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崔婕妤

路途是漫長無聊的,秦雲頤每日把人叫來車上坐坐,真的也就是坐坐而已。她從來不和後宮其他人親近,就想著利用出巡的時候慢慢和人建立來往,這樣出巡回宮,參與到後宮事務中去也不會太突兀。

比她更要適應的是這些妃嬪們,這冷不丁把人叫過來,一上車都是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生怕被秦雲頤拿來折辱取樂。

後來發現,就是過來喝兩盞茶,吃點點心,閑聊兩句,然後又原樣的送回去,心裏才大定。

不過多想的人馬上想到人在途中,出恭很不方便,水喝多了就免不了出恭。看著貴妃這好看的茶具就開始發呆,這水該不該喝?不會是貴妃故意讓她們出醜的吧。

秦雲頤也不勉強她們。

有人膽大的能和她說幾句話,有人膽子小不願意開口寧願幹坐著,羅嬪向來在宮裏隱形人一樣,瞧見秦雲頤擺在一旁的棋盤,糾結了小半日,“娘娘喜歡下棋?”

“打發時間。”秦雲頤說,她看著她,“你也喜歡。”

羅嬪點頭,然後不好意思的說,“入宮後已經很久沒有下了。”找不到對手,現教宮女學下棋,她們寧願去做苦活也坐不住,就算坐住了,就是依照著棋譜下都擺不對位置,對比起自己在閨中的侍女,隻能感歎。

“那我們下一盤吧。”秦雲頤說,她想下棋了就是找陛下,之前妙雨在的時候,她們也是自小學的琴棋書畫,也能對弈兩盤。

羅嬪看著文靜不爭,棋盤上倒是絲毫不讓,最後勝了秦雲頤兩子,高興的笑起來,片刻後才後知後句的僵在嘴,拿小眼神瞅貴妃,生怕她怪罪。

“果然要和高手對弈,才能知道自己的棋藝是進步的還是退步了。”秦雲頤說。“再來?”

兩人一直下到車隊停下來,到中午休息的時候,韓海利過來說,“陛下等娘娘過去呢。”

羅嬪忙起身告辭。

“多虧你,今日下的很暢快。”秦雲頤笑說,“日後無事的時候再來。”

“我,臣妾也許久沒下的這麽暢快了。”羅嬪也有由衷的愉悅,“貴妃娘娘不嫌臣妾煩的話,臣妾日後多來陪娘娘下棋。”

秦雲頤跟齊樅汶說笑時談及羅嬪善棋,齊樅汶也好奇,後來宣了羅嬪來侍駕時,就特意排開棋盤和她來一局,羅嬪卻意外的生疏應對,仿佛新手。

“貴妃說你善棋,朕知道她的棋藝是不錯的,能得她一句誇讚,不該是這個水平啊。”齊樅汶說,“難道你是在讓朕?”

“臣妾不敢。”羅嬪跪地說,“是貴妃娘娘謬讚了。”

齊樅汶也不缺個下棋的人,此事也就過去了,隻是事後秦雲頤笑問她,“難道是見了陛下緊張,發揮不了棋藝?”

多好的機會啊,可惜了。

“多謝娘娘在陛下提起我。”羅嬪靦腆的一笑,“我爹是個窮翰林,想把我嫁給他的窮學生,我娘不願意,幹脆給我送進宮來參加選秀,她本意是讓我在宮裏轉一圈,就算最後落選,出來找人家範圍到底廣一點。”

“沒曾想最後竟然選上了。”

“我身無長物的進宮來,有的隻有我自小喜歡鑽研的棋藝。宮裏什麽都有,什麽都好,可隻有喜愛下棋是屬於我的。”羅嬪感慨說完,隨即不好意思的對秦雲頤笑,“瞧我,胡言亂語說些什麽。”

“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秦雲頤說,“深宮不知歲月,你不想隻活成羅嬪,你還想記得自己是羅氏女。”

羅嬪輕輕點頭,“我不想拿我喜歡的東西去爭寵。”

“後宮的女人就像春天的花,一茬開,一茬敗,這些在陛下眼裏都是一樣的。”羅嬪說,“陛下既然不肯傾心與我,我又何苦把自己的全部都獻給陛下,留住一點自己,漫漫長夜,就沒那麽難熬。”

“你可真敢說。”秦雲頤搖頭,“這些話日後不要再提起了,與你不利。”

“我在娘娘麵前失態了。”羅嬪起身向秦雲頤欠身,站直後有些忐忑不安,“

那以後,我還能來陪娘娘下棋嗎?”

“想來就來吧。”秦雲頤笑。

羅嬪走後,妙吉咂舌,“羅嬪娘娘看著文靜,這說話可真大膽。”

“我倒覺得她聰明。”妙清說,“這樣能活的自在些。”

“可是,陛下的女人怎麽能對陛下有所欺瞞呢?”妙吉還是想不通,“羅嬪在宮裏也不是很得寵,若是能棋藝入得陛下眼,日後能多見幾次陛下,可不比現在好?”

“就算入了陛下的眼,陛下又記得多久,一年,兩年,若是幾年後,陛下也不記得這個下棋好的羅嬪,對羅嬪娘娘而言,那可比現在慘多了。”

“現在隻是不得寵,她心態平和,日子還過的去,到那時,可是她的立身之本被陛下打破,就算是活著,也是生不如死了。”

“這麽嚴重。”妙吉驚歎。

“後宮裏有個寄托比沒寄托好。”秦雲頤說,“隨她去吧。”

“原來宮裏的娘娘也不是個個都愛陛下呀。”妙寧歪頭說。

“宮裏那麽多娘娘,陛下隻有一個,就算裏頭有一半娘娘愛陛下,陛下也賺了。”秦雲頤笑說。

四個宮女你看我的我看你,卻不敢問一句,那娘娘你愛陛下嗎?

車隊走了十日,崔婕妤才上了貴妃的車架,妙安奉上茶點後就出去坐在車轅上,車廂裏隻餘下她們兩個人。

一時間誰都沒有出聲。

秦雲頤從窗外移回眼神,就看見崔婕妤直直的看著她,“你不怕我?”

“娘娘想我怕你嗎?”崔婕妤反問。

“你知道我是誰。”秦雲頤說,語氣是肯定。

“娘娘也知道我是誰。”崔婕妤自嘲笑說,“原本瞧著娘娘待我的樣子,我還以為娘娘不知道我是誰呢?”

“你和你姐姐長的很像。”秦雲頤說,她為了掩飾臉色,又看向窗外,“氣質,神態都像。”

自然是像,我就是照著姐姐的模子長的,崔婕妤想,“原來娘娘還記得你那苦命的嫂子。”

“你怪我吧。”秦雲頤說,“你們家都怪我。”

“怪有什麽用?人活不過來。”崔婕妤說,“姐姐的死訊傳來,娘一夜就白了頭,出嫁女的墳塋都不知道在哪,也不知道逢年過節,有沒有人給她奉一碗飯,娘想著這些就夜不能寐,隔三岔五就去寺廟裏燒香拜佛,許願姐姐早些投胎,投個好胎。”

“她和我哥哥葬在一處,和家裏人都在一處。”秦雲頤說,“秦家的祖墳不肯讓他們進,是另外找的風水寶地安葬,附近安排了一戶人家,四時掃墳,燒紙上香,沒有懈怠。”

“在王府的時候,我也親自去奠掃過。”

“娘娘能把那個地址寫給我嗎?”崔婕妤說,“我好托人出宮帶給母親,讓她能去姐姐墳前哭一回,也算了了一樁心願。”

“可以。”秦雲頤說,“這事是秦家對不起你們。”

“娘娘當年也是遭逢大難,這些又和你有什麽幹係。”崔婕妤說,“其實爹爹都明白,當初崔家是高攀,秦家爹爹是知恩圖報,事後會落得這樣的田地,也怨不得別人,隻是母親執拗,想不開。”

“她身上掉下的肉,從此生離死別,怎麽會想的開。”秦雲頤說。

“想不開也是自己受罪。”崔婕妤說,“母親曾經派人來找過娘娘,可惜都沒摸著門。”

秦雲頤驚,“她來找過我?我不知道。”

“許是陛下看的緊吧。”崔婕妤說,“我娘當初找娘娘也是為了問清姐姐的墳塋,還有一件事就是跟娘娘商量,是不是給姐姐姐夫過繼一個孩兒,好能承繼香火。”

“若是當初見到娘娘,也許這事還能成。”

“現在娘娘已經成了貴妃,此事已經絕無可能了。”

秦雲頤看她,“秦家,如今還是戴罪之身。”

“娘娘得陛下盛寵,連跟陛下提一句,為父委屈舊案重提都不敢嗎?”崔婕妤問,“連我爹都相信秦家爹爹為人持正,端方君子,絕對不會做叛臣謀逆之事,此事定是有人栽贓陷害。”

“娘娘相信自己的爹爹兄長是謀逆之徒嗎?”

“還是娘娘知道提了此事陛下會不喜,會因此厭倦了娘娘,所以娘娘一句都不敢提。”

崔婕妤離去了很久,秦雲頤都還坐在原地發呆。

妙安來問陛下請娘娘過去,也托口說身體有些乏了,不過去,呆呆坐在原地,像個木頭。

“崔婕妤和娘娘說什麽了,怎麽她走後娘娘就變成這樣。”妙清問妙安,當時她們都在後頭的車架。

“我也不知道,我在外麵坐著呢。”妙安說,“你知道外麵這車輪馬蹄聲,根本聽不到裏麵說什麽。”

“崔婕妤是咱們娘娘的熟人嗎?”妙吉問。“肯定是有關係,不相幹的人,說什麽話娘娘都不在意的。”

“娘娘不說,咱們就不知道。”妙清說,“算了,大家都注意著點吧。”

你相信你爹爹兄長是謀逆之人嗎?

這個問話像驚雷一樣的炸在她耳邊。她不相信啊,她娘當初也不相信啊,可是從事發到審到行刑,不過三天時間。

家破人亡,由不得她相不相信。

可是如果能查出來當時她爹是被人陷害的,那就是可以平反的呀,秦家沒有謀逆,她的父親兄長,娘娘嫂嫂,就能回祖墳安葬,就能把靈牌大方的擺出來供人祭拜,她能給兄長過繼一個孩子,秦家,秦家又能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