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色漸深,秋意漸濃。

兩匹高頭大馬鐵蹄翻飛,拉著寬大的車廂一路向東疾馳而去。車廂中,濃鬱的酒香摻雜著歐陽情淡淡的發香,在這小小的空間裏麵悄然彌漫。

龍七側著身子歪著頭,閉著眼睛,倚著車窗,手裏拿著半杯酒,一動不動,仿佛已經睡著了。燕重衣就在坐在他的身邊,身子坐得筆直,經過兩天的療養,傷勢顯然已無大礙。

葉逸秋和歐陽情並肩而坐,本來靠得並不太近,但馬車飛奔得太快,顛波之間,二人的身子難免因為失去平衡而稍有碰觸,葉逸秋每一次都如觸電般縮了縮身子,歐陽情忍不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終於“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是不是很怕我?”歐陽情偷偷看了龍七和燕重衣二人一眼,悄悄拉了拉葉逸秋的衣袖,在他耳邊吐氣如蘭。

葉逸秋沒有回答,輕聲道:“你知不知道此行有多麽危險?你本不該來的。”

“你在擔心我麽?”

“我沒有為你擔心,也不必為你wар.ㄧбΚ.Сn擔心。”

歐陽情嫣然一笑,柔聲道:“你嘴上這麽說,其實心裏卻還是很擔心的。你這麽對我,我…我心裏實在很高興。”

葉逸秋看著她一臉含羞的樣子,禁不住心神一蕩。

“是啊,是啊!她怎麽可以不來?”龍七雙眼半張半翕,似醒未醒,喃喃說道,“久別重逢,天知道相思之苦是多麽的難熬?這一次說什麽她也不會讓你離開了,無論天涯海角,還是刀山火海,她都要跟著你,跟你一輩子…”

歐陽情羞怯怯地瞪了龍七一眼,卻見他閉著雙眼,竟又似睡著了。

葉逸秋暗暗歎了口氣,隻覺心裏無端地生起一種沉重的感覺,竟有種莫名其妙的哀傷。

龍七卻在這時忽然睜開了雙眼,沉吟著道:“有件事,我已經想了很久,到現在都還沒有想通。”

“連‘神捕’龍七先生都想不通的事情,隻怕棘手的很。”燕重衣忽然說道。

“宋飛揚本是紫羅蘭生前最為倚重的心腹,按理說,他應該就是這件事的主謀,”龍七輕輕晃動著手裏的酒杯,目光看著清冽的酒色,“可是照鍾濤所說的看來,卓不凡的武功似乎還遠在他之上,這豈非很奇怪?”

葉逸秋沉吟著道:“也許卓不凡已經學會了紫羅蘭的武功。”

“可是學會紫羅蘭的武功的這個人,為什麽是他而不是宋飛揚?”

這件事似乎已沒有更好的解釋,葉逸秋不由得啞然無聲。

燕重衣想了想,緩緩道:“此事雖然奇怪,但我認為,最令人費解的卻還是關於血衣樓的秘密。”

“你是否有什麽看法?”龍七問道。

“血衣樓樓主的身份神秘莫測,究竟是不是宋飛揚,我倒覺得極為可疑。”

“嗯!假如宋飛揚就是血衣樓樓主,他根本不可能泄露左丘權的身份。不過…他雖然沒有說謊,但也不能證明他和血衣樓毫無關係,隻怕又是他的借刀殺人之計。”龍七搖搖頭,昂首將那半杯酒全都倒進了嘴裏,又閉起了雙眼。

葉逸秋擰緊雙眉,正欲說話,忽聽後麵蹄聲得得,頗為急驟,掀開簾子看時,但見大道上塵煙滾滾,一彪人馬風馳電掣般飛奔而來。

那彪人馬來得好快,轉眼便已追了上來,前後左右將馬車團團圍住,竟有二十五騎之多。

趕車的車把式眼見去路受阻,立即吆喝一聲,勒住馬韁。他正值壯年,不由得心頭火起,回頭對歐陽情說道:“小姐,隻怕是遇上了強盜了。”

歐陽情微微一愣,說道:“秦大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真是些小毛賊,你就隨便打發了他們。”

秦大叔點點頭,回頭大喝道:“是哪條道上的朋友不長眼睛,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前來剪徑!”

“你小子眼睛瞎了?誰說我們是強盜?”說話的人是個年逾古稀的老人,一頭華發,長須飄白,高高坐在馬上,怒目而視,自有一番威嚴,身上一襲華服錦衣似乎鑲了不少金絲,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刺得他人幾乎睜不開雙眼。

“不是強盜?那你們是什麽人?”瞧見白發老人威武的氣勢,秦大叔口氣不由得軟了些許。

“老夫問你,你這車廂裏頭都是些什麽人?”白發老人神色倨傲,森然問道。

“裏頭坐著什麽人,與你何幹?”秦大叔不亢不卑地道,“好狗不擋路,你們趕快讓開,別要耽誤了我們的腳程。”

“你不說就別想走。”語聲未了,從白發老人身邊竄出一騎,馬上的年輕騎士咬牙切齒,一雙眼睛狠狠地盯著秦大叔。

“你們究竟想做什麽?”

“我就先廢了你這兩隻扁毛牲口,看你用什麽拉車。”那年輕人口裏說得凶狠,手上更狠,“嗆啷”一聲,劍已出鞘,向左邊那匹馬的馬頸筆直刺出。

“不許傷我馬兒。”秦大叔臉上勃然變色,斷喝聲中,猛然右臂暴長,五指箕張,竟以血肉之掌生生抓向劍刃鋒利的長劍。

那年輕人不閃不避,心道“這一下非剁掉你的手掌不可”,誰知心念方動,隻聽“哢嚓”一聲,長劍竟已被這一隻肉掌生生拗斷。

“爺爺…”年輕人驚愕地瞧著白發老人,微微哂了哂嘴。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凡事都不可莽撞,你就是不聽。”白發老人臉色陰沉,斥道,“給我退下去。”

年輕人耷拉著腦袋,悄悄吐了吐舌頭,圈馬退出三尺,再也不敢造次。

“嗬嗬!閣下這一隻手可當真硬得很,老夫差點就看走了眼了。”白發老人盯著秦大叔冷笑道,“卻不知堂堂‘鐵手生花’秦步,何時甘願寄人籬下,做了他人的車夫?”

“世事蹉跎,苦海沉浮,人生多有變數,今日乞於街頭的流浪漢,或為昔日出入豪門的王侯將相,也可為叱吒風雲的大人物,秦某偶為人用,倒也不是件很丟臉的大事。”秦大叔神色不變,淡淡說道。

白發老人為之一怔,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言辭與他辯駁,不由得“嘿嘿”冷笑。

“爺爺,‘鐵手生花’秦步是何許人物?”剛才ωωω.ㄧбk.cn那年輕人忍不住輕聲問道。

“嘿嘿!”白發老人回頭道,“說起這個人,話可就長了,他的故事就是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的。”

“那爺爺就揀些簡單的說。”

“咳咳!”白發老人清了清嗓子,緩緩道,“秦步在二十年前,名噪一時,與‘大少爺’韓徹、‘白衣殺手’冷落是同一個年代的大人物。在他二十歲之前,學的本來是刀,但他發現自己學了十幾年的刀法,根本不可能取得韓大少那般的成就,於是棄刀學劍。學劍五年,他又發現自己的劍法根本不可能達到冷落的造詣,於是毅然決然放棄了劍術,發誓此生再也不用兵器,學起了掌法。如此過了十年,他終於學藝有成,成為當今江湖上獨一無二的鐵掌高手,一雙鐵手堅硬如鋼,無堅不摧,尋常的刀劍在他手下隻如朽木,不堪一擊,便有了‘鐵手生花’的名號。但在三年後,這人突然無故失蹤,此後再無音迅,卻不想今日在此有幸得見。”

那年輕人看了看秦步那一雙骨節突出、青筋凸起、黑黝黝如同火炭的大手,想起剛才的情形,不由得又吐了吐舌頭,再不言語。

“秦大俠,咱們明眼人不說瞎話,趕快把人交出來吧!念你是條好漢子,老夫也不追究你姑息養奸之過。”白發老人臉色嚴峻,緩緩說道。

“秦某不明白你的意思。”秦步皺眉道,“你究竟是誰?要找的人又是什麽人?”

“老夫一幹人等從金陵一路追到這裏,為的就是想要討回一個公道,秦大俠若是一再從中作梗,那便不能怪山西呂家不近人情了。”白發老人大聲說道。

“山西呂家?”秦步吃了一驚,失聲道,“啊?你是呂千秋呂老爺子?”

“哼!哼哼!”白發老人傲然道,“原來秦大俠也聽說過老夫的名字。”

“呂老爺子風塵仆仆、不辭勞苦,從山西趕到這裏,不知所為何事?”這老人雖然倨傲,但畢竟也是武林前輩,秦步也不便一再出言不遜。

話音未了,忽見車簾掀動,葉逸秋飄然而下,淡淡道:“秦大叔,呂老爺子是來找我的。”

“你就是任我殺?”呂千秋目光如刀,狠狠地盯在葉逸秋臉上,一字一句地問。

“我是。”葉逸秋笑了笑,“呂老爺子是不是為了‘魔手’呂奉祖而來?”

“你既已明白老夫來意,那倒不必多費唇舌。”呂千秋大手一揮,大喝道,“通統一起上,把這小子給分屍了,才解老夫心頭之恨。”

話猶未了,已有四騎策馬上前,一人一勒馬韁,但聽“唏路路”一聲,那馬前蹄高揚,人立而起,竟向葉逸秋狠狠地踏落下去。與此同時,另外三人從馬背上撲落,左右夾攻,同時拔劍衝了過來。

“葉少俠,你對付那三口爛劍,這匹馬就交給秦某吧!”

話聲中,秦步已飛身而起,一拳向那匹馬的肚子擊了出去,劍乃鋼鐵所鑄他尚且一拗即斷,這馬腹最是柔軟,如若被他擊中,勢必穿破一個大洞不可。

呂千秋臉上已變了顏色,怒聲吼道:“呂家此行隻為尋仇而來,閑雜人等,速速退避,不可趟這渾水,否則呂家必然視他如同死敵,任你逃到天涯海角,都不惜任何代價,非將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不可。”

“好狠毒的詛咒。”秦步吡牙一笑,變拳為掌,暗用巧力,一掌擊在馬腹上。

那馬吃痛,身子一側,非但雙蹄下落的方向偏向一邊,還將馬上騎士掀落下來,恰巧撞在左邊持劍攻擊葉逸秋的人身上,這一劍便也失去了準頭,刺了個空。

就在這時,忽聽“叮當”一聲響,火花四濺,也不知葉逸秋使了什麽手段,竟引得右邊那兩個人雙劍磕在了一起。

這四人聯手夾擊未能奏效,又已有四人揮刀挺劍衝了上來,大有不死不休之勢。

秦步擋在葉逸秋身前,高大魁梧的身軀宛如一座鐵塔,直似“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右拳直擊,左掌輕揮,竟將那四人逼得無法近身。

“姓秦的,你非要與呂家過不去嗎?”呂千秋氣得暴跳如雷,大聲咆哮。

秦步手下不停,目光斜睨,大聲道:“呂老爺子,葉少俠與你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你竟似非要置他於死地不可?”

“殺子之仇,弑孫之恨,你說這是不是深仇大恨?”

“不錯,這仇不共戴天。”

“任我殺殺死了老夫一個兒子兩個孫子,難道老夫就不該向他討回來?”

“這…”秦步用手抓了抓頭,怔怔道,“人都死了,你怎麽向他要回來?”

“老夫要他一命抵一命,把他五馬分屍也算是便宜了他。”呂千秋咬牙切齒道。

“呂老爺子,你隻怕是誤會了。”秦步回頭看了葉逸秋一眼,“我怎麽看,都覺得葉少俠不是一個濫殺無辜的人。”

“你懂個屁。”呂千秋一臉怒色,罵道,“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你也活了大半年紀,怎的如此不知好歹?殺人放火又不是什麽光明磊落的勾當,難道壞人都要把壞字寫在臉上不成?”

“據我所知,葉少俠早就不做殺人的勾當,呂老爺子口口聲聲說他殺了你的兒子和孫子,可有憑據?”

“老夫雖是一介莽夫,卻也不是不講道理之輩,若無憑據,豈能如此勞師動眾前來興師問罪?”呂千秋從懷中掏出一樣物事,在空中微微一揚,“有書信為證,還能冤枉了好人?”

“僅是片麵之辭,如何能信?”秦步不以為然道,“呂老爺子別要誤信他人讒言,中了小人挑拔離間之計。萬一這人心存不軌,有意陷害葉少俠,借山西呂家之財力、勢力擾亂江湖,豈非得不償失?”

“是真是假,老夫自有主意,還用得著你這後輩來羅嗦?”呂千秋臉上已變了顏色,陰沉沉地冷笑道,“你如此袒護他,究竟是何用意?”

“自與葉少俠相識以來,我所聽所聞,他所做的每件事都是非仁即義,呂老爺子也太獨斷專橫了。”

呂千秋本是剛愎自用的性格、**般的脾氣,此時終於忍無可忍,大喝道:“老夫不與你逞一時口舌之利,識時務時為俊傑,趕快讓開。”

“不讓!”秦步搖搖頭,淵亭嶽峙般站在那裏,態度極其堅決。

“是非隻為強出頭。”呂千秋麵色一寒,目光中殺氣陡現,顯然動了真怒,“老夫這就先廢了你這一雙鐵手再說。”

語聲未落,他的身子已如一隻大鳥般驟然飛起,刹那間已到了秦步身前,左手五指如鉤,抓向秦步麵門,右手五指如戟,直插秦步心口,招式狠毒而怪異,竟與呂氏祖傳的武功獨門點穴手法大相徑庭。

秦步雖覺陰風襲體,卻不退避,雙手一揚,抓向對方手腕,誰知呂千秋這一招兩式竟是虛招,手腕翻動,快逾閃電,連袍帶袖急拂而出。

秦步隻覺雙臂一麻,左右“尺澤”、“曲池”、“虎口”諸穴都已被拂中,縱有千斤氣力也已施展不出。

呂千秋哈哈一笑,腳不沾地,猛然一個“鷂子翻身”倒縱出去,穩穩落在馬背上,不住冷笑。

“沒想到呂老爺子堂堂一代宗師,竟也使詐,秦某算是又長了見識。”秦步微微氣惱,臉上也露出一絲冷笑。

呂千秋臉色不變,淡淡道:“技不如人,還逞口舌之強。”

一言甫畢,隨即大手一揮,喝道:“大夥兒一起上,寧可殺錯,不可放過,無論是誰都妄想助任我殺一臂之力,否則通統格殺勿論。”

眾騎士緩緩策馬靠近馬車,蠢蠢欲動,似欲將葉逸秋一舉斬殺於馬下、血染戰袍而後快。

就在這時,忽聽一個冰冷的聲音倏然響起:“誰敢過來,我必教他血濺五步。”

語聲未了,燕重衣已飄然下車,與葉逸秋並肩而立,一隻強而有力的右手緊緊按住了腰間的劍柄,一股冰冷的殺意瞬間蔓延開去。

“你是誰?”呂千秋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殺手無情’燕重衣。”燕重衣霍然揚起頭,森然道,“試問普天之下,有多少人可以抵擋我與任我殺的刀劍合壁?”

沒有人,絕對沒有人可以化解當世這兩大殺手的聯手一擊。每個人都摒緊了呼吸,連呂千秋都已似為這一句話所震懾,僵持的形勢一時竟變得令人窒息。

就在這時,又聽一聲清朗的輕笑,龍七也從車廂中跳了下來。

“好,好,原來你還有這麽多個幫手。”呂千秋麵色變得非常難看,盯著龍七老臉一沉,“你又是誰?”

龍七抱了抱拳,微笑道:“在下龍七。”

“莫非是人稱‘神捕’的龍七先生?”呂千秋顯然有些意外。

龍七笑了笑,不置可否,隨即收住笑容,正色道:“呂老爺子,能否聽我一言?”

“龍七先生有話請說,不必客氣。”

“任我殺殺你子弑你孫,隻怕此事另有蹊蹺,如果有人存心挑起禍端,呂老爺子如此不分青紅皂白,豈不正好中了奸人道兒?”

“如果任我殺是被人陷害的,剛才他為何不分辨?”呂千秋吹胡子瞪眼道。

“剛才呂老爺子一上來就下了格殺令,根本就不容我解釋,”葉逸秋苦笑道,“我是百口莫辯啊!”

呂千秋沉吟良久,沉聲道:“好,老夫姑且信你這一回,但是你如何能夠證明自己的清白?”

“呂老爺子隻需要去一個地方,就知分曉。”

“什麽地方?”

“飛龍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