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光一閃,人就倒了下去,鮮紅的血立即慢慢地流溢出來。

這一劍不偏不倚,正好刺在咽喉上,時間拿捏得恰到好處,方位也算得非常準確,但倒下的人卻不是安柔,也不是燕重衣,竟是清虛子。

江不雲這一劍,明明是襲擊燕重衣的,但當他越過清虛子的時候,忽然一招“回風拂柳”,反手一劍就洞穿了清虛子的咽喉。

清虛子怎麽也想不到這一劍刺的居然是他,雖然已看見劍光正刺向他的咽喉,卻已經來不及閃避,這一劍實在太快、太詭異。

就在清虛子倒下去的同時,法羅大師也像一灘爛泥般軟綿綿地癱倒在雜草叢中。站在他身邊的左丘權,突然駢指如戟,出手如電,刹那間已點了他身上“膻中”、“章門”、“氣海”等七八處要穴。

法羅大師雖然全身都已不能動彈,卻還能說話,驚詫地叫道:“左丘大俠,你…”

左丘權大手一擺,淡淡笑道:“大師是不是想問我,這是為什麽?”

他不讓法羅大師說話,歎了口氣,又道:“我知道你永遠也想不到的,因為我們是朋友。”

“既然是朋友,為何還要下這毒手?”

左丘權大眼一瞪,冷冷道:“誰說人是我左丘權殺的?你看我像是個殺人的凶手嗎?‘急公好義’縱橫江湖幾十年,行事光明磊落,怎麽可能會殺害朋友?”

他不再理會法羅大師,抬目瞧著燕重衣,問道:“清虛道長和法羅大師下山尋凶,現在忽然死了,是不是很多人都會起疑?”

燕重衣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既然有人懷疑,就必定有人追查他們的死因,是不是?”左丘權悠然道,“那麽,凶手究竟是誰呢?你知道嗎?”

燕重衣忍不住道:“自然是你,除了你這個虛情假義的偽君子,誰還有這麽惡毒、卑鄙的手段?”

“我是他們的朋友,若說是我害死了他們,天底下隻怕沒有幾個人會相信。”左丘權臉色不變,微笑道,“可是他們怎麽會無緣無故的就死了呢?”

燕重衣冷笑不語,他實在弄不明白左丘權的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殺人凶手自然是‘殺手無情’燕重衣。”

“我?”燕重衣不由得為之一怔。

“自然是你。江湖上,誰不知道你的劍是最快、最準的?除了你,還有誰懂得‘一劍穿喉’的技巧?”

燕重衣沉默半晌,才緩緩問道:“我為什麽要殺死他們?”

“因為你是任我殺的同黨,你為了保全任我殺和自己,所以不惜與天下人為敵。”左丘權陰森森地一笑,“事實本是如此,你想不承認都不行。不過這也不能怪你,如果換了是我,一樣也會像你這麽樣做的。”

“江湖中人還知道,燕重衣雖然是個殺手,卻不是濫殺無辜之人,你以為他們真的會相信我是凶手?”

“江湖中人也都知道,‘急公好義’左丘權是個怎麽樣的一個人,我若說凶手就是你,你認為他們會不會懷疑?”

燕重衣苦笑道:“好一個栽髒嫁禍的高明手段。”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麽要這麽做?”左丘權不待燕重衣回答,自己已說出了原因,“因為我要讓你像任我殺一樣,成為眾矢之的,永遠無法立足江湖。”

“我們和你究竟有什麽深仇大恨,竟然非要把我們逼入絕境不可?”

“這隻是整個計劃中的不可不走的一步棋而已。”

“什麽計劃?”燕重衣恍然道,“難道殺人日記的泄露和重金懸賞任我殺的人頭,都是你一手策劃出來的?那個神秘的幕後主使人,其實就是你?”

左丘權忽然又笑了笑,既不否認也不承認,淡淡道:“你們既為殺手,偏偏不肯安守本份,總喜歡多管閑事,若不將你們一並除去,必然會成為我們的絆腳石。”

燕重衣冷笑道:“你們既然唯恐天下不亂,接下來要做的,隻怕就是如何消滅武林各大門派了。”

“少林與武當是江湖中的泰山北鬥,隻要這兩大門派土崩瓦解,其他的就不足為懼。”左丘權看了法羅大師一眼,“所以清虛道長和法羅大師就成為了我們對付少林武當的第一個目標。他們一死,我就可以嫁禍於你,這正是一舉兩得。”

燕重衣不住搖頭苦笑,事到如今,他實在不能不承認這的確是個兩全其美的好計謀,既除掉了少林武當兩大高手,又實現了借刀殺人、使得他和任我殺都成為末路窮徒的目的。

法羅大師縱然修為高深、涵養極好,此時也已聽得氣憤填膺,目眥盡裂,淒然長笑道:“原來這一切都是你的陰謀,枉少林還如此信任於你,邀請你主持公道。‘急公好義’,正人君子,一代大俠,卻原來是個卑鄙無恥的小人…哈!哈哈!”

他的笑聲漸漸變得淒厲,仿佛厲鬼慘嚎,說不出的恐怖和詭異,卻也充滿了心酸和無限的悲痛。

左丘權搖頭歎道:“大師,你我相交二十幾年,今日卻要死在我的手裏,我也實在於心不忍,隻是你若不死,我們組織的計劃就很難再繼續實行下去…”

“你們是什麽組織?”法羅大師叱道,“堂堂一代大俠,竟何時也成了他人走狗?”

“你既將死,念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我以實言相告也無妨。”左丘權也不生氣,微笑道,“大師可曾聽說過血衣樓?實不相瞞,我便是血衣樓三十六樓中第七樓的香主。”

“血衣樓?”

“你不必問我關於血衣樓的事情,知道這一些,你已可死而無憾了。”左丘權回頭對江不雲道,“江壇主,你還等什麽?快些送大師登上極樂之路吧!”

江不雲一步一步地走過來,月色下,但見他的臉色蒼白而冷漠,雙目赤紅,充滿了狠毒與殘酷之意,手中的劍泛動著寒光,劍鋒上的血已凝結,隻聽他獰笑著道:“大師,在我還未殺死你之前,我想…我必須告訴你一個秘密。”

法羅大師在這臨死之際,居然一臉祥和,全無半分懼怕和留戀之意,淡淡地“嗯”了一聲。

“其實我才是殺死衿明的無凶,這件事,你隻怕是永遠也想不到的。”

法羅大師輕喧一聲佛號,緩緩道:“因果循環,善惡終須報。江公子出身於武林世家,前途一片光明,今日誤入歧途,莫非是受了他人唆使?”

“不必你來假惺惺的勸告我,佛渡有緣人,你還是到陰間繼續弘揚佛法吧!”話音未落,劍光一閃,江不雲手中的劍已閃電般刺了出去。

未圓將圓的月,高高懸掛在繁星點綴的夜空之中,月色柔和似水。舊道邊,衰草叢中,除了晚風拂過的聲音,其他幾不可聞。

大地突然間變得死一般寂靜,反而更添增了些許詭異和令人深感不安的**。天地間,已失去了一份應有的安詳。殺氣太濃,寒意太重,就連秋夜中的鳥兒蟲子都被駭得遠遠逃離,仿佛一旦沾上這裏的邪惡和血腥,就將淪入萬劫不複之地。

劍光閃動,清亮而妖異,在月色下有種難言的淒美,雖然淒美何嚐不是一種美麗,卻讓人完全失去了欣賞的心情。

花開綻放的過程,在許多人的記憶中都彌留不去,即使在多年以後,人們都猶在回味那一刹的愉悅和快樂。花在凋謝之後,殘留的就是這種無奈的淒美。

劍光消失之後呢?留下的,隻不過是殷紅而腥臭的鮮血而已。鮮血流盡的時候,就是生命的終結,所以死亡對許多人來說,大都是種恐怖的意象。

劍光中,江不雲臉上猙獰的笑容宛然可見,本來風流英俊的世家公子,此刻竟已成了魔鬼的化身。

月色下,法羅大師臉色莊重、寧靜,目光安詳,仿佛已在準備承受死亡的痛苦,然後在這荒涼的異鄉羽化升天。

劍如毒蛇,但就在倏忽之間,這條奪命的毒蛇卻突然萎軟了下去。靜夜裏,“喀”的一聲,劍竟在半空中生生一斷為二。

江不雲猛然一驚,手裏握著半截斷劍,喝道:“誰?…什麽人?”

他環目四顧,但見這荒草叢中,除了幾個死人和左丘權等人之外,別無人影。隻是…這百煉精鋼的快劍,又怎會平空斷了?

“怎麽回事?”左丘權臉上也已變了顏色。

“見鬼…鬼才知道。”江不雲愣了半晌,突又竄了過去,手中半截斷劍橫切法羅大師喉嚨。

“喀”地一聲,這半截斷劍,竟又一斷為二。

江不雲的麵色終於大變,禁不住連退三步,駭然道:“莫非…莫非真的遇見鬼了?”

左丘權臉色凝重,他一直都在留神看著,竟也看不出劍是如何斷的。他沉吟半晌,冷冷道:“這世上怎會有鬼?”

“不是鬼,難道是…”

“讓我來。”

“嗆啷”一聲,劍已出鞘。左丘權獰笑著,一劍向法羅大師咽喉刺了出去。劍光如一道流星,卻比江不雲那一劍更急、更快!

劍到中途,他手腕突然一抖,劍光錯落,竟已改變了方向。“叮”地一聲,他手中長劍雖未折斷,卻多了個缺口。

左丘權臉色一變,冷笑道:“果然有人暗算。”

“這暗器竟連我們都看不見,想必十分細小。”江不雲擰眉道。

“此人能以我們瞧不見的暗器擊斷青鋼劍,這是何等驚人的手法?何等驚人的功力?”

江不雲顫聲道:“世上哪有這樣的人?莫非是…”

語聲突然停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噤,竟不敢將那個“鬼”說出口來。

左丘權眉頭一擰,斥道:“胡說!”

他昂首大喝一聲,壯了壯膽色,大聲道:“是什麽人鬼鬼祟祟地暗箭傷人?給我滾出來。”

他以內力將聲音遠遠傳送出去,空曠的荒草叢中不斷回蕩著他的餘音。過了好半晌,餘音終於停歇,大地又回複了原有的安靜與荒涼。

就在這時,隻聽一個聲音說道:“究竟是誰暗箭傷人?”

語聲冰冷、深沉,仿佛一把利刀刺入左丘權耳朵裏,一股寒意從心裏直滲出來。

江不雲臉色突變,失聲道:“任我殺。”

他抬頭望去,隻見風吹草長,波浪起伏,在淒迷的夜色中,不知何時,已多了兩條人影,左邊的人纖弱、修長,右邊的人冷峻、沉靜,身子筆直得就像是一條長槍。

左丘權臉色在月光下變得慘白,以他的耳力,竟絲毫察覺不到這兩人是從哪裏來的。

一陣風吹過,遠在數丈的人影,忽然到了麵前。

歐陽情身上穿的是雲霞般的錦繡衫子,長裙及地,長發披肩,宛如流雲,在夜風中飄飄飛舞,在月色下看來,仿佛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九天仙子。

葉逸秋一襲白衣,衣袂飄飄,風神俊朗,充滿了殺意的目光冷冷地瞧著左丘權,緩緩道:“重金懸賞和匿名信,都是血衣樓的陰謀,是不是?”

左丘權臉如死灰,緘口不語。

“你以為你不說話,我就無法揭開血衣樓的秘密嗎?”葉逸秋緩緩移動腳步,一步一步向左丘權逼近,從他身上發出來的殺氣,刹那間與流動的空氣相融於一體。

左丘權身軀一顫,一種無言的恐懼悄然襲上心頭,隻覺秋夜再濃,寒意再重,也不及這股殺氣的窘迫。

“不許過來。”左丘權身形晃動,手中長劍迎風一抖,抵住了法羅大師的咽喉,“你再向前走一步,我立即就殺了這老和尚。”

或許因為恐懼,他手中不覺運用了幾分力氣,一滴血已沾上了冰冷的劍尖。

法羅大師緩緩輕喧一聲佛號,平靜地道:“左丘大俠,你何苦如此執迷不悟?須知懸崖勒馬,回頭是岸…”

“你這禿驢,給我住口。”左丘權怒道,“事已至此,我還可以回頭嗎?”

“來得及!”法羅大師微笑道,“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回頭就能成佛?你以為我是呆子還是瘋子?我的身份已經敗露,如果放下屠刀,束手就擒,非但不能成佛,隻怕連鬼都做不成了。”左丘權麵色一寒,手上微一用力,劍尖又刺入幾分,“趕快閉上你的鳥嘴,否則我讓你永遠也說不出話來。”

“你連朋友都下得了手,枉有俠義之名。”葉逸秋搖頭歎道,“真的難以想象,你這俠名從何而來。”

“朋友本來就是用來出賣的,隻有像你這種愚昧無知的人,才會為了朋友連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管不顧。”

“看來你也不夠聰明,你真的以為,挾持了大師,你們就可以安然脫身了麽?”

左丘權冷笑不語,在江湖上摸爬打滾了這麽多年,“投鼠忌器”這道理他比任何人都更明白。

葉逸秋忽然笑了笑,悠悠道:“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好端端的一口劍為什麽突然就斷了?”

“自然又是你玩的把戲。”

“可是打斷這口劍的東西究竟是什麽,難道你不想知道?”

“是什麽?”江不雲忍不住問道。

葉逸秋緩緩攤開手掌,說道:“就是這個。”

左丘權與他相距不過一丈兩尺遠近,凝目望去,借著月色,依稀可以看出他掌心裏的東西,竟是一粒小如黃豆的石子。能以如此細小的石子擊斷堅硬的青鋼劍,葉逸秋的功力,顯然已至化境。

“你是不是以為,發出這石子的人一定是我?”葉逸秋微笑道。

“難道不是你?”

“的確不是。”

左丘權目光一轉,瞧著歐陽情,目光中充滿了驚懼之色,仿佛看見了鬼魅一般。

歐陽情溫柔的眼神,在月色下仿佛有著一種鏡花水月般的朦朧美,悠悠笑道:“不是他,自然是我。”

語音未歇,她的手忽然動了動,柔軟的衣袖隨風拂起,仿佛一片流雲從天際飄過。這姿態優美、輕柔,瞬間消失,如此地不著痕跡,驚愕和恐懼卻留在了左丘權慘白的臉上。

“喀”地一聲,他手中的劍突然也斷成了兩截。

左丘權臉色慘變,猶如魔鬼般猙獰可怖,咬牙切齒恨聲道:“今日我縱然難逃一死,也要找個墊背的。”

說話之時,他手中斷劍已如驚鴻一瞥,睞眼間已到了法羅大師的咽喉。

就在這時,一股淩厲的勁風從他身邊匆匆拂過,本來遠在一丈之外的葉逸秋,突然間竟已到了他的麵前。

左丘權手腕翻動,急切間一連攻出十八劍,劍雖已斷,但他畢竟是劍法名家,情急之下,更全都是拚命的招式,這十八劍就像是狂濤駭浪,力量無窮無竭,天地似乎都為之色變。

一個人的理智到了極限之處,往往連他自己都已無法控製。

葉逸秋整個人突然化成了一葉扁舟,在風浪中跌宕起伏。風止時,浪已靜,這片扁舟便也停止了飄動。

左丘權口中不斷發出狂吼,不斷揮動斷劍,刹那間又已攻出了八劍。

這八劍更淩厲、更狠毒,像秋天的風春天的雨水,連連綿綿,欲斷不斷,濃而密的光幕,像潮水般淹沒了葉逸秋。

葉逸秋沒有拔刀反擊,拉起法羅大師飛身暴退。這個時候,法羅大師決不能死,他是這世上唯一可以證明葉逸秋清白的人,也是唯一可以揭穿左丘權虛偽麵具的人。

劍光突斂,左丘權竟不追擊,猛然一個轉身,人已向後飄然掠出。

靜夜裏,劍光再起,一閃即沒,一聲淒厲的慘嚎撕破了夜空,那半截斷劍,此刻竟已完全插入了江不雲的胸膛。

“你…你殺了我!”江不雲滿臉猙獰,瞪大了雙眼,眼神裏充滿了懷疑和憤怒,搖頭嘶聲道,“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左丘權殘酷地笑了起來,沉聲道:“你必須死。血衣樓的人,從來都是死士,沒有人可以泄露血衣樓的秘密,我決不能讓你活著,落入他們的手裏。”

說完這句話,江不雲沒有倒下去,他卻忽然仰天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