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一隻小手拉過了他,是宋琬言正紅腫著眼眶看著他,明曆明遠也走了過來,想起當日的壯烈,宋明曆歎道:“海東,你全族都是好漢。”鄧海東苦澀的一笑:“幹他娘的襄陽楊!”

“襄陽楊門以至房齡一線的逆賊已經盡滅了,我父帥大軍這幾日也會路過洪城。”

鄧海東點點頭,反手緊緊握住了宋琬言的手:“你我兄弟,就不說謝了。”又看向宋明遠:“明遠,暫且再無戰事了,我定幫你把洪城建好,幹出番樣子來。”宋明遠連連點頭,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道:“去卸了甲吧,換了衣衫再帶我們拜祭一番。”

然後看到自己妹妹居然也跟去了,他張口又止,宋明曆在身邊道:“你還問了幹嘛?”

這時門外馬蹄急,急切來報,說李希平也至,正卸甲的鄧海東聽了就要去,宋琬言急的拉住他:“換了衣服去吧,我哥哥在外,自然會幫你去迎。”看賊禿還要回嘴,宋琬言喝道:“好男兒哪裏這麽多虛禮,李希平和明曆與你並肩死戰,已經情同兄弟……”說著又不知道想了什麽突然埋怨起來:“就你該講禮的時候不講!”

鄧海東隻能老老實實的不動彈,任由她帶著兩隻小貓在那裏忙忙碌碌,外邊已經卷入一股寒風,李希平大步走來,一見著場麵就道:“你這廝好福氣!”婉言羞的連忙致禮,站在鄧海東身邊更添幾分乖巧,但還是忙著幫鄧海東卸了甲,又吩咐丫鬟給他取了衣服,去內換上,這羞歸羞,卻已經不再避讓。

等他出來,李希平先跟著他鄭重其事的去拜了那些陣亡的子弟。

當族內上下看到李希平這宗室子弟居然也風塵仆仆的前來,還來拜祭自家兒郎,都意外了。

他們看著堂下並肩站在的城主,禁軍校,還有這鎮守將,那些婦孺老人不由淚水連連,紛紛致謝,李希平連連回禮:“我親見這些兒郎忠烈,不愧驃騎後裔,能和這等虎狼並肩是在下榮幸!各位節哀。”隨即又去鄧世平和一群族老麵前執了晚輩禮。

猴爺手足無措,畢竟這是宗室子弟,他哪裏敢受,一邊的鄧海東喊道:“他拜你是該的。”李希平已經拜了下去,鄧世平躲閃不及,隻有喊:“你這猢猻,如何能讓宗室……”

“族公差異,當日軍前,我和明曆兄一起發誓,從此和你驃騎門並肩,我和海東也是並肩殺敵的兄弟之義,族公受得起,我更當拜。”

周邊的人雖然是心酸悲痛,可是看這幅光景,也不由心中欣喜,這是鄧家以後有多了一處支持!猴爺不在堅持,隻是說:“既然如此,老朽托大,那你們今天可要留下。”李希平點頭,鄧海東在一邊,看著族人,看看那些牌位,心裏積鬱終於散去了不少,隨即和他們退出了祖廟,在平三帶路之下,來到了高台後撥給自己的上房內。

鄧海東知道他忙,把他趕走,招呼來自己房內下人,先給李希平去洗浴換衣,等李希平回頭,酒菜也已經滿桌了,宋琬言要避鄧海東哪裏肯,拉著不放,看他這樣宋明遠也無可奈何,酒起之後,李希平隻問自己還當的了婉言的兄長,宋家兄弟都笑,婉言連忙乖巧的敬酒,李希平大喜:“好,好,從此多一個小妹!”

回頭就去威脅賊禿:“若敢對小妹不好,爺就把你滅了。”說著覺得有些不妥,又道:“和明曆一起聯手把你滅了。”宋明遠在一邊聽的目瞪口呆,難道這兩人才打的過他一個不成?又去想那廝何時變得更加凶猛的?而他也知道武人好名,若不是真的沒自信,李希平斷然不會說這種話的。

宋琬言則在一邊乖巧的就幫他們添酒,隻是豎起耳朵聽他們男兒談天說地,期間鄧海東看婉言吃的甚少,心疼的去幫她夾菜,宋明遠正在飲茶,看到這廝……嗆了一口,宋琬言垂首低頭,還是宋明曆性子直些,看鄧海東這樣更是滿意:“不枉我家婉言對你一片……”宋琬言大羞,惹的桌上男人,就是宋明遠也笑了起來。

一頓飯吃完已經是下午時分,鄧海東看看天色,反正今日李希平也不會走,於是問可去別離橋邊看看。

於是一群人便迎了風雪,出了莊向著漳水邊的橋亭而來,亭台已成,上下三疊,石柱木閣,留著值守的小廝看到總教習和城主他們來了,連忙迎上,帶著他們上了頂層,臨窗坐下,此處正好背風,上了火爐的閣樓內暖洋洋的一片,看著外邊漳水緩緩,滿樹銀花,就是宋明曆這樣的廝殺漢也讚好風景。

李希平好奇的去問進門的功德箱,聽到宋明遠介紹後,更是讚不絕口,幾個人正在說著閑話,下麵傳來了一陣喧鬧,側耳聽去,似乎是有人凍昏了那裏,正被小廝抬進來,隨即醒了之後,那人坐在下麵隻是拒絕不肯吃送上了的茶水,就聽到那小廝在細聲慢語的和他說長駐亭台的本意。

忽然樓上就聽到那人嚎啕大哭起來。

聽他聲音悲慘,宋琬言看看鄧海東,鄧海東雖然被吵的心煩,但也覺得那人似乎有些傷心,想了想他站起來向下走去,宋明遠還在後麵喊:“海東,你可別亂發脾氣。”鄧海東一聲不吭的走了下去,看到那底層處,靠門的火爐邊坐著一個衣衫襤褸的中年人,麵色疲憊,正在那裏抹淚,還在致謝。

看他麵相,眉宇之間雖然落魄,但隱約還有些文雅,鄧海東走了過去,小廝看到他連忙說道:“總教習,這客人走到門前忽然倒下,我就把他扶了進來,他擔心……”

“我聽到了,你做的好,誰家在外行走沒有個困難時候。”鄧海東說道,然後坐著了那人對麵,而聽到那小廝喊總教習,那人已經站了起來,有些拘謹,鄧海東按著他坐下,吩咐上些酒菜,和氣的一笑:“男兒有淚不輕彈,想必是遇到什麽傷心之事,若是方便就和我說說如何?”

“敢問,可是,可是驃騎虎子?”

鄧海東灑然一笑,那人看看他,又問:“當真是平崗之戰時,兩軍之前得左帥贈刀的驃騎虎子?”鄧海東愣住了:“你如何知道這些事情?”

“回,回大人,大人之名已經傳遍赤水兩岸,所以在下才能得知。”

“坐下坐下,你年歲比我長了許多,也不必和我如此客氣,就叫我教習吧,什麽大人不大人的,嗬嗬。”鄧海東擺擺手,看到酒菜上來了,示意他先吃些東西,那人顯然是餓極了,看他和善,感動之下也忘卻了拘束,於是動了筷子,卻又被鄧海東攔住:“餓了些時候吧,先吃點墊底的。”

看到他眼泛淚光,鄧海東也不再開口,隻是等他慢慢的飲了米湯,又吃了一個膜,然後,那個人就放了筷子,有些窘迫的拱手:“在下還沒有告知,實在失禮了,在下是閩南潘州人馮三保,此次是去長安投奔叔父的,沿途卻被盜賊搶奪了錢財,殺了仆役……”

“閩南?你可會武?”

“不會?”

鄧海東又問:“此去可是要先過江東再行南下。”看他說是,鄧海東問:“何處被搶失卻了錢財?”

“於長沙,於是沿途打些短工乞討而來。”

“如此長路,半程孤身一人,步行北上?”鄧海東愣愣的看著這個不會武功的中年人,看他神色坦然絕非作偽,於是又問:“那你今日卻為何?”

“眼看長安已近,可是……”

鄧海東明白了,吩咐也聽的發呆的小廝道:“去吩咐族內收拾一房,讓他好好休養幾日,再準備五十銀一匹馬,他走時候給他,這幾日你就陪著這位三保兄!”

“教習,您……”馮三保不敢置信的看著他。

鄧海東站了起來拍拍他的肩膀:“你不會武功,孤身數千裏路實在好膽,算的上是條漢子,再說如此堅毅想必是去拜會至親?”說到這裏,鄧海東沉吟了一下又道:“或是此生轉機?既然你我無仇,這些對我也不過舉手之勞,何不相助一番呢?”

“說的是!”李希平和宋明曆也笑著走了下來。

鄧海東看著馮三保在看著他們,也不瞞著他,就道:“這是赤水守將李希平,這位是禁軍鷹狼校宋明曆,都是我的兄弟一般。”

馮三保聽的連忙去拜,被鄧海東卻拉住了:“萍水相逢,就是平輩論交,問什麽權勢地位富貴貧寒?”說完舉起杯子敬了他一杯,馮三保聽的心血翻滾,仰麵喝下,宋明曆和李希平看這人,聽了半天也覺得他縱然不會功夫,卻算的上是條漢子,兩人也幹脆的拿過了酒杯:“來,三保兄,敬你一杯。”

馮三保北上尋親,落魄至極之時,先被鄧家善心的家仆救了,又得這傳聞的驃騎虎子慨然相助,而他那兩個兄弟,居然也能如此折節,連忙又去倒酒陪上,想說什麽,卻覺得也多餘,心中翻騰了半天,隻能默默的一拱手,宋明曆道:“好事做到底吧,三保兄就在這個歇息著,過幾日我北上了,你且跟了我一起,也免得沿途再遇到什麽麻煩。”

說完三條大漢轉身已經上了樓,就留下馮三保坐在那裏發怔了半響,悄悄去看小廝,卻看到那小廝眉眼之間沒有一些的不耐煩和輕視,馮三保不由歎道:“如此門第,驃騎虎子名不虛傳。”小廝頓時眉開眼笑:“我家海東少爺一向如此仁義。”

於是小嘴張合,和他講起此處故事,其中當然會隱了教習被宋家小姐打落漳水的糗事不提。

隻聽的馮三保連連低聲讚歎,也不說大聲了,免得被樓上的人當自己在阿諛,隻是牢記了這份恩情,飲酒之後在火爐邊一靠,渾身有些發熱,小廝伶俐已經去扶起了他:“跟我去莊內吧。”居然有一輛馬車已經準備妥當了停在門口,馮三保卻先推開了他,站了樓下,對了上麵默默的拜了一拜。

等他進了莊園客房內,屋內熱水已經備好,換洗新衣從內而外,驅寒薑湯一碗,進出的仆役看他都恭恭敬敬,絲毫沒有怠慢之心,久厲風霜至今總算盡了苦難,在掩門時,馮三保淚水終於再次奪眶而出,在那裏唏噓不已,身邊隨伴的小廝忙去安慰,陪他解悶就繼續說總教習的些事情,不知不覺,馮三保聽的呆了,恩公眉清目秀的摸樣,雖然雄壯可是當真如此凶猛?

小廝看他有些不信,頓時乖巧全無,咬牙切齒的在那裏發誓,自己有一個謊話就天打雷劈,乙院的丫鬟翠兒也再不搭理自己雲雲,嚇得馮三保看這突然發癲的小兒連忙去哄,說信說信,卻也真信了,心想若不是這樣一等一的悍勇熱血,怎麽配稱豪傑將種,又怎麽能得到宋缺軍前贈刀之舉,便是今日一見的手段氣度,已讓人心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