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除夕的時候,周信已經帶人回了京城,榮華宮驚險,一時也顧不上他,雖然周信在屋裏和自己媳婦討論貴妃生了兒子,應當不至於還要殺了她的親侄子。

但是在思秦麵前,他什麽都沒說,他不能給了孩子希望又讓他失望。

思秦倒是淡定的很,他甚至沒有和周府的人有過多的牽扯,總是安靜的待在屋子裏,在他幼小的心裏,也許能以秦望川之子,秦家之子的身份去死,是求仁得仁。

周信後來把玲瓏也接了上來,也許娘娘會想要見她,兩母子能多相處一會也好。

秦雲頤聽著妙平說著滿月宴的安排,“這些你看著辦,我沒有什麽要補充的。”

妙平應是。

“滿月宴那日,我想見見舅舅和那個孩子。”秦雲頤說,“你出去見過他嗎?”

“娘娘日前吩咐了一次,奴婢就出去看了一眼。”妙平說,“奴婢不曾見過二爺的樣子,據周府的下人,小少爺長的和二爺很像。”

“是嗎?”秦雲頤有種近鄉情怯的感覺,但是她是必要見的。

“玲瓏姑娘也從潞州老家過來了。”妙平說。

“那明日讓她一同進來吧。”秦雲頤說,“我從未見過她,二哥連我也瞞著。”

“二爺的紅顏知己怎麽會和姑娘說。”妙安說,“隻是八皇子滿月宴上,定是熱鬧,娘娘哪裏時間去見小少爺和玲瓏姑娘?不如等以後找個好日子,慢慢的見。”

“隻要想見,哪天都是好日子。”秦雲頤說,“不該拖到這個時候的。”

“之前我在坐月,還情有可原,若是出月了還不見他們,是我太怠慢了。”

“但是滿月宴到底是八皇子的好日子。”

“三月初二,他都滿兩個月零一天了。”秦雲頤失笑,“我原想著,幹脆就不辦,等到周歲再辦,但是陛下不肯,陛下去年突然發病到現在,憋屈了快半年,年也沒好好過,隻由著他借這個機會好好熱鬧熱鬧。”

“反正大家都知道我此次傷了元氣,就是宴上有些氣力不支,提前走的,也能理解。”

“那奴婢這就去安排。”

玲瓏擔心的給兒子整理著衣領,宮裏來人請周大人夫婦進宮去赴八皇子的滿月宴,另有人來和她說,讓她們也準備著,那天和周大人一起進宮,娘娘要見你們。

現在他們就坐在榮華宮的偏殿裏,宮人上了茶點就下去了,殿內靜悄悄的,玲瓏通過替兒子整理衣領來緩解自己的緊張。

“昨天給你說的禮儀,你都記得嗎?”玲瓏問。

思秦點頭,他安慰著母親,“娘,不要緊張,咱們今天見的不是陛下,是娘娘,是爹的親妹妹。”

“若娘的身份好一點,哪怕是個民女,此刻站在這也不會緊張。”玲瓏自嘲的說,“是娘的身份誤了你。”怕娘娘不肯承認一個煙花女子的孩子是她的侄子。

“娘又胡說。”思秦說,“沒有娘,哪裏有孩兒。”

“娘娘若不認,那也沒什麽了不得的。”思秦停頓一下後說,“反正娘和我都問心無愧。”

兩母子互相打氣的時候,宮人又進來了,小聲的提醒,娘娘過來了。

玲瓏緊張的站起,思秦雖然嘴上說著不在意,但是瞬間抓緊她娘的手,也在不由自主的顫抖。

秦雲頤進來時身後隻跟著一個人,貴妃儀冠華麗端莊,走動起來環佩作響,思秦和玲瓏在宮人的提醒下跪迎,埋頭在手背,不敢抬頭看。

“起來吧。”秦雲頤在寶座落座後說,“原該早點見你們的,隻是事有不巧,這中間就耽擱了兩個月。”

思秦自然不知道如何接貴妃這樣的話,玲瓏低著頭顫抖著嗓子說,“娘娘金安,就是我等之福,這些日子裏,我們都在誠心祈禱,祈願娘娘母子均安。”

“謝謝。”秦雲頤說,她看向思秦,“你叫思秦?”

思秦點頭。

“抬起頭來回話。”秦雲頤說,卻在看到思秦的正臉後怔住,幾瞬後才眼眶泛紅惆然笑道,“你和二哥十三四歲的時候長的真像。”就是有再多懷疑,在此時也消失殆盡,也許是一種血脈上的呼應,在對上眼的那瞬間,她就知道,這是二哥的孩子。

思秦定定的看住她。

秦雲頤問他,“你恨我嗎?”

思秦搖頭,“除了舅公,這天底下沒人知道我是誰的兒子,娘娘自然也不知道,緣何要怪娘娘?”

“那你恨你爹嗎?”秦雲頤問。

思秦頓住,他偏頭看一眼玲瓏,玲瓏急著搖頭,思秦說,“娘說讓我不要恨他。”

“那你自己呢?你恨他嗎?”秦雲頤說。

“第一次感覺別人都有爹,我沒有爹時,我是恨他的。”思秦說,“但是後來我又相通了,他那個死法,他也不願意的,他不想死卻死了,我還恨他,那他豈不是很可憐。”

秦雲頤笑著搖頭,“秦望川的兒子也不是什麽好事,你們在莊子裏這麽多年,就沒有機會逃出去?”

“伺候天高地闊,再無性命之憂。”

玲瓏張口欲說,思秦先說,“能以秦望川之子的身份死去,固所願也。”

“外麵終始是天高地闊,沒有姓的我,也隻不過是天地一縷孤魂。”

秦雲頤看著玲瓏,“他小小年紀哪裏能想到這些,你當初既然千辛萬苦把他生下來,就不該讓他知道這些。”

“什麽都不知道,活著會比較幸福。”

“秦相公是個大丈夫,我不能不讓思秦知道,他爹是個什麽樣的英雄人物。”玲瓏說,“我身份低微,從不奢求什麽,這個孩子是老天賜給我的禮物,我生下他,能為秦相公延續香火也好,追隨秦相公而去也好,都是我的福祉。”

“你把他養的這樣大,眼看著要成家做大人了,為著一個早死的人,白白送了性命,值得嗎?”秦雲頤問。

“秦相公不是早死的人。”玲瓏說,“他一直在我們母子身邊,注視著我們,保護著我們。”

“思秦若也要伏法,我也不會獨活,我們三人,到地下團聚,也是一樁美事。”

秦雲頤看著她,又看向思秦,“你真不怕死?”

思秦搖頭。

“那是你還年少,不懂活著的可貴。”秦雲頤說。“從前我沒辦法,眼睜睜看著家破人亡。如今我還不能護著你,那也是枉作這個貴妃,一家子都齊齊整整的去地底下團聚好了。”

“娘娘,我不怕死。”思秦喊道,他不怕死,他怕無名無姓的在無名之地活著,到死,世人都不知道曾經有個他。

秦雲頤卻不願意再說,著人要送他們出去,隻在最後又叫住玲瓏,緩緩屈身行個福禮,“玲瓏姑娘高義,雲頤替秦家上下謝過了。”

玲瓏慌的手腳不都知道如何擺放,說話也語無倫次,“使不得,使不得,我身份卑微,也沒做什麽。”

“在我二哥已經法場伏法後,你還能把肚子的孩子生下來,養大,甚至是秦家都不知道你的存在這種情況。”

“你本不會惹禍上身的。”

玲瓏搖頭,但是一時話堵著嗓子眼,什麽都說不出來,隻能向貴妃福禮後跟著宮人離開。

馬車裏,堆滿了貴妃賞賜,母子兩對坐著,還在恍惚,自己竟然見到了貴妃,還說了話,年前他們還在潞州鄉下,當個小老百姓,今日竟然能在皇宮裏轉個圈來。

“娘,你掐我一下,我今天真的見過貴妃了嗎?”思秦說。“她,是我親姑姑?”

玲瓏心酸的要命,拉著思秦的手,垂淚說不出話來。

“娘,你怎麽了?”思秦問,“貴妃不是說,會保住我們的命,你為什麽還哭啊?”

玲瓏搖頭,她是恨她嘴笨,貴妃謝她的時候,她應該說,這個孩子是她想生的,她有過一個最好的男人,這天底下所有男人都入不得她眼,為心愛的人生一個孩子,她不用任何人謝。

當初若不是覺察出有孕,她就會懷揣著刀子也去法場自盡,追隨秦相公去。是,她隻是個輕賤的青樓女子,但是誰也不能阻止她去為秦相公死。

她不是為別人生的這個孩子,她是為她自己,為秦相公生的這個孩子。

“娘,你到底怎麽了,不要哭了,哭的我都慌了。”思秦說,“是不是我哪裏做錯了?”

“你做的很好。”玲瓏說,她又想到,如果秦相公沒死,她和思秦,就絕對不會得到貴妃一個好臉,不,連貴妃的麵都見不到,不過一個外室子,怎麽能見到貴妃的麵容。貴妃如今這般客氣,隻是因為秦相公死了,思秦是秦相公唯一的血脈,記憶裏那個豐神俊逸的少年郎,在她被一個酒醉的客人糾纏時,輕輕把她護在身後,衝她眨眼,“這位姑娘是我先定的,這位相公可不好奪人之美。”

月夜下她撫琴給他聽,不經意間對視,他的眼神看的她心顫,低頭不敢再對視,卻聽到他輕笑,仿佛在笑她的紅耳朵,在笑她的心如擂鼓。都道歡場無情,歡場也是人,怎麽能無情?

玲瓏閉上眼睛,“娘是高興。”

“貴妃是你最親的親人了,她認了你,你再也不是無名無姓的無名之輩了。”

“娘才是我最親最親的人。”思秦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