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寒光就像是一道閃電,一閃即逝,快似白馬過隙。

又是“嗆啷”一聲,劍已入鞘,左丘權收劍的速度竟似比拔劍更快。

“你當真不說?”左丘權臉上充滿了得意又深沉的笑意,冷冷的目光瞧著高高的櫃台。就在他拔劍、收劍之間,櫃台的一角竟已被他一劍削落,切口平整,他的話剛剛說完,那一角才“啪”地跌落。

“左丘大俠好快的劍,隻是這櫃台好端端的放在那裏,什麽時候得罪了你?竟遭受這無妄之災?”歐陽情目光閃動,不動聲色地說。

“如果你再執意隱瞞任我殺的行蹤,就休怪老夫劍下無情。”左丘權緊緊握住了劍柄,陰沉著臉慢慢地說。

歐陽情歎了口氣,目光轉向秦孝儀,苦笑道:“秦老爺子,你是武林前輩,為人剛正不阿,此刻有人恃強淩弱,你竟視而不見麽?”

“咳咳…”秦孝儀搖頭歎道,“歐陽姑娘,左丘大俠本是這種脾氣,這麽做,也隻是為了替武林同道討回公道而已,隻要歐陽姑娘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左丘大俠自然就會給你賠個不是。”

他聲音一提,看著左丘權微笑道:“左丘大俠,你說…是不是?”

左丘權臉色如鐵,冷冷一哼,不置可否。

“小女子的確毫不知情,說什麽好呢?”歐陽情苦笑道。

“你還是不肯說?”左丘權又沉下了臉,冷笑道,“好,看看是你的嘴硬,還是老夫的拳頭硬。”

話音未落,“砰”地一聲,他突然一拳重重地擊在櫃台上,那張實木製成的櫃台雖然沒有被他這一拳打成粉碎,卻已穿了一個大洞。

“你做什麽?”安柔俏臉一變,嬌叱出聲。

歐陽情神色不變,淡淡笑道:“小女子的嘴,自然比不上這櫃台硬,不過左丘大俠的拳頭,好像卻比這櫃台還硬。”

“你不說沒關係,”左丘權麵露獰笑,慢慢地說,“老夫就拆了你這座酒樓。”

“呼”地,話聲中,他又已擊出一拳。拳出如風,那櫃台又被擊穿一個大洞。

安柔緊緊地咬著牙,一雙妙目望著歐陽情,歐陽情卻在看著法羅大師,淡淡道:“大師,難道你也無話可說麽?”

“左丘大俠此舉也是迫不得已,老衲實是愛莫能助。”法羅大師扭轉頭,慢慢地闔起了雙眼,雙手合什,口中念念有詞,仿佛正在向佛祖懺悔。

說話間,那櫃台又已穿了兩個大洞,一張堅硬平穩的櫃台幾乎已被擊垮。

“左丘大俠好硬的拳頭,好個急公好義的大俠。”歐陽情目光倏然一冷,冷笑道,“這般俠義手段,在江湖上隻怕絕無僅有。”

“這都是被你逼的。”左丘權一張臉漲得通紅,咬了咬牙,接連擊出幾拳,隻聽“嘩啦啦”一陣聲響,櫃台終於毀在他這一隻鐵拳之下。

安柔又氣又怒,但見歐陽情神色不變,鎮靜如常,自然也不便發作。

“左丘大俠莫非已經忘記,這裏是什麽地方?”歐陽情冷眼斜睨著左丘權,胸有成竹地說。

“老夫管你這是什麽鳥地方?”左丘權雙眼一瞪,仿佛餘怒未息。

“天涯海閣本是當今天子禦筆所賜,多少年來,一直都受王法保護,你這麽做,擺明了是跟官府過不去。”歐陽情悠悠道,“假如觸犯眾怒,隻怕左丘大俠也討不好去。”

左丘權怔了怔,半晌說不出話來。

江湖人雖然天不怕地不怕,但誰都明白,和朝廷作對決不是件輕鬆自在的事。一個快意豪情的江湖人若變成了朝廷通緝犯,那種亡命天涯的日子絕對不會比這種行俠仗義的日子更舒服,更悠閑。隻可惜,今日之事已勢成騎虎,哪裏還有退路?

“什麽王法?什麽官府?”左丘咬了咬牙,大聲道,“老夫豈是這種很容易就被唬住的人?”

“呼”地一聲,他又已一拳擊出,但這一拳卻已改變了方向,也改變了目標,直擊安柔那張嬌美如花的臉龐。

左丘權早已領教過歐陽情的武功,知道自己萬萬不是她的對手,安柔這小姑娘看來卻好像比歐陽情更容易對付,這一拳勁力十足,非把安柔好好的一張臉打得稀巴爛不可。

“左丘大俠手下留情。”秦孝儀臉色倏然大變,急聲叫道。

左丘權盛怒之下,突然出手,這小姑娘看來是如此嬌柔,如何捱得住這力可開山、足以擊斃一頭牛的一拳?這女孩子縱然不死,但美麗的容顏勢必被毀於一旦,如此一來,豈非比死更痛苦?

人人都道這一拳勢必將安柔的臉打碎,都忍不住驚呼出聲。

左丘權這一拳擊出,果然沒有落空,卻不是打在安柔的臉上,“砰”地一聲,竟實實地打在另一隻拳頭上。

拳頭對拳頭,一種強勁的力道竟似將每個人都震得搖晃起來。

左丘權身子一晃,連退了兩大步,幾乎站立不穩,險些跌倒,一隻手臂又痛又麻,一時竟提不起來。

這是怎麽回事?是什麽人的拳頭竟比他的拳頭更硬更有力?

左丘權定了定神,抬目望去,隻見一個頭頂鬥笠的黑衣人就像是一座冰山般站在他的麵前,整張臉都隱藏在鬥笠的陰影之下,雖然看不見他的臉,卻能感覺到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

“左丘大俠的俠名,難道就是靠欺負弱小婦孺得來的?”這人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冰冷,“這般的大俠行徑,實在令人失望透了。”

“你是什麽人?”左丘權一張老臉漲得通紅,五官都擠在了一起,“何必來趟這灘渾水?”

這人還沒有回答,安柔已失聲叫了起來:“燕重衣。”

燕重衣!一個宛如炸雷、令人震撼的名字,一個極富傳奇色彩的人!

“殺手無情”,你可以沒見過這個人,卻絕不可能沒聽說過他的名字。這個冷酷的黑衣人,居然就是傳說中的殺手之王青龍燕重衣?

傳說中,燕重衣有一口“一擊必中,一中必死”的快劍,想不到他的拳頭竟也如此快而硬。

左丘權的臉色已經完全變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燕重衣的身軀就像是山一般的挺拔,站在安柔的麵前,冷靜而沉穩,安柔從後麵望去,隻能看見他高大堅毅的背影,心裏忽然生起一種異樣的感覺。

究竟是什麽樣的一種感覺?安柔也說不清楚,隻是覺得,燕重衣看來雖然冷如風雪、硬似岩石,卻遠比葉逸秋可愛得多,至少他總會在適當的時候出現。

這一刻,正是需要一個人挺身而出的時候。在這個時候,就算左丘權真的會拆了天涯海閣,她和歐陽情都絕對不能顯露武功,暴露身份,若非燕重衣及時出現,天知道這件事會變成什麽樣子?

“你來了!”歐陽情不動聲色,淡淡說來,心裏卻暗暗鬆了口氣。

“我來了。”燕重衣一動不動,冷漠的聲音竟似帶著一絲溫情,“幸好我來的不算太晚。”

歐陽情沒有再說什麽,隻是看了燕重衣一眼。這淡淡一瞥,卻無疑已勝過千言萬語,有感激,有信任,也有對朋友的尊敬。

燕重衣也沒有說什麽,因為他已經讀懂了這眼神。

“剛才是誰說過要拆了這酒樓?”燕重衣冰冷的目光落在呆若木雞的左丘權臉上,“可笑有人枉有大俠之名,所作所為卻大相徑庭,全無俠者之風。”

一時間,眾人啞然不敢作聲,清虛子和法羅大師臉上隱隱掠過一絲羞愧之色。

這世上本來就有不少沽名釣譽之輩,若非這些人心中無愧,又豈能被燕重衣這番氣勢震懾住?

過了半晌,秦孝儀輕咳一聲,微笑道:“閣下就是燕重衣燕大俠?老夫早就有心結識,隻恨無此良機,今日有緣相見…”

燕重衣擺了擺手,冷冷地打斷道:“秦大俠,我希望你能明白兩件事。”

“請說。”秦孝儀目光中泛起一絲不快,臉上卻依然充滿了從容的微笑,“老夫洗耳恭聽。”

“第一,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燕重衣是個殺手,並非大俠,這一點,秦大俠千萬不能弄錯。”燕重衣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道,“第二,我們絕對不能成為朋友,因為…像秦大俠這般人物,我知道自己高攀不起。”

秦孝儀微微一怔,訕訕笑道:“燕…燕公子真會開玩笑,江湖上又有誰不知道‘殺手無情’是條好漢子?說到高攀,那個人隻怕還是老夫。”

“殺手就是殺手,在你們這些滿口仁義的君子大俠們的眼裏,何時又成為英雄好漢了?”燕重衣嘴角掀起一絲輕蔑的冷笑。

秦孝儀輕咳兩聲,故作沒有聽見,微笑道:“燕公子隻怕是誤會了,左丘大俠這麽做,其實也沒有別的意思,隻是為了正義和公道而已。”

“你們一再苦苦相逼,甚至差一點就要了人家的命,這公道,她們又該向誰討去?”燕重衣冷笑道,“難道這就是你們所謂的正義?”

“咳咳…”秦孝儀被這一頓搶白說得臉都白了,團起右拳湊到嘴邊咳嗽了幾聲,“左丘大俠出手自有分寸,這一拳隻不過是想嚇唬嚇唬這位姑娘而已,怎麽可能會真的傷害她?”

“這一拳的份量,足以打碎一匹馬的腦袋,怎麽可能隻是想嚇唬嚇唬她?”燕重衣的聲音變得更冷,“以秦大俠的眼力,居然沒有看出來?”

“這…”秦孝儀尷尬地囁嚅了幾句,似乎找不到最合理的解釋,長歎一聲,終於閉上了嘴。

“我看他們存心就是來找亂子的。”安柔再也忍無可忍,閃身而出,大聲道,“燕…燕大哥,他們是來找任我殺的麻煩的,找不到人,所以才遷怒於我們。”

“你們也在找任我殺?”燕重衣緊緊地皺起了眉頭。

“阿彌陀佛。”法羅大師終於也站了出來,“不錯,施主可有此人下落?”

“你們為了什麽找他?”

“本門曾有一名俗家弟子無故死於非命,老衲等人前來此處,正是為了證實凶手一事…”

“莫非你們以為,任我殺就是凶手?”

“就算他不是凶手,也一定和凶手脫不了關係。”法羅大師沉吟著道,“隻要找到他,我們就可以查出真正的凶手…”

話音未落,一人已大聲地打斷道:“大師,這人既然是任我殺的朋友,何必跟他廢話?隻要擒下此人,還怕任我殺不肯乖乖就範嗎?”

燕重衣看了這人一眼,冷冷道:“你又是誰?”

“洛陽‘浪子劍’江不雲。”這人挺起胸膛,抬高了頭,傲然說道。

燕重衣將他上上下下、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最後目光落在他腰間的劍上,沉聲道:“你用劍?”

“是,我用劍”江不雲不由自主地緊緊握住了腰間的劍柄,“聽說你也用劍,而且還是用劍的高手。”

“拔劍!”燕重衣的聲音硬得就如一塊生鐵。

江不雲愕然道:“拔劍?”

“如果你想我束手就擒,隻有拔劍”

“你的意思…是說隻要我打敗了你,你就會乖乖地束手就擒?”江不雲目光閃動,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

“如果你能打敗我,‘浪子劍’江不雲,無論是這個人還是這個名字,都很快就會傳遍江湖,也許…比‘殺手無情’燕重衣和‘一刀兩斷’任我殺更出名。”燕重衣悠悠道,“這是一個機會,一個揚名立萬的大好機會,你應該明白,這種機會並不是每個人每一天都能遇到的。”

江不雲遲疑了半晌,忽然昂首挺胸大聲道:“好!”

這一個“好”字剛剛出口,左丘權的臉色就立即變了,正想出言阻止,但聽“嗆啷”一聲,江不雲劍已出鞘。

劍一出鞘,左丘權就知道江不雲這一輩子都已經完了。燕重衣劍不輕出,出必見血,甚至極少留下活口,江不雲雖然出身於武林世家,但畢竟初出茅廬,不知天高地厚,這一戰,勝負已然注定。

江不雲一劍在手,豪情頓生,手腕一抖,劍作龍吟,久響不絕。

“好劍”燕重衣盯著猶在顫動的劍尖,冷冷說道。

“本是好劍”江不雲收劍而立,動作瀟灑至極。

“可惜,可惜!”燕重衣輕輕搖了搖頭,發出一聲低沉的歎息。

“可惜什麽?”江不雲孤傲的雙目中已迸射出一絲怒意。

“可惜如此一口好劍卻落在你的手裏。”燕重衣悠悠道,“你不配用這口劍”

“我不配,誰配?”江不雲的臉色已經變了,沉聲道,“難道你配?”

“這口劍在你手裏,就等於是埋沒了它原有的光華。”燕重衣歎了口氣,“但如果落在我的手裏,反而是它玷汙了我這個人。”

“好,好個狂妄的人。”江不雲仰天狂笑道。

笑聲忽然收斂,江不雲又厲聲道:“拔劍!”

“與你交手,我不必用劍”燕重衣的身子就像是澆銅般,一動也不動。

“為什麽?”

“因為你還不夠資格。”

這一次,江不雲顯然才是真正被激怒了,厲聲道:“就憑這句話,你就該死一千次。”

“我要勝你,非但不用拔劍,而且隻用三招就已夠了。”燕重衣搖搖頭,緩緩道,“也許…三招都已算是很給你麵子了。”

“好,好,好氣概!”江不雲臉色鐵青,又忍不住仰天大笑起來。

“你不相信?”燕重衣的聲音冰冷如鐵,沒有一絲笑意。

“你既敢口出狂言,想必一定有這個把握。”江不雲目光一轉,陰惻惻地道,“可是你若三招無法取勝,又當如何?”

“我就自己挖出我自己這雙眼珠子來送給你,就當我是有眼無珠,竟不識‘浪子劍’江不雲這位高人。”

“你有沒有眼珠子,好像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江不雲淡淡一笑,悠悠道,“更何況,你這對眼珠子對我來說,也沒有任何作用。既然是沒有用的東西,我要來做什麽?”

“那麽你有什麽條件?”

“不管我提出什麽條件,你都答應?”

“絕不食言。”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在這麽多人的麵前,諒你賴也賴不掉。”江不雲白皙英俊的臉忽然露出一種惡毒的表情。

“燕重衣雖然隻是個殺手,算不得英雄好漢,但說出來的話,倒從來都沒有不算數過。”燕重衣凜然道。

“好,如果你做不到,那麽…”江不雲雙目之中竟閃動著種詭異、狠毒的光芒,嘴角掀起一絲詭笑,“對於劍客而言,除了他的一條劍,就隻有兩種東西才是最重要的,缺一不可,這一點,你當然比我更清楚。”

“這兩種東西,就是他的手和他的劍”

“不錯,就是劍和手。”江不雲微笑道,“假如他失去了這兩種東西,真不敢想象他還能怎樣活下去。”

“我明白你的意思。”燕重衣揮了揮手,淡淡道,“你是不是想讓我自己砍下自己的手?”

“我想要的可不僅僅隻是你的手,還想得到你的劍”江不雲慢悠悠地說道,“‘殺手無情’燕重衣的劍雖然不是一口好劍,但終究是殺人的劍,我想這世上一定有很多人想把它好好的收藏起來。能夠從燕重衣手中得到這口劍,絕對是件值得他炫耀一生的事情。”

“好,我給你。”燕重衣連眉頭都沒有皺一皺,一口答應。

“痛快!”江不雲長劍一指,滿臉笑容地道,“請,請出手。”

“等一等!我有話說。”安柔在燕重衣的身後狠狠地扯了一下他的衣袖,急聲叫道。

“你想說什麽?”燕重衣頭也不回,淡淡問道。

“你真的答應了他?”

“是,這裏的人,想必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燕重衣的聲音異常平靜,絕不帶一絲感情。

“這不公平…”

燕重衣大手一揮,立即打斷了安柔的聲音:“我需要的不是公平,你難道不知道,在這群人的心裏和眼裏,公平和正義根本就是傾斜的?隻要是他們自己的朋友或者親人,全都不該死,可是無論是誰殺死了他們的親朋好友,那麽這個人就死不足惜。所以,我這麽做,隻是想告訴他們,無論是誰,無論發生了什麽,我絕不會讓他們傷害我的朋友。”

“可是…”

“沒有可是。”燕重衣又一次打斷了安柔的話,“如果你想勸我打消這個念頭,那麽…我就要先請你打消勸阻我的念頭,因為,‘殺手無情’燕重衣說過的話,是從來都不會更改的。”

“你…你…”安柔狠狠地跺了跺腳,“你這個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