,就在後麵掉著,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等他出了山已經又到下半夜,榮王那邊正在款待幾個回騎,看他來了就紛紛見禮,陳玄禮不是榮王,雖然看到的確是羽林玄甲兩帥,還有那幾個的兵刃,其中還有一把天刀。

他立即開始詢問詳情,但仆固懷恩凶狠,自己現在又力弱,所以他隻是和藹閑聊一樣套話。

對麵回騎被他問著,絲毫沒有差錯,就這樣說了怎麽埋伏怎麽拿住,事實也是如此,前半段是這樣的光景,隻不過是神威天將軍做了田成嗣副將,把這個地方改動一下就好。聽他們說了,陳玄禮放心下來,但也咋舌,那虎子一至戰場,唐軍就變了模樣?

幾個回騎連連點頭,那廝凶猛,號召力不弱兩帥甚至有過之,他家仆固懷恩將軍也是佩服的,然後才臉色尷尬起來,其實幾個回軍是說的順了嘴,才覺得說漏,於是尷尬惶恐的發自內心,生怕壞了可以溝通天神的將軍的事情。

這種神態如此真誠,畏懼發自內心,陳玄禮又不曉得他們畏懼的對象已經改了,看的更放心。

要他們休息,而之前榮王早已經賣弄過了,說收了長安現在正在追拿叛逆等等,回騎才不管,說將軍吩咐來了就回,他們大軍在後,陳玄禮認為仆固懷恩果然是名將,便是臨陣前麵是榮王,也要先問清楚情勢,也不敢留人生怕對方胡蠻誤會。

榮王這就派出親信帶幾個人,隨著他們一起回去,又寫了一份信,言辭誠懇再許諾言,圖的是仆固懷恩來後死心塌地為自己賣力,去調撥河東全軍來打長安!

等了仆固懷恩的一群人回頭,陳玄禮抓起了水碗就狂灌,然後對了榮王道:“殿下,朔方軍一來,這就想盡辦法隻攻擊一門,臣曉得長安虛實,大軍齊心必定能夠突破的。”

“哥舒等叛逆絕對不會有太多人的。”榮王咬牙道,本想說的下半句卻咽了,陳玄禮手下必定有變化,不然哥舒等怎麽能如此之快控製長安呢,但說了何用?他歎了口氣:“將軍忠誠本王,本王不會忘記,來日定讓你節度一方的。”

“臣謝殿下的恩情,也不會辜負。”

隨著軍情轉好,榮王氣度撿起來了,陳玄禮也恢複了恭敬,外邊消息傳開軍心再震,而宋勇等都歡欣鼓舞,朔方軍來,長安城內軍馬少,這打長安再難,可是再無敵手幹擾,還怕個什麽?

鎮北候委屈了整天就在暗恨,但現在他能說什麽?進了帳給榮王賀,拿足了忠誠摸樣,他現在隻求一個,拿下了長安榮王登基,自己可以節度一方哪怕是偏遠地方都行,總會振興家族,好過困在長安堂堂將門不如校。

而見他識趣了,榮王也有的是大度胸懷,帳內各門領袖雲集,這就歡欣鼓舞的一改之前頹敗,商議下一步如何如何,他們在商議,那廝也在商議,鄧海東正坐在帳內商議了些事情後,他看看左右,然後說:“榮王和那陳玄禮現在應該很開心吧?”

滿堂哄笑,鄧海東低頭又去看看行軍草圖,手指畫過龍首山心中盤算起來,帳內軍校上下,看他沉思,就是頭陀等兄弟也不敢吱聲,半響,才聽他說:“陳玄禮。”抬起頭來,鄧海東環顧左右:“不曉得功夫如何,想必不會超過田成嗣太多吧?”

有帳下的朔方軍將賠笑,他擾擾頭:“有心算無心的現在是我們,大軍到了擺起架勢,突然向前殺去,不信打不散叛軍。”

“正是。”

“至於那榮王,還曾辱罵婉言,舊賬新仇順便一起算了,本將可不想再留他什麽生路。”說著,這廝獰笑起來:“開國之後九百年過去,雖然不知多少英雄名將有無數赫赫武功,可誰能如我,割宰王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