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百零九章 挑釁

朝臣們本就擔心陛下因為貴妃行事不正,緊接著就發生中秋大宴上的事,禦史台的折子就如倦鳥歸巢一般紛紛湧入天清宮。

齊樅汶頭疼。

但是禦史不能因言獲罪,就是他恨不得把這些沒有眼色的人擼了個幹淨,他也不能。

天下之主,不能做的事多了。

不過他也不是個好性的,讓貞緝司去查禦史的底子,這在朝為官,就鮮少有完全幹淨的,重者收受賄賂,結黨營私,輕者縱親跋扈,家宅不寧的,都有錯處,翻找出幾個蹦躂的最厲害的,讓人捅到都察院去,都給他回家思過去吧。

趙宏安在朝上對陛下說,“禦史監察百官,聞風起諫,直言不諱,陛下不能因為禦史的諫言不好聽,就紛紛落罪,實在不是明君所為。”

“哦?”齊樅汶點名問常雲初,“你跟趙相公說說,禦史大人們是因為什麽落罪?”

常雲初出列,一一細數,曹大人的兒子在花街喝酒打死了一個小廝,曹大人為替子掩罪,把那小廝一家人都捏了個錯處,發配到北疆去了,餘大人年前新納了個小妾,小妾的哥哥在外借著餘大人的威風放印子錢,不過一年之間就讓苦主告到了刑部,行事可見陰狠毒辣。

程大人家裏倒是沒事,但是程大人自個兒品行不端,在國子監威逼一清秀學生行假鳳虛凰一事,把那學生氣的在家吐血三升,至今纏綿病榻。

“趙相,你的意思,是朕逼著曹大人以權謀私,逼著餘大人納妾縱容,還是朕逼著程大人去做那不要臉的事?”齊樅汶問。

“禦史監察百官,不是說他就能超脫百官之外,為非作歹不會被落罪刑罰,禦史上言諫過,朕聽著,禦史之過,朕也不能縱著忍著。”齊樅汶說,“朕知道,指望你們不要烏鴉站在煤堆上隻看見別人黑太難了。”

“但咱們明麵上還是得裝樣子不是。”

“不然讓人瞧著這滿堂相公,說起旁人來那叫一個正義凜然,尊禮法,行正道,頂天立地,實際上一轉身,自己底褲都沒穿呢。”

一番話說的朝上眾臣麵紅耳赤。

秦雲頤有日去了冷宮,先帝時,冷宮還熱鬧,最多的時候住了有二十來個人,都是被麗太妃送進來的,陛下繼位後,皇後覺得後宮裏有這麽一群人不吉利,都打包送到京城外的庵堂了,如今冷宮裏隻住著蕭美人一個人。

當真是冷冷清清,寂寂靜靜。

蕭美人還是中秋那天的裝扮,頭發鬆了,妝也花了,幹涸的血漬依然留在臉上,她卻像是毫無知覺,冷宮的宮女惴惴不安的解釋說,“奴婢說要伺候蕭美人換裝,她不願意,奴婢也不好強替她換了。”冷宮的宮女是最沒前途的,哪裏有耐心好生照顧,

能做到按時送飯,倒馬桶就算了。

妙清護著秦雲頤,“娘娘,咱們不要靠太近了。”

“無事。”秦雲頤說,她踱步到蕭美人麵前,蕭美人抬眼看見她,人仿佛鮮活起來,起身行了個無比誇張的大禮。“給貴妃娘娘請安。”

“你這又是何必?”秦雲頤輕歎。

蕭美人伏倒在地,半天都沒有抬頭。

“你也不是第一天像我,自進宮那日起,你就知道。可是陛下不喜歡找替代品,你進宮這麽些年來,伺候陛下的次數屈指可數,就是再愚鈍,你也該想明白其中關竅。”

“為什麽這次又知難而上呢?”

“娘娘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如何能懂得我們這些人的心裏?”蕭美人淒笑一聲,不跪了,改成坐姿,“娘娘沒體會過長夜衾寒,也沒體會過天大地大,孤身一人的悵徨無助。”

“我為什麽要知難而上?”

“因為我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了?我不想一日再一日,空對著鏡子看自己變老。”蕭美人瞪著秦雲頤,“我長的也不比你差,隻不過我遇見陛下的時日比你短罷了,都是娘生爹養的樣貌,誰要像誰?”

“若是我見著陛下的時日長,現在該是你,像我才對。”

“這個說不準。”秦雲頤說,“也許換個個,就是我被稱作像你才是。”

“不過我應當不會像你這樣,把自己作進了冷宮。”秦雲頤說,“日子再難熬,也總有得趣的法子。”

“說的輕巧。”蕭美人笑,“貴妃娘娘,那日子有多難熬啊,生生的把人都要熬幹了,熬成渣,都得不到解脫。”

“要麽死,要麽就是瘋,才能無知無覺,再無痛苦。”

“我不想死,也不想瘋,所以我博了一把,博輸了,也沒有好說的。”蕭美人閉上眼睛。“這就是我的命。”

“貴妃今日來,是奚落我也好,還是想知道些旁的,恐怕都要空手而歸了。”

“博,有三個結果,第一個贏了,你入了陛下的眼,日後隔三差五總能想起你來,若能誕下皇嗣,自然可以平步青雲,萬事順遂。”

“第二個結果是不輸也不贏,維持現狀,你依舊當你的小美人,混著你覺得難熬的日子,期盼著某日會發生轉機。”

“第三個結果就是輸,遭了陛下的厭棄,過後再無指望。”秦雲頤看著她說,“想來你一開始也沒想到輸的結果會這麽慘,畢竟陛下是個很溫和的人,對待後宮也不曾嚴厲,他不喜也就是遠著不願意見到而已。”

“這樣的三種可能,你會選擇博一把,一點都不奇怪。”秦雲頤說,“可是你想錯了,這事從一開始就不是你為了前程博一把,而是有人推你去送死。”

“根本沒有三個可能,隻有一個結果。”

“你想想就明白,我說的是不是正理。”秦雲頤說,她蹲下給蕭美人理理頭發,“你慢慢想,不著急。”

秦雲頤轉身離去。

走在冷宮後,妙清不解的問。“娘娘來冷宮不是想問她誰是背後唆使她的人,怎麽又不問了。”

“不問了。”秦雲頤說,“若真有那背後之人,肯定還有下次,狐狸尾巴總是藏不住的。”

“蕭美人那身衣服,就不是她一個美人能做得出來的,料子這宮裏也就七八個人有,繡工更是要費好些天,若是沒人在後麵唆使就奇怪了。”

妙清說。“真不知道是誰故意要這麽做,讓娘娘難堪。”

“幸好陛下從嚴懲罰了,不然可想而知,以後這樣的事會更多。”

“陛下為此事也頭疼呢。”秦雲頤苦笑說,“這接二連三的,我本就站在風口浪尖上,陛下越是回護我,他們就鬧的越凶。”

“朝之重臣,不去忙天下蒼生,隻盯著陛下後宮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妙清說,她很小聲的嘀咕說,“就說忌憚娘娘,娘娘如今又沒有皇子傍身,有什麽好忌憚的。”

秦雲頤本是走路來的,行經到一半,遇上了憐嬪的步輦,憐嬪坐在步輦上朝秦雲頤行禮,“娘娘這是從冷宮過來的?”

“蕭美人真是可憐,這女為悅己者容,她隻是盡心的打扮自己,卻遭受這樣的飛來橫禍,娘娘難道是心懷不忍,特意去看看?”

秦雲頤直視著她,雖然她是在站在下麵,氣勢卻一點都顯弱,聽她說完也不回答,隻偏頭問妙清,“憐嬪進宮後,可曾有人去教過她規矩?”

“沒聽說有特意去教過,但是憐嬪在儲芳殿時,秀女的教引姑姑,該教的都教了才是。”妙清回答。

“去回稟了皇後娘娘,讓她再找個教導嬤嬤給憐嬪吧,本宮瞧著,她這規矩還學的不到位。”秦雲頤說完就走了。

憐嬪看她走後有些不解,隻唾一句,假模假樣。

“我如果是娘娘,此時就該下輦去追著貴妃娘娘認錯,不然陛下很快就能知道憐嬪不敬貴妃,坐在步輦上行禮了。”崔婕妤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和憐嬪見禮後悠悠的說。

“你是誰?”憐嬪眯著眼問,後宮人太多了,這期間伺候過陛下的,或者是位分比她高的,她還能眼熟,至於常年在陛下麵前沒有名字的,她還沒來得及記住。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事,貴妃快要走沒影了。”崔婕妤提醒道,她是跟著秦雲頤的來的,看她進了冷宮又出來,也不知道她去和蕭美人說了什麽。

等改日要去問問。

然後就撞見了憐嬪和貴妃的機鋒,她隔的遠看的真切,憐嬪眼底對貴妃的惡意,這倒是難得,她一個北疆女子,在宮裏無依無靠的,隻因為陛下的寵愛,就敢當麵冒犯貴妃。

是啦,隻要有陛下的寵愛,什麽不敢做。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所以崔婕妤見憐嬪毫無知覺,就出來提醒她。

憐嬪聰穎,轉瞬就想明白崔婕妤的意思,是啊,她是嬪,居高跟貴妃行禮是大不敬,貴妃沒有當場發作,過後陛下就要心疼她而責罰自己了,而自己還辯無可辯。

她下了步輦,卻沒追著貴妃去,而是一轉身,衝貴妃離去的方向跪下,高聲言道,“臣妾對貴妃不敬,請貴妃責罰。”說完就往地上一磕。

那磕頭聲又重又響,讓人聽了心驚。

崔婕妤都被驚的往後退了一步,片刻後感歎,憐嬪果然是個狠角色,本來就是兩方人相遇,又沒有別人在場,貴妃罰人在外人看來很正常,誰能想到是憐嬪自己自導自演呢。“娘娘心中有數,是我僭越了。”

“你,過幾日來找我。”憐嬪目不斜視的說,繼續高喊,“臣妾對貴妃不敬,請貴妃責罰。”

隻磕了三下,就額頭通紅,似有血跡滲出。

崔婕妤準備告辭又返回來提醒兩句,“娘娘點到即止,貴妃的性子,少許的冒犯她並不在意,但真若明火執仗的幹到她麵前去,她也會毫不手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