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公公抬頭看著那虛幻的湛藍天穹。
鏡宮裏麵的世界與外麵並沒有什麽區別，這裏同樣有白天黑夜，也有四季變化。
這就是一個小天地。
“你問咱家，咱家又該問誰呢？”鵝公公低頭近似自語問。
“鏡宮排名第一的大總管也不知道嗎？”林無涯平淡地問。
“你這一派擅長卜筮，研究天命，不也不知道嗎？”鵝公公笑道。
“命運這種玩意總是不斷變，誰敢說自己能算盡天下事？”林無涯漠然道：“再說鏡宮能隔絕內外，我什麽也看不到。”
“知道自己的命如何，有時候也不是什麽好事。”鵝公公向著城牆樓道那邊走去，他的背影蒼老而又憔悴，“林無涯，咱家不知道你想做什麽，也懶得管，但千萬別做蠢事。”
“別針對大魏李氏皇室，別針對鏡宮，這不是你能覬覦的，真做了，你會死。”
龍公公看了林無涯一眼，跟在鵝公公的身後，他始終沒有插口兩人的說話。
“這麵破鏡子厲害，李氏皇室厲害，但要是有一天他們站在了天下對立麵，還能活嗎？”林無涯沉聲道。
鵝公公腳步停住，他轉身眼神淩厲道：“你這種說法沒有任何的理由，我們都很清楚知道，鏡宮與李氏皇室是大魏根基之所在，鏡宮與李氏皇室在，大魏就不會倒。”
“李氏皇室就是大魏，大魏就是李氏皇室，你見過想自己背叛自己的人嗎？”
“鵝鵝鵝，李氏皇室不止一個人。”林無涯麵色嚴肅道：“他們的想法並不統一。”
鵝公公眼神越發淩厲道：“李氏皇室當然不止一個人，但隻要聖上在，這種事就不會有問題。”
“問題就出在聖上身上！”
“大膽！”龍公公尖聲道：“就算你貴為書院聖人，也不能妄議聖上。”
林無涯沒有理會龍公公，他隻是看著鵝公公。
他進宮想見的不僅僅是大魏天子，還有這個鏡宮的活化石。
鵝公公沉默了一下道：“聖上沒有問題。”
“那你剛才在猶豫什麽？”林無涯質問。
“皇室的事自有皇室解決……再瘋也不過三百年。”鵝公公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就走了。
林無涯看著兩位公公消失在他的麵前，他的神情依然凝重，他明白鵝公公話裏的意思，但不代表他就認同。
他的身體消失在原地，就似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
龍公公隨著鵝公公向著城牆走下去，心裏麵卻如起了驚濤駭浪一般。
他一直能敏銳注意到宮裏麵的變化，就似起了一場看不見的漩渦，將所有人都吞噬進去，否則也不會將小奧送出宮去了。
這樣心驚膽戰的不祥預感，在龍公公一生之中出現過三次。
第一次是湯太後之死，那時鏡宮內每天都會有宮女與太監被處死，在那場風波過後，鏡宮的宮女太監足足少了十分之一，就連宮中的貴人也有十二位被牽涉進這場風波之中。
最後被牽連得以全身而退的寥寥無幾，而龍公公當時隻是一個不得誌的落魄太監，他的主子同樣被牽連進這場風波之中，他也難以幸免。
他本來以為自己會死，但幸運的是小奧幫了他渡過這一劫，活了下來。
第二次是聖上登基，那次宮內足足亂了一年，舊皇死去，新皇登基，對宮內所有人來說，那是一場腥風血雨，這次龍公公才真正青雲直上。
但那一年鏡宮的風波詭譎，龍公公想起也心有餘悸，那次能活下來，還是有一定的運氣成分。
第三次是十五年前那個女人的死，想起那個女人，龍公公心情有些壓抑，她的名字都成為了鏡宮的禁忌，此事過後，鏡宮足足處死了三十名貴人，才真正平息下去。
而現在第四次預兆終於來了，而且他經過鵝公公與林無涯的一番話隱隱看到根源之所在。
居然是聖上！
鵝公公最後那句話近似大逆不道，但也讓龍公公看到了根源。
他心中一陣顫栗，如果這次風波與聖上有關，那到時要死多少人？
他與他的那些義子又有多少能活下來？
“小龍。”沿著石階而下的鵝公公忽然開口道。
“在。”龍公公連忙收斂心神應道。
“我們做奴才的隻需要跟著主子走，沒必要想太多。”鵝公公有些疲憊道：“咱家經曆過不少風雨，可是咱家為什麽成了宮內最長命的太監？”
“那是因為咱家始終忠於李氏皇室，從來沒有謀反之心。”
“大總管忠心耿耿，就連剛進宮的小太監也知道。”龍公公一臉敬意道。
在所有太監心中，鵝公公是一個傳奇般的人物，龍公公也很敬重他。
“你很好，不似小舌頭。”鵝公公說到這裏輕笑道，他揮了揮手，“去吧，你去忙，不用陪著我這快要入土的老東西，鏡宮將來還是得多依賴你們年輕一輩。”
龍公公笑道：“大總管正值壯年，就算我與小舌頭壽數盡了，大總管身體依然安康無事，哪裏能說老了呢？”
“這些阿諛奉承的話留著對聖上說吧。”鵝公公大笑道，向著宮內深處走去。
龍公公轉過彎，他才歎了口氣，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顯露疲憊之態的鵝公公，顯然事情並不簡單。
就連鵝公公也感到了壓力。
之前無論發生多少風波，都難以牽連這鏡宮的定海神針，難道鵝公公也在擔憂了嗎？
究竟有誰能影響到聖上？
三相？
書院聖人？
大佛寺老首座？
不，隻要鏡宮在，誰也不能影響聖上。
龍公公悚然一驚，難道是聖上自己……
聖人林無涯話裏話外都是這樣認為的，而鵝公公駁斥他胡思亂想。
林無涯未必是胡思亂想。
可是聖上依然似以前那樣荒誕，他也不必要去這樣做……
龍公公的後背滲出了汗水，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還是不明白。
但他很快下定決心，要告訴留在宮中的六個幹兒子，讓他們小心提防，要想法不讓小奧回宮。
小奧絕對不能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