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報恩寺

“隻有你知道怎麽讓朕心軟。”齊樅汶看著秦雲頤歎氣說,當年他告訴秦雲頤,他和他二哥初相識時並無告訴身份,隻以七郎自居。當時他未嚐沒存著想讓秦雲頤這樣稱呼他,兩人能親近些。

但是從王爺到陛下,他沒想到會在這樣的一種情景下,聽到秦雲頤這麽叫他。

“來都來了。”秦雲頤說。

齊樅汶送到山門口並沒有進去,“朕怕真的進去了,你叫什麽都沒用,朕一定要把你帶回去的。”

秦雲頤福身恭送。

齊樅汶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才轉身離去。

陛下走後,聲勢浩大的人群一走,山頭立馬安靜下來,秦雲頤環顧一圈後才向站在一邊的住持雙手合十,“打擾住持了。”

住持還禮,“世事無常,白駒過隙,娘娘長娉婷,老衲的小沙彌也換了兩輪了。”

秦雲頤失笑,“好在住持的樣子沒有變。”

“這就是生的老的好處了。”住持說,“年輕的時候是這般樣子,老了也是這般樣子,前日小沙彌下山門還聽人說,老衲已經一百二十歲,回來後追著問師傅師傅,你是妖精嗎?”

秦雲頤笑說,“定是住持閑來無事和小沙彌戲說妖精,卻不提彭祖,小沙彌隻以為活的長的就是妖精。”

山門裏除了秦雲頤和四個宮人,其餘人都不隻能住在山腳下,木成舟說,“我就坐在山門外柳樹下,姑姑們有什麽要跑腿的使力氣的活招呼一聲就是。”

“你跟外麵的禁軍說一身,就是護衛也避著些娘娘,莫讓娘娘看見了。”妙安說,“宮裏送來的東西,你給禁軍們分了。”

“都給我們,那娘娘吃什麽?”木成舟急了,這小寺廟一看可是什麽都沒有。

“娘娘住到廟裏來自然要吃素的。”妙安說,“寺裏有一塊地,種些青菜夠我們吃了,山下的豆腐坊,五天會送一次豆腐上來,你跟禁軍說了,別讓人攔著,再嚇著人。”

“娘娘隻吃這些怎麽夠?”木成舟說,“就是菜,內司也有送的好菜過來。”

“再說了,娘娘每日用些什麽,陛下必定是要過問的,要是知道娘娘一點都沒吃宮裏來的東西,明日就該過來了。”

“那你看著辦,隻送些新鮮的菜上來,貴重的就不必了。”妙安說。

秦雲頤換了一身道服,頭發也簡單的盤在頭上,隻簪一支木釵,臉上脂粉洗淨,進入寶殿,寶殿供奉的是觀音大士,整塊白石雕成,裙角似有漣漪,慈目低垂,手持淨瓶,栩栩如生,陋室珍寶。

秦雲頤叩三拜後起身,去了側殿,幽深昏暗的殿內,有一整麵牆都是靈位,從下到上,密密麻麻,如山一般。

住持已經在了,他已經把十二個靈位挪到前麵的位置,方便秦雲頤上香,秦家老爺,秦家夫人,秦家大郎,秦家大郎之妻,秦家二郎……秦雲頤一個個的看過去,在心裏把靈位上空出的名字補上。

秦家是罪身,入不了祖墳,也不能公開祭奠,連牌位都不能有。

立排位的時候,秦雲頤沒來,隻是聽說是這樣立的,報恩寺願意給這些無家可歸的牌位一個去處,有不能落下把柄反而害了住持等人。

親眼見著這些殘缺的靈位,秦雲頤隻覺得心如刀割,連上香的手都在微微顫抖,“不孝女秦雲頤,給爹娘磕頭了。”

秦雲頤說完久久的伏在地上。

老住持在一旁看著,並不出言勸阻,那瘦弱的肩膀伏在地上顫動,眼淚一滴滴落在青石板的聲音仿佛都清晰可聞。

秦雲頤哭夠了才起身,衝著住持又是一跪,“秦氏雲頤謝住持高義。”

“你無需如此。”住持說,“老衲這供的都是無處可去的人,香火呢就不要多想,每日一柱清香人人有份,不過呢,有這麽多人,也是熱鬧。”

秦雲頤聞言又想皺鼻子,清清嗓子後才說,“秦家祖祠也如這裏一般,有山一樣的靈位。”

“我娘第一次帶我進去給祖宗們磕頭的時候,我瞧著還害怕,回來還病了,後來,我娘就不讓我回老家了。”

“沒想到也再也回不去了。”

“秦家顯赫,如今也如孤魂野鬼一般在這荒郊野寺裏駐身,娘娘難免蹉跎。”

“我不在意這個。”秦雲頤說,“我也不怪老家的人,其實我爹一支早已經是分族出來過,隻是我祖父人丁單薄,膝下隻有我爹一個兒子,再加上我爹為官有方,這往來才密切些。”

“其實早就是兩家人了。”

“他們又怎麽會冒大不韙願意安置我爹娘兄長的靈位。”

“他們沒有把我祖父祖母的靈位扔出來,我已經很是感激。”

“多虧娘娘活著,他們總還有人惦記著。”住持說,“生兒育女的意義不就在此嗎?就算此身已經消散在人間,卻有承繼了骨血的人繼續活著,千秋萬代也有人惦記著。”

秦雲頤看著靈位歎氣,“也算是我活著的唯一好處了。”

“娘娘活著的好處還多著呢。”老住持說。

秦家人就埋在山腳下的小村子裏,臨著秦夫人的嫁妝小莊子,因為在禍事敗家前,秦夫人就把莊子的地契給了莊頭,莊頭拆了圍牆和村子並在了一起,躲過了一劫。

莊頭就是秦雲頤奶娘的丈夫,死了老婆後他也沒有續娶,隻相繼讓一雙兒女成親出嫁後,他就宿在墓園邊上,守著那十三座碑都沒立的土墳。

兒媳婦曾經問過,丈夫一家人口簡單,哪裏有那麽多祖宗的墳,可是大郎隻是皺眉讓她別問。

最近村裏來了好些個官兵,嚴令讓他們不要胡亂走動,不要驚了貴人。她和相熟的媳婦閑談才知道,說是宮裏的貴妃娘娘要去山上的報恩寺為太後祈福。

“早說了這報恩寺很靈驗的。”

媳婦回去跟丈夫八卦,“都說這寺靈,我瞧著除了咱們村的人,也沒誰上去拜拜,我還以為你們吹的呢。這下連貴妃都來了,看來是有點真本事,趕明兒等貴妃走了,我要帶咱們家大妞上山去拜拜,都說貴妃是天仙下凡,要是咱們大妞長大後能貴妃的一二分漂亮就好了。”

沒想到她家漢子一點都不八卦,隻囑咐她這些天把家裏好好打掃,孩子們都穿的工整些,你也不要總往外跑,防著家裏來人。

“你家總共就兩撥親戚,要麽是我娘家來人了,要麽就是你妹妹回來了,你妹妹上個月才回來的,這時候家裏來什麽人?”媳婦不解。

“你少問,人來了你就知道了。”大郎說。

半下午的時候妙安先來的,“這可是周家大郎家?”

“你是?”大郎起身招呼說,看來人衣著氣度,心裏隱隱有了猜測。

大郎媳婦見來人是個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嘴裏又喊得親熱,也跟著出來,眼神直打量。

“大哥,我家妙安,是姑娘身邊的丫頭。”

“妙安姑娘你好。”大郎忙招呼說,“快請進來。”

“姑娘今日來了,你知道了吧?”妙安也不推辭,坐下喝了一盞茶後說。

“聽說了。”大郎說,“本來想著要不要上前去磕個頭,我爹說讓我在家等著,娘,姑娘要想見咱,咱再上去。”

“姑娘想今日就下來見你們的,隻是,我就勸著姑娘了,好說歹說,姑娘答應明天清早下來,不知道大郎方便嗎?”妙安問。

“姑娘今日見著那些,是該傷心了。”大郎點頭說,“方便的,早兩天聽說娘娘要來,我爹已經把東西都打點好了,姑娘什麽時候來都方便。”

“那就太好了。”妙安說,她和周大郎是第一次見,但是一點都不生疏,一個是姑娘的貼身丫頭,一個是姑娘的奶兄,都是為著姑娘好。

妙安走後,大郎媳婦摸著她留下來的布匹,“乖乖,這個布這麽滑,顏色這麽鮮豔,繡花這麽好,我還從來沒有在布莊裏看過這麽好的布呢。”

“姑娘,是不是就是婆婆奶的那個小姐呀?”媳婦問,她聽說過她那沒見過麵的婆婆是給大門裏小姐做奶娘的,但是她嫁過來,就沒聽說過有往來,要不是那姑娘遠嫁了,要不是就是她婆婆這個奶娘做的不好,沒被人看在眼裏。

如今看,好像也不是這麽回事。

“你不要打聽了。”大郎說,“我明早要出門,你就不要跟著去了,在家好好收拾一頓飯菜來,讓孩子們也規整在家裏等著,我說要你給他們洗澡,你洗了嗎?”

“這天都不熱,洗什麽澡,要風寒了可怎麽辦?”

“你。”大郎氣急,“我現在去燒水,等會都洗了,你也洗了。”

淩晨,天色將明未明,秦雲頤隻帶了妙安妙清兩人,從報恩寺下來,悄悄去了墳山,周山和兒子已經在等著了,見著秦雲頤要下跪,秦雲頤忙扶住,“奶父,奶兄切莫如此,是我要給奶父,奶兄磕頭道謝,多謝你們這些年照顧我爹娘。”

“一日為仆,終身是仆,這些都是我們的本分,姑娘不用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