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多無常!每個人若想成名都不是件很容易的事,古往今來,江湖上那些有名聲有地位的人,通常在他背後都隱藏著一段充滿血和淚、痛苦與辛酸的曆史。像“大少爺”韓徹、“遊龍大俠”葉漫天這些名垂青史的大俠們,人們隻記得他們華麗的光環和至高的榮譽,卻沒有人會去遙想他們曾經所付出的努力和流淌的血淚。

一個人顯赫的身份,可以與生俱來,但一個人的地位和聲名,卻隻能依靠自己的拚搏去爭取。最高的榮譽,從來都是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絕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做到。

宋飛揚聲音忽然變得有些沉緩、頹廢:“我本來有一個很好的前途,但命運…人總是擺脫不了命運對他的捉弄,恨隻恨我不該生在江湖,長在武林世家,更不該是飛龍堡的子弟。”

說到這裏,他的嘴角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就像是被人在臉上抽了一鞭子,沙啞著聲音又道:“因為你是飛龍堡的世家子弟,所以你所有的成就,都已被武林第一世家的光榮所淹沒,無論你做了什麽事,別人都不會為你喝彩,隻是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但你若是偶爾做錯了一件事,或者毫無成就,別人又會覺得你太無用,罪大惡極,丟了老祖宗的臉麵,砸了飛龍堡數百年屹立不倒的招牌。”

這是事實,無論你用什麽方法,都絕不能將之駁倒。葉逸秋等人目光漸漸變得黯淡下去,心裏忍不住悄悄歎息。

宋飛揚苦笑道:“若是換了別人,也許就此向命運低頭,甚至就此消沉。但是我不能,我絕不可以認輸,就算失敗,也不可以讓別人嘲笑我是個懦夫。”

龍七輕歎道:“所以你選擇了離家出走,拋開家世的光環,甚至得來不易的名譽,下定決心隻用自己的努力打造屬於自己的另一片天地,是不是?”

“的確如此。但我壯誌未酬,便得悉我大哥猝遇不測,飛龍堡是武林第一世家,豈可一日無主?所以我隻好回來重掌大局,這個時候,正是我大展鴻圖的好時機。”

“隻可惜你這七年來走的那條路卻走錯了。”龍七搖頭歎道,“你不該投靠紫羅蘭。”

“什麽紫羅蘭?”宋飛揚的臉色立即沉了下來,“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麽。”

“你不承認也沒關係,但是這七年來你音迅全無,這是為什麽?”

“你怎知我毫無消息?”宋飛揚雙目中隱隱藏著一種不易察覺的殺意。

“我調查過你的行蹤,根據我所掌握的資料,‘江南大俠’宋飛揚在七年間從未出現在江湖之中,而‘一劍送終’宋終投靠紫羅蘭的時日卻正好與之吻合,最重要的是宋終在此之前的記錄一片空白,這兩點顯而易見,這兩人的身份實在令人不能不覺得懷疑。”

“這不過是種巧合,能說明什麽?”

“我還發現,你們二人不僅有種很密切的關係,還有著太多的相同之處。”龍七一聲輕笑,悠然道,“第一,你們年紀相符;第二,你們都用劍,而且都是使劍的高手;第三,你們都和張窮、王帝二人狼狽為奸;第四,在你的臉上,同樣也戴著一張人皮麵具。就憑這四點,連瞎子都能看出,你的確就是‘一劍送終’宋終。”

“不錯,我的確就是宋終。事到如今,我已經不必否認。”宋飛揚伸手在臉上輕輕一抹,模樣竟突然神奇地改變了,露出了宋終的臉。

“二師叔,你…你…”楊雲聰吃驚地盯著這張完全陌生的臉,目光中充滿了疑惑。

“宋飛揚既然就是宋終,那麽真相便已大白,一切都到了結束的時候了。”葉逸秋長出一口氣。

宋飛揚嘴角輕揚,明顯露出種嘲笑之意,淡淡道:“什麽是真相?如何結束?”

“血衣樓神秘崛起,重金懸賞我的人頭,‘卜仙’胡來遇害,呂氏兄弟焚屍茶林,這些事看起來好像全無關係,發生卻絕非偶然,而是你精心策劃的陰謀。”

“為什麽是我?”宋飛揚表情忽然變得非常奇怪,就像是看見一隻小老鼠活生生吞下了一隻大象那般驚詫、可笑。

“因為在這世上,隻有你才有這麽大的本事。”

“你太抬舉我了。”宋飛揚臉色一沉,冷冷道,“我想你並沒有忘記,這裏是飛龍堡,而我恰恰就是飛龍堡的主人。我一未作奸犯科,二未為禍江湖,你們非但口口聲聲說我就是這陰謀的策劃者,還擅闖飛龍堡,那便是犯了武林大忌,公然與武林為敵。”

“你認為這隻是我們的猜測,冠於你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葉逸秋冷笑道,“如果你的陰謀能夠成功,非但報了紫羅蘭之仇,也統一了江湖,成為一代霸主,這實在是個兩全其美的好計劃。這計劃本來很完美,隻可惜你太貪婪,為了獨占成果,背信棄義,排除異己,終於變成眾叛親離。”

“這都是鍾濤告訴你的?”

“所謂陰謀,不過是跳梁小醜的詭計而已,遲早總會被人揭穿的。”葉逸秋歎了口氣,“但你這計劃可以進行得如此順利,我的作用也不小。”

“你有什麽利用價值?”宋飛揚冷笑道。

“我隻是你複仇的目標,根本沒有任何價值。但是我的殺人日記,卻幫了你一個大忙。殺人日記絕對是整個計劃的中心樞紐,它記載著太多人的秘密,沒有人可以想象,一旦它遺落江湖,將會引起一種怎麽樣的禍亂。你是幕後主使人,有些事不能親手去做,所以你就找了個替死鬼。”

“這個倒黴的替死鬼是誰?”

“這個人就是龍大少。”

“龍大少隻是個廢人,我要他何用?”

“可是他不僅有錢,還有勢力。龍少雲死在我的刀下,龍大少自然對我恨之入骨,所以當他知道你的計劃後,於是根據殺人日記的記錄,發出匿名信,又散布出以重金購買我的頭顱的謠言,他卻不知道,他隻是你的一顆棋子而已。”

宋飛揚笑了笑,捋掌道:“好主意。”

“這主意的確很不錯,一舉多得,既可把江湖攪得腥風血雨,又能借刀殺人,除去我這個強仇大敵,而你正好隔岸觀火,坐收漁翁之利。”葉逸秋一邊搖頭一邊歎氣,“計劃的第一步非常成功,接下來你要做的就是擴大你的勢力,於是你或以利誘,或以威逼,招攬了諸如陰婆子、‘鐵蠍子’趙奇、花染這些人,讓他們也參與到你的計劃之中,但也有人拒絕了你的誘惑,百裏亭和‘塞北狂龍’宋一多就是其中之一。”

“說下去。”宋飛揚臉色又沉了下去。

“百裏亭貴為世襲一等侯,年少多金,榮華富貴,享之不盡,像他這種人自然不屑自貶身份,落入草莽,受人指使。”

“通常這種人有很多弱點,大多數世家子弟都自命風流,沉迷酒色。”宋飛揚表情輕蔑,冷笑道,“他還很怕死。”

“但他卻是個聰明人,隻犧牲了些許身外之物,就得到了我的庇護。隻要和‘殺手無情’在一起,無論是什麽人,想殺他都不容易。”燕重衣接口道,“我現在才明白,那天喬扮成車夫的人其實就是你,你要對付的人原來也不是我,而是百裏亭。”

“如果我真的想要殺你,你決活不到今天。”宋飛揚傲然道。

燕重衣搖搖頭,歎道:“宋一多就沒有百裏亭那麽幸運了,他知道你那麽多秘密,自然是非死不可。雖然他到最後仍然難逃一死,卻留下了一條很重要的線索,隻可惜我一直無法參透。”

“什麽線索?”

“他隻說了一個‘宋’字,當時我還以為他毒發攻心,必死無疑,所以要我送他一程,幫他結束生命中最後一刻的痛苦,卻沒想到,他要說的其實是你的名字。”

宋飛揚笑了笑,點頭道:“無論做什麽事,王帝都可以比別人做得更好。”

“但他還是做錯了一件事。”燕重衣冷笑道,“我們發現了匿名信的秘密,趕到苦水鎮的時候,那裏已被一場大火燒為灰燼,龍大少也已經暴屍郊外。”

“殺人滅口,何錯之有?”宋飛揚不解道。

“錯就錯在他不該用殺死宋一多的方法殺死花染,這樣一來,他反而暴露了自己,等於告訴我們,殺死宋一多的凶手,其實一直都在花染的身邊,但我並不能確定凶手究竟是那個車夫,還是那個小婢。”燕重衣微微一笑,“所以我就想到了一條很古老、普通的,卻又很有效的妙計:釣魚。”

宋飛揚愕然一愣:“釣魚?”

“說明白一些,就是引蛇出洞。”燕重衣悠悠道,“我故意讓百裏亭離開天涯海閣,其實就是想把凶手引出來。”

“不錯,隻要凶手一出現,真相便昭然若揭。”宋飛揚苦笑道,“果然是條好計。”

“此計雖好,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我怎麽也沒有想到,那個叫思思的女人和那個小婢,竟然都是你們的人,而且還是兩個讓人非常頭痛的殺手。”燕重衣搖頭苦笑道,“這個錯誤,幾乎斷送了我的性命。”

“你是如何化險為夷?”

“是我。”葉逸秋微笑道,“我忽然想起了思思真正的身份,但我還是沒有想到王帝居然也環伺身側,伺機而動。”

“隻是到了最後,死的人依然還是王帝。”宋飛揚長歎道。

“這次我回到江南,行蹤本極隱密,若非宋妍無意泄露,你尾隨而至,想必‘卜仙’胡來也不必為我而死。”葉逸秋苦笑道,“雖然胡來早已看出江湖上最近發生的事是一樁陰謀,在陰謀的後麵,必然隱藏著一個驚天動地的秘密,但他要說的那個人未必就是你,你何必連他也一起殺了?”

宋飛揚嘿然一聲冷笑,搖頭不語。

“胡來之死,本來是你的傑作,但為了掩人耳目,又暗示‘鐵蠍子’趙奇發出暗器釘在胡來身上,然後故意製造了一場混亂,掩護趙奇趁亂逃離,免得他留下來被我看出端倪。”

“你猜得一點都沒有錯。”宋飛揚微笑道,“但你知不知道,趙奇為什麽也死於非命?”

“趙奇身份敗露,留下遲早是個禍根,自是非死不可。”葉逸秋看了宋飛揚一眼,“我想殺死趙奇的人一定就是喬裝成宋飛揚的張窮,他死也想不到這個宋飛揚竟要殺他滅口,所以臉上才會露出那種懷疑的表情。”

宋飛揚臉色漠然,目光中卻有種得意之色,緩緩道:“你是從什麽時候才開始懷疑我的?”

“我一直都沒有懷疑過你,更從未想過,卓不凡就是你喬裝改扮的。”葉逸秋臉上忽然浮現出種痛苦的表情,啞聲道,“直到宋妍突遭慘死,我才發現了一些蹊蹺。”

宋飛揚冷笑道:“這件事和我有什麽關係?凶手是李雲奇,他自己豈非也已承認,他這麽做隻是為了爭奪飛龍堡堡主之位?”

“但事實的真相卻沒有這麽簡單,李雲奇隻不過是你的傀儡,以他的武功才智,決不像是個深藏心機的人。為了除去我這個強仇大敵,成為眾矢之的,你實在用心良苦。宋妍隨我一起到金陵,對你來說,就是種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葉逸秋重重一歎,黯然道,“可是宋妍本來並不是你計劃中的一步棋,她太無辜,隻可惜她到死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是死在你的手裏。”

宋飛揚臉上肌肉不住**,沉聲道:“你莫非忘了,宋妍是我大哥唯一的後代,也是飛龍堡僅存的血脈,我怎麽能忍心害死她?”

“要成大事,自然是不擇手段。像你這種人,隻要達到目的,還有什麽事做不出來?”

“等一等!”楊雲聰臉色鐵青,轉身麵對葉逸秋,沉聲道,“小師妹的死,究竟是怎麽回事?難道凶手不是李雲奇,竟是另有他人?”

宋妍的死,不僅是葉逸秋的遺憾,也是楊雲聰心中一道無法愈合的傷痕。他與宋妍青梅竹馬,對她的情感早已不再是兄妹那麽單純。

“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葉逸秋暗暗歎息。

楊雲聰心裏突然湧起一個非常可怕的念頭,隻覺全身都在刹那間被凍結。

“真正的凶手,其實是宋飛揚,李雲奇隻是受了他的唆使,替他背這黑鍋而已。”

楊雲聰如刀般充滿殺意的目光狠狠地盯著宋飛揚,仿佛恨不得一拳將他的胸膛打出個窟窿,然後再掏出他的心來,看一看究竟是什麽顏色。

“宋飛揚最初的想法,本是嫁禍栽髒,讓江湖上人人都以為我是殺害宋妍的凶手,如此一來,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口誅筆伐,將我置於死地,卻不會有人懷疑,他這麽做是別有居心。”葉逸秋看了呆若木雞的楊雲聰一眼,輕歎道,“你豈非也以為我就是凶手?這個計劃本來很成功,但他們卻沒有想到半路竟殺出個程咬金,龍七先生隻不過略施小計,李雲奇就問心有愧,原形畢露。”

“喬扮成宋飛揚的張窮眼見事情敗露,立即又故伎重演,殺人滅口。”龍七微笑著接口道,“李雲奇自然也想不到宋飛揚居然下此毒手,所以他臨死前說的那句話,無疑成了一種提示。這就叫聰明反被聰明誤,弄巧反拙。我故意與他有心結納,就是想從他身上找到一些破綻,卻沒想到張窮實在太善於偽裝,我竟連一點辦法都沒有。若非鍾濤泄露了他們的秘密,結果很可能就不一樣了。”

“怎麽不一樣?”宋飛揚忍不住問道。

“因為等到我們揭穿你的陰謀的時候,一切都已太遲了,張窮所扮的宋飛揚早已被你毀屍滅跡,這消息一旦傳遍江湖,就算我們有充足的證據可以證明你才是真正的宋飛揚,也沒有人會相信。”

“這倒是事實。”

“還有一件事,你敢不敢承認?”葉逸秋忽然道。

“事到如今,隻要是我做的,還有什麽不敢承認的?”宋飛揚傲然笑道。

“‘魔手’呂奉祖和呂氏兄弟是不是都死在你的手裏?”

“不錯。呂奉祖居然敢背叛蘭夫人,把你救出逍遙宮,是死有餘辜。”

“呂老爺子,”葉逸秋回身對呂千秋道,“你聽見了嗎?這個人,才是殺你子弑你孫的真正凶手。”

宋飛揚瞪著臉色陰鬱的呂千秋,微微一笑,抱拳道:“原來是呂老爺子到了,失敬,失敬!”

“失敬個屁!”呂千秋雙眼一瞪,怒喝道,“媽那巴子,原來你才是殺我子弑我孫的凶手,害得老夫差點就冤枉了好人。”

一迭聲的怒罵詛咒不絕於耳,他突然整個人都撞了過來,雙掌一揚,向宋飛揚迎麵劈了過去。他顯然怒不可遏,一出手便是狠毒凶猛的招式,但瞧他那種不要命的打法,竟如街頭潑皮打架一般,全然不顧自己身份。

宋飛揚先是一愣,隨即又覺好笑,身子向後飄然掠出數尺,冷笑道:“人人都說呂老爺子雖善於經商,武功卻是一般,尤其脾氣暴躁,終究難成一代武學宗師,今日一見,果然如此。”

“你這小子竟也敢恥笑老夫,今天老夫就讓你見識見識呂家的祖傳絕學。”呂千秋暴怒之餘,手下不停,施展呂家祖傳的點穴功夫,或啄或點,或抓或戳,對著宋飛揚身上的穴道一陣猛攻狠擊。

宋飛揚見他招式雖然純熟,手法也極奇特,但他已學成紫羅蘭夫人的奇功絕學,今非昔比,隻覺對方破綻百出,全然無用,不由得啼笑皆非。這時身邊強敵環伺,他不願與呂千秋多作糾纏,心裏立即湧起一片殺機,縱身搶入對方鋪天蓋地的手影之中,大喝一聲:“倒下!”

語音未歇,隻聽“砰”然一聲,呂千秋偌大的身軀已應聲倒地,四肢僵直,絲毫不能動彈,顯然反被宋飛揚點中了身上的穴道。

宋飛揚雙手反剪,神閑氣定地站在那裏,微笑道:“以其人之身,治其人之道。呂老爺子,被人點了穴道的滋味如何?”

“我呸!”呂千秋怒目而視,罵道,“操你祖宗十八代…”

宋飛揚見他一大把年紀了,竟不顧自己身份,出口成髒,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抬足點了他的“啞穴”,微一用力,又將他踢得從門口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