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麽?”葉逸秋就像是突然挨了一拳重擊,倏然跳了起來,失聲道,“她死了?”

“她是不是已經死了,難道你會不知道?”這人眼中充滿了悲痛之意。

“她…是怎麽死的?”

“她是怎麽死的?我想沒有人會比你知道得更清楚。”這人的眼神已經變得非常憤怒,“人是你殺的,你居然還問我她是怎麽死的?”

葉逸秋呆呆地愣在那裏,隻覺手腳冰冷,一顆心已沉了下去。

這人淒然一笑,聲音竟已有些哽咽:“你這個殺人狂魔,你怎麽忍心下得了這個毒手…”

葉逸秋一言不發,突然拔步就走。

劍光一閃,這人身法快得出奇,一閃之間,突然就已攔在了他的麵前,長劍依然對準了他的喉嚨,冷冷道:“站住,你再動一動,休怪我劍下無情。”

葉逸秋臉色冰冷,冷冷地瞧著他,嘴角微揚,神情間充滿了不屑。

這人怒道:“你不相信我一劍就可以在你喉嚨上捅出個窟窿來?”

“你為何不試一試?”葉逸秋淡淡道。

這人氣得連臉色都已變了,沉聲道:“你這殺人凶手,別想存僥幸之心,你是逃不了的。”

“我不必逃,也從未想過要逃。如果我真的要走,你以為憑你這口劍就可以攔得住我?”葉逸秋不讓這人說話,不迭聲地道,“你是什麽人?為何知道宋妍落腳的地方就是‘悅來客棧’?你和她是什麽關係?你說的話,我其實連一句都不相信。”

這人沉痛地甩甩頭,森然道:“你不相信?好,我就讓你看看她現在的樣子。”

話猶未了,燈光忽然一暗,樓梯口處已出現了一個年青人。

這人的臉色和持劍青年同樣蒼白,眼神中卻充滿了陰柔之色,左臉頰上留著四道印記猶新的血痕,更添增了幾分猙獰、詭異。

他的懷裏橫抱著一個女子,一動不動的身子似軟未軟,似僵未僵,竟似乎已經死了。燈光如水銀般灑在她嬌美的臉上,卻見她的臉色竟比這兩個青年更蒼白,絲毫沒有生氣。

看見這張臉,葉逸秋幾乎驚呼出聲,刹那間像一根石柱般被釘在那裏。這個女子的確就是宋妍,宋妍果然已經死了。

手持長劍的青年俊臉一陣扭曲,厲聲道:“如今你還有何話可說?你為何要殺害她?你知不知道,再過兩個月,她就滿十八歲了?正是花一般的年紀,你居然…居然殺了她。”

說到這裏,他的眼淚再也忍禁不住“唰唰”落下。

葉逸秋動也不動,雙拳緊握,緩緩闔起了眼睛。過了半晌,他突然雙目一張,沉聲道:“你們究竟是誰?為何對她的下落了如指掌?難道…難道你們就是殺死她的凶手?”

“我們才是凶手?可笑!你知不知道我們是她的什麽人?”這人仰天淒然一聲厲笑,“小師妹離家出走,不知江湖險惡、人心叵測,想不到…”

一句話還未說完,葉逸秋已失聲道:“你們是飛龍堡的人?”

這人厲聲道:“不錯,我是楊雲聰,抱著小師妹的是我大師兄李雲奇。”

一語甫畢,李雲奇已衝了過來,嘶聲道:“二師弟,你還跟這殺人凶手羅嗦什麽?還不趕快殺了他替小師妹報仇?”

楊雲聰此刻連眼睛都已紅了,咬了咬牙,終於一劍刺了出去。

劍光如流螢,在燈下發出朦朧的寒光;秋夜中的螢火,總有種浪漫的色彩,但這寒光卻可以在頃刻間就奪去一個人的性命。

楊雲聰的手方自一動,一隻大手已閃電般抓住了他握劍的手腕。劍光突然消失,這一劍竟已無力刺出,就像是嵌在堅硬的岩石之中,再也不動分毫。

楊雲聰扭頭瞪視著龍七,目眥盡裂,雙眼通紅,咬牙叱道:“你做什麽?放手!”

龍七搖搖頭,歎了口氣,突然手上微一用力,楊雲聰隻覺手腕一痛,“哎呀”一聲,長劍已脫手墜落。

龍七手一沉,已然穩穩接住了這口劍,歎道:“劍乃凶器,不長眼睛,萬一失手傷了自己可不好。”

楊雲聰臉色越發蒼白,怒道:“把劍還給我。”

龍七搖頭道:“你如此輕舉妄動,如果殺錯了人,非但凶手要笑掉大牙,你也難免要後悔一輩子。”

“凶手就是任我殺,我不殺了他才會後悔一輩子。”

“你的小師妹是怎麽死的?”

“她是被凶手一劍刺中心髒而死。”

“殺死她的是一口劍?”龍七搖頭笑道,“天下人都知道,任我殺用的是刀,不是劍”

楊雲聰微微一愣,大聲道:“有時候用劍的人也可以用刀,用刀的人為什麽不能用劍?”

“任我殺殺人的手法是把人一刀兩斷,而不是一劍穿心,你僅憑一些表麵的假象就一口咬定他是凶手,豈非太武斷了?”

“難道你認為凶手是另有其人?”楊雲聰嘎聲道。

“你先冷靜下來,我一定會把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決不放過凶手,更不冤枉一個好人。”

“你是誰?”楊雲聰冷笑道,“我為什麽要相信你的話?”

“你一定要相信他,因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神捕’龍七先生。”歐陽情盈盈起身,悠悠笑道,“隻要他一出手,天底下就沒有一例破不了的案子。”

楊雲聰大吃一驚,瞪大了眼珠子,吃吃道:“你…你就是‘神捕’…龍七先生?”

龍七不再理他,回頭對李雲奇道:“放下她。”

“做什麽?”李雲奇臉色一變,怫然不悅。

“難道你不想找出殺害她的凶手?”

“你看不出她已經死了?”李雲奇冷笑道,“一個死人難道還能告訴你誰是凶手?”

“死人自然不會說話,但想要查明真相,卻非得從死人身上下手不可。”龍七回頭對歐陽情道,“歐陽姑娘,你能否幫我一個忙?”

歐陽情莞爾一笑:“我一個生意人,查案子可是外行,不知龍七先生有何吩咐?”

龍七也笑了笑:“歐陽姑娘能否幫我找一個仵作回來?”

仵作姓王,雖已年過花甲,老態龍鍾,但雙目依然炯炯有神,精光四射,據說自十七歲開始,便以此行為業,數十年如一日,可謂經驗豐富,往往隻是一點點蛛絲馬跡,在他的審視與操作下都無以遁形。

過了兩盞茶工夫,根據王仵作的敘述,龍七做了一份詳盡的記錄。

“最先發現她屍首的是什麽人?”龍七端詳著手中的筆錄問道。

“是我。”回答的人是李雲奇。

“你發現她的時候,是什麽時辰?”

“今天午時三刻。”

“唔,這個時候她至少已經死了五到六個時辰。你有沒有移動過她的屍體?”

“自然是有的。”李雲奇悶聲答道。

“你在現場有沒有發現一些什麽?凶手殺了人之後,難免會一時疏忽,遺留下一點東西。”

“沒有。”

“嗯!我現在至少已掌握了三點非常重要的線索。”龍七緩緩抬起頭,“第一,她的眼神和表情充滿了憤怒和驚愕之色,這就是說,凶手一定是她生前認識的人,她根本不敢相信這人竟會對她下此毒手。”

李雲奇看了葉逸秋一眼,冷冷道:“他豈非就是小師妹認識的人?”

“第二,她在臨死之前,曾經和凶手作過一次生死搏鬥,在搏鬥中,她給凶手留下過某些紀念。”龍七目光如刀般射向李雲奇,“你老實告訴我,她的右手五指卷曲緊握,是不是這隻手上本來還抓著一樣東西?”

“一塊黑色的布。”

“嗯!這塊黑布一定是她從凶手臉上抓下來的。這塊布呢?”

“早已弄丟了。”

“也許這塊布就是一條至關重要的線索,你怎能隨便丟棄?”

“一塊布有何用處?”

龍七忽然神秘一笑,盯著李雲奇左臉頰上的傷痕,問道:“你臉上的傷…是怎麽回事?”

李雲奇猛然一驚,不自覺地把臉偏向一邊,冷聲道:“不關你的事。”

龍七笑了笑,故作恍然大悟,悄聲道:“是不是昨夜給哪一個小美人的小手不小心抓傷的?別害羞,男人嘛,偶爾去那種地方尋找樂子也不是丟人的事。女人狠下心來,別說撕破你的臉皮,就算是挖心掏肺也是常有的事。”

“你胡說什麽?這是昨夜不小心給一隻瘋貓抓破的,什麽那個地方?什麽女人?”李雲奇臉色鐵青,不耐煩道,“還有第三呢?”

“第三,她是被凶手一劍刺中心髒要害致死的。我完全可以想象到當時的情況,她一定是在撕下凶手臉上的黑布之後,突然發現這人竟是她認識的人,一愣之下,凶手趁機一劍殺死了她。”龍七沉吟著道,“這就說明了一件事,凶手的劍雖然很快、很準,但若非發生了這種變故,凶手根本不可能如此輕鬆地得手。由此可見,凶手的武功和她隻在伯仲之間,任我殺的武功高出她何止百十倍,想要殺她何須經過一場生死搏鬥?”

說到這裏,他目光一掃,瞧了瞧臉色陰晴不定的李雲奇,微笑道:“你說是不是?”

李雲奇不自覺地避開了目光,臉上肌肉一陣亂跳,沉聲道:“如果任我殺是無辜的,那麽誰才是凶手?”

“綜合這三點,我已經完全可以斷定凶手是誰了。”龍七目光如刀,狠狠地盯在李雲奇的臉上,緩緩道,“凶手就是你。”

李雲奇微微一愣,突然“格格”地笑了起來,但目中卻已連半分笑意都沒有。他已經笑得連腰都已彎了下去,喘著氣道:“我是凶手?笑死我了…”

“你覺得很好笑?”龍七臉上卻連一絲笑意都沒有。

“你若認為我就是凶手,至少也得有個真憑實據。”笑聲突然停頓,李雲奇戟指指著龍七,厲聲道,“你若拿不出證據,就是血口噴人,隻不過是想為任我殺開脫罪名而已。”

“你要證據?好,我就拿證據出來,證明誰才是凶手。”龍七忽然展顏一笑,目光落在李雲奇腰間的劍上,“你用劍?我看得出來,這是一口好劍,你能不能借給我看一看?”

李雲奇臉色突然變得煞白,右手按在劍柄上,用力握緊。

“你是不是不敢?”龍七不等李雲奇回答,輕歎道,“你自然是不敢的。死者是中劍而死,傷口寬三寸一分,是不是剛好與你的劍刃同樣大小?”

李雲奇的嘴角突然劇烈的顫抖起來,就像是被人在臉上抽了一鞭子。

“死者右手四根手指的指甲裏麵,殘留著一些血跡和肉屑,這豈非又恰巧和你臉上的傷痕很吻合?”

李雲奇的麵上似乎起了種難言的變化,整張臉都已扭曲,格格笑道:“這也是證據麽?隻是一種巧合罷了,你能證明什麽?”

“這些還不夠嗎?我還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你原形畢露。”龍七想了想,問道,“你有沒有聽說過‘滴血認親’的故事?”

“‘滴血認親’?”李雲奇搖搖頭,嘴角揚起一抹冷笑。

“這個故事是個很有依據的說法,大意是說,隻要把父子或者兄弟的血滴入水中,就會相溶,但若是外人之血,它們是怎麽樣都不可能溶合的。”龍七冷峻地道,“死者的手指上沾有凶手的血,你敢不敢效仿‘滴血認親’?假如這血不能溶在一起,那就能證明你並不是凶手?”

“為什麽不敢?”李雲奇嘴裏說得強硬,卻不由自主地縮了縮手,冷笑道,“也許…這隻不過是你的無稽之談,我何必聽你鬼話連篇?”

“剛才我已經仔細看過你臉上的傷痕,那絕對不是被貓啊狗啊抓破的,而是死者在撕下你的蒙麵布時留下的,我的判斷決不會錯。而且…”說到這裏,龍七忽然頓住了聲音。

“你究竟想要說什麽?”李雲奇臉色大變,狂吼道,“你他娘的給我一口氣說下去。”

龍七靜靜看著怒不可遏、情緒失控的李雲奇,悠然笑道:“我還發現,死者每一隻指甲上都塗了一層鳳仙花汁指甲油,你臉上的傷口就殘留著這種味道和一點點已經幹透了的油漬,想必是你殺了人之後,一時來不及毀滅這些痕跡…”

李雲奇又驚又疑,滿臉漲得通紅,突然厲笑道:“你這些話隻能騙騙三歲小兒,卻騙不了我。昨天晚上我殺了她之後,非但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連衣服都已全部換過,怎麽可能…”

語聲未了,突然停頓,李雲奇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然說漏了嘴,刹時臉色蒼白,神情變得恐怖可怕。

“你終於承認是你殺了她麽?”龍七微笑道。

李雲奇額頭冷汗如雨滴落,全身都如置身於冰窖中,動彈不得。

“你還是上了龍七先生的當了。”葉逸秋忽然歎了口氣,對著龍七微微一笑,“雖然你已掌握了幾個疑點,但若他死不承認的話,你也還是沒有辦法讓他自己親口說出來的,是不是?”

“俗話說,‘做賊心虛’,我隻是利用了這個人性的弱點而已,想不到,他一時情急,就不自覺地說漏了嘴。”龍七如釋重負地長出一口氣,“這就叫‘不打自招’。”

李雲奇的表情,就像是被人狠狠地撕裂成無數片,臉上神色也不知是悲是怒?心裏更不知是何滋味?

楊雲聰也已完全怔住,心中也不知是憤怒還是哀痛,雙拳緊握,直捏得骨節格格作響。過了好半晌,他終於才一字一字地嘶聲叫了出來:“是你,原來凶手是你。你為什麽要殺小師妹?”

李雲奇深深吸一口氣,雙目一張,忽然冷笑道:“為什麽?你居然問我為什麽?你知不知道,她若不死,就會破壞我的計劃?”

“你的計劃?”楊雲聰的雙目之中似乎已滲出了鮮血。

“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主。自從師父死後,飛龍堡群龍無首,已不複當年江南武林世家之雄風威望,但這堡主之位,自然是應該由小師妹繼承的。”李雲奇忽然殘酷而狠毒地笑了起來,“我身為飛龍堡大弟子,追隨師父十六年,流過多少血淚?拚過多少次性命?又立下了多少次汗馬功勞?我得到的是什麽?小師妹何德何能,憑什麽要讓她來掌管飛龍堡?”

“你為了繼承堡主之位,竟不惜殺死小師妹,虧你還敢自稱是飛龍堡首徒,師父多年的養育和栽培之恩,你都已經忘了嗎?”

“就是因為從不曾忘記,所以我才不忍心眼睜睜看著飛龍堡三百年來的聲望破落下去。你不思進取、不想重振飛龍堡舊日聲威倒也罷了,整日裏隻知纏在小師妹身邊,誰還知道你暗地裏安的是什麽心?”

楊雲聰氣極怒道:“你這畜生,二師叔決不饒你…”

“二師叔?他…”李雲奇臉上露出種非常奇特的笑容,聲音卻突然停頓,本已扭曲變形的臉,更顯得猙獰可怖。

呼吸之間,每個人都看到一股鮮血從他胸膛上綻開,就像是一朵燦爛的鮮花在午夜中突然開放。等到鮮血飛濺而出,才能看見他胸膛上露出的一截劍尖。

李雲奇低著頭,看著這截發亮的劍尖,仿佛顯得很驚訝、很奇怪。可是他還沒有死,胸膛還在起伏著,又仿佛有人在拉動著風箱。

“是誰下的毒手?”楊雲聰臉上也已變了顏色,厲聲喝問道。

“是我。”深沉而平靜的聲音緩緩從李雲奇身後傳來,昏暗的燈光下,慢慢地露出了一張從容淡定的臉。

“二師叔,你來了!”楊雲聰失聲驚叫。

“是…二師叔?”李雲奇也吃了一驚,嘶聲叫道,“沒想到…沒想到…”

一言未畢,眼球忽然凸出,身子一陣抽搐,就永遠不能動了,但那雙已凸出眼外的眼睛裏,卻還帶著種奇特而詭異的表情,也不知是驚訝?是憤怒?還是恐懼?

“殺人者死。念在你對飛龍堡也曾盡心盡力的份上,我必然會厚葬於你。”這人緩緩從李雲奇身上抽出長劍,殷紅的鮮血慢慢湧出,他的臉色依然平靜,眼神中卻有種淡淡的悲哀。

“砰”、“嗆”兩種不同的聲音同時發出,李雲奇屍身倒地的同時,這人也已還劍入鞘。

龍七長長歎了口氣,勉強笑道:“這種人利欲薰心,忘恩負義,是死不足惜,隻可憐那位小姑娘…唉!”

“閣下是哪一位?”這人猛然抬頭,凝視著龍七。

“在下龍七。”龍七抱拳作揖。

“莫非是追蹤術獨步天下、斷案如神的‘神捕’龍七先生?”

“江湖朋友錯愛罷了!”龍七笑了笑,“敢問閣下是?”

這人抱拳還了一禮,淡淡道:“飛龍堡,宋飛揚。”

龍七“哎呀”一聲,失聲道:“‘江南大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