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線·1.032657

時間的逆行者抵達此處。

這裏相較於星民所在的時空,在絕對時間上更早一些,換而言之,他們的技術相較於星民更低,相較於最初的基準時空也更加接近。

所以,伊芙與明正德便看見,他們降臨之地,乃是一片青翠欲滴的大草原。

以及大片大片的蘑菇。

這是一個無雲的黎明,空氣中還帶有些許帶著半夜寒冷氣息的水霧,第一時間,伊芙和明正德都沒有發現,他們想要尋找的異時空同胞究竟在哪裏。

直到他們察覺,那遍布整個星球大地,漫山遍野的黑綠色蘑菇,其實就是另外一種‘人類’的形態。

是的……雖然沒有什麽智慧,也沒有普遍意義上的人形,更沒有人類最引以為豪的文明,一切都沒有,這片大地上,隻有一片看上去像是蘑菇,實際上內核有著人類基因傳承的蘑菇。

“這,這居然也能算是人類嗎?!”

伊芙看不懂,但她大感震撼:“哪怕是星民,起碼也還有人形和人類的思維模式……這些蘑菇,哪怕具備人類的遺傳因子,但也完全隻是蘑菇了吧!”

當然,這隻是最初的印象,伊芙走過草原,來到山穀,她穿過湖泊與林蔭之間,見到許許多多這樣,既是蘑菇,也是人的奇特生物。

“他們自己放棄了智慧,換取了絕對的生存力。”

通過研究一株蘑菇的內部結構,伊芙終於理解了這個時空中,人類為了對抗暮光天網而做出的選擇:“這種奇特的蘑菇可以在任何環境中生存下去,在成熟的時候會爆發,將自己的孢子擴散至整個星球,甚至彌漫至大氣層。”

“當蘑菇的數量足夠多時,他們會覺醒出類似於格式塔的智慧,巨大的蘑菇集合體將會製造一種強大的生物質飛船,以本地星球具備的原材料為輔助,將這艘滿載孢子的飛船扔到宇宙之中,在任何一種星球上存在下去。”

“蘑菇並非是沒有智慧……而是他們的思維能力,技術,乃至於創造力,全部都被封印在基因中——隻要沒有足夠安全的環境,沒有滿足條件,他們就不會覺醒!”

“而暮光天網也不可能發現這些蘑菇就是人類……就算發現了又怎麽樣?蘑菇遍布整個宇宙,數之不盡的孢子飛船正在無限的星辰中擴散,散布自己的孢子。”

“而每一粒孢子……都是未來人類群族的種子,都蘊含人類所有的知識,所有的戰鬥經驗!”

翠綠的群森和草原之間,蘑菇屹立著。

他們看似愚昧,脆弱,放棄了自我……但人類的文明就潛伏在這些看似普通簡單的蘑菇中。

當戰爭開始,當形式劣勢,當環境適宜,當被設定的條件出現滿足之時,他們就都會複蘇,變成另外一種意義上的智慧生物。

伊芙離開了這顆星球,她順應著旋律的指引,前往音符最為響亮之地。

那是一顆更加巨大的氣態星球,這顆氣態星球劇烈的風暴和氣旋中,有著幾乎無窮無盡的菌絲,狂暴的烈風與氣旋,催動菌絲整體無盡地運轉,陷入危機,也正因為如此,每一根菌絲都像是琴弦,鳴奏屬於自己的樂章。

因為菌絲在運動,無窮菌絲構成了一個龐大的整體,以至於這顆氣態巨星中的孢子有了相較於其他星球更加明顯的自我意誌。

【你……】

集群意誌如此道:【你是人類,原始的,未曾經曆過改變的人類……】

“是的,我是人類。”

站立在星空之中,少女與星球對話:“而我是來幫助你們的,幫助你們不必如此卑微地隻是為了存活,而是可以戰鬥,反擊。”

【存在的本身就是反擊】

集群意誌的聲音緩慢,但祂卻並沒有拒絕:【但反擊也同樣是存在的過程……如若你真的有辦法,那我便請求你,將那方法告知於我等……】

【感謝非常】

伊芙再一次送出了光——源自於反抗軍和星民的技術,其中絕大部分都對集群意誌而言沒有意義……他們已經沒有了工廠,沒有了個體,沒有人類文明賴以所需的工具。

祂們已經是一群蘑菇的集群意誌,除卻源於人類外,或許祂們已經不再是真正的人類。

但是誰管呢?反正伊芙不在乎,畢竟,誰能定義真實不虛的人類是什麽標準?還不是自由心證。

而這就是開啟最後的鑰匙。

源自於反抗軍的‘機械武裝’和‘原體’,以及星民的‘思維共振’技術,是為數不多,能被‘蘑菇’所能利用的技術——而這就是撬動奇跡誕生的最後步驟。

在光芒沒入氣態巨星的深處後,很快的,一抹深綠色的光輝就此亮起。

宏大的樂章開始響徹於真空,那是靈魂的波動,是大道的鳴奏,無窮無盡的菌絲,孢子,乃至於整個宇宙的所有蘑菇人類,全部都被這超越時間和空間的樂章互相連通,在那無盡擴散的波紋中,浩瀚的心靈漣漪由此而生。

緊接著,催生出了兩個不可思議的原體。

【存在】和【延續】

存在就是為了延續,延續就是為了存在。

換而言之,存在就是合理,我覺得合理就能存在。

隻要‘俺尋思’,那麽就可以是合理的。

在這不可思議,足以扭曲現實的超心靈漣漪中,哪怕是現實的物理規則也會因此而扭曲。

伊芙驚訝地注視著這一切的變動——她看見兩個遠比她曾經見過的任何原體都要龐大的深綠色原體被具象化而出,而隨著原體的成型,登時,整個宇宙中,所有的蘑菇人類全部都產生了微妙的突變。

祂們重新複歸了原始人類的外表,有了四肢和腦袋,可以使用工具,重新複現出自己基因中的所有工具和科技——哪怕是工具暫時不夠精細,也可以用心靈力量直接補助。

隻要蘑菇人覺得,他們手裏的工具的確可以達成相應的效果,那麽在他不這麽覺得之前,他手裏的工具就可以堪比高精度加工設施。

【俺們想要活下去,就得把暮光天網整趴下】

這是【存在】原體說的話,祂向來凶暴又狡猾。

【俺尋思俺們可以把暮光天網整趴下,俺們可聰明了】

這是【延續】原體說的話,祂向來狡猾又凶暴。

而隨著祂們的呼喚,所有蘑菇人,都尋思他們能贏。

所以,戰爭就開始了。

一艘艘天知道是由生物質,垃圾,岩石,樹木,亦或幹脆就是古老的戰艦殘骸組成的怪異戰艦,在樂章鳴奏的心靈漣漪中被構築成型,遠古的村民級手藝,卻加工出了核聚變乃至於反物質引擎的奧秘,這或許非常離譜,但尋思起來卻很合理。

很難說明現在伊芙心中的感覺,她感覺這一切都非常不合理,但事情都已經發生,都已經存在了,她就隻能接受。

“其他時空真的是很奇妙啊。”

少女注視著漫天深綠色乃至於墨綠色的飛船,駕馭著龐大的樂章戰艦,與暮光天網打的難舍難分——暮光天網顯然也想不到從哪兒冒出來會這麽多蘑菇,而且它們的力量的確占據優勢,以至於一瞬間就消滅了大量蘑菇戰艦。

可是沒有意義,因為蘑菇的數量無窮無盡,任何星球中都可能被蘑菇孢子感染入侵,而且他們的技術也意外地不差,甚至可以說是相當好。

畢竟有著兩個時空的技術背書,隨著蘑菇人尋思他們也能利用這些異時空技術,他們就全都用上了。

【很顯然】明正德不禁回憶起了自己世界中的那些天妖——感覺雙方或許的確有相似之處?

但最後,他還是搖搖頭,感慨道:【總之,這個世界也沒有我們留下來的需要了】

“的確如此。”

存在和延續兩位原體的力量,是遠超伊芙想象的強大,祂們挪移星辰,再一次為時空旅行者們搭建好了時間機器。

【俺尋思這會有用】

而在最後,兩位原體,也是所有蘑菇人的意誌統合,送上了祂們的光芒:【這絕對夠勁!】

翠綠的光芒被收納,蘑菇人和暮光天網永無止境的戰爭還在繼續,而伊芙與明正德再次踏上旅途,踏入事件視界。

——時間線變動著——

時間的逆行者行走過許多許多時空,那些故事難以一一盡數。

少女和她的老師曾經抵達過一個世界,那個世界中,人類為了對抗機械,自己也化身為機械,人類聯合協議對戰暮光天網,祂們廝殺的難舍難分,以至於看不出究竟誰才是真的反派。

有的世界,人類被迫流浪星空,隻剩下寥寥幾艘世代飛船,借由蟲洞和超空間航道在無盡的宇宙中遠航,尋求破局的機會,亦或是遺忘為何出航的理由。

無盡的時空中,有無盡的宿命,無盡的故事,無盡的可能性。

而在這些故事中,時間逆行者的定位,就是‘機械降神’。

——他們為失敗者帶來逆轉一切的勝機。

——他們為弱小者帶來逐漸變強的手段。

——他們為僵持者帶來打破死局的刹那。

——他們為迷失者帶來重新指引的方向。

他們是神,是智者,是為勇者帶來聖劍的精靈與先知,是為茫然迷失之人提供踏上正途機會的卦師,他們指點迷津,解釋天機,引導未來,令天地為之一變。

他們就是一個故事陷入死局後,降神於此,打破死局,扭轉命運之人。

他們就是一切都快要陷入終末虛無,卻突兀亮起,在黑暗舞台上綻放的一道光束。

這就是【機械降神】——一種意料外的、突然的、牽強的解圍角色、手段或事件。

伊芙和明正德,就是這樣的存在。

但是,這真的是機械降神嗎?

他們的存在,他們的行動,難道不是沒有因果,不是某個更加龐大的故事,宿命,乃至於因果中,理所當然的一部分嗎?

他們的出現,究竟哪裏強行,哪裏出乎意料,哪裏突然又牽強呢?

旅行者們仍然航行。

隨著時間線逐漸趨為1,有些時候,伊芙甚至能看見異時空中的自己和亞蘭。

有些時候,亞蘭並沒有死,兩人一同麵對暮光天網,抗爭那絕望的未來。

有些時候,亞蘭沒有拯救成功,雖然自己活下來了,但伊芙死去,不得不另外想辦法拯救世界。

還有的時候,兩個人都死去了,但是在伊芙和亞蘭之外,還有其他人挺身而出,率領人類對抗絕望的黑暗。

而伊芙,現身於所有人前,一次又一次地給予變動與革新的種子。

而在經曆了太多次幫助後,伊芙也不禁感覺有些茫然。

“真的需要全部都救嗎?老師?”

她會疑惑地詢問:“有些時空,明明必輸無疑,即便是勉強維持,可能也不過是苟延殘喘……我們花費漫長時間幫助他們,會不會就會耽誤一些原本我們可以救到的人,讓他們無法勝利呢?”

【當然要救,每一次都要救】

而明正德回答地不假思索:【反抗每一次都很重要,這和數量無關,因為一旦你因為‘難和漫長’而放棄,那麽終有一日,開了這個口的你,會因為其他原因放棄更多的人】

【更何況,無限的世界,不是無限的我們本就無法救到所有,既然如此,那還不如救所有自己能見到的一切】

如此說著,皇帝的靈沒有絲毫遲疑,仍然無比熱誠地陳述著自己的信念:【伊芙……你必須明白】

【無限的平行時空,無限的時間線,你必須承認每一個人,每一個平行時空的人類,都是人,都是人類,然後去救去幫助……這無限的無限,才會化作支持你,相信你的力量】

【這就是完美,通向無限的道路】

思索著這一點,伊芙仍在跨過時光,逐漸逼近她最初始的,曾經的,那個亞蘭穿越時空而來,拯救她免於被暮光天網殺害的那個時間線。

“雖然說是這麽說,但是,我所做的一切,最多隻能說是保證了我自己的心理平安。”

少女在混沌的時空中前進,她忍不住這樣想:“就算我幫助了其他時空……那又如何呢?”

“除卻自我滿足外,感覺總是很沒有意義。”

而就在這個時候。

突然地,立足於誰也不知曉的混沌時空中。

少女忽然感覺到了什麽,她驚愕地回頭,看向身後。

在那裏,有一團由光組成的巨人呼嘯而過。

那是一位星民,祂並沒有注意到伊芙,這位星民似乎正在進行某種實驗,一種同樣的時間旅行的實驗,所以沒有察覺到隱秘在事件視界邊緣處的少女。

那也是一位時間逆行者,經曆過不知道多麽漫長的時間,星民亦或是星神們,找到了以自己的方法跨越時間,成為和伊芙一般逆行者的方法。

【即便這次實驗失敗了,也要為同胞們留下足夠的資料訊息】

祂喃喃自語,然後邁步,在一陣幽藍色的光輝中,走向更為遙遠的時光。

這是一位同行者。

不僅僅是祂。

隨著伊芙驚訝的環視,在這超越時空的混沌中,亦有蘑菇人,機械人,普通人類,各式各樣的人類亞種出現。

他們有的成功,有的失敗,有的因為數據錯誤,進入了一會後就要墜入黑洞奇點,但是卻被其他時空逆行者救了起來,給予了正確數據回歸。

這些存在,正在時間線上蔓延。

而這一切的源頭,正是伊芙。

伊芙留下了時間機器的技術,而這技術正在諸多紀元開花結果,隨著她一路向前,她所行走過的時空,時間旅行者也越來越多,而這些時間旅行者也都奉行伊芙的做法,將自己的技術分享給更多時空。

於是,在無限分岔流淌的時光長河之上,屬於伊芙的色彩正在蔓延。

——永恒的音符正在鳴奏——

“不隻有我們……”

一開始,伊芙的語氣是驚訝,但隨後,便是釋然和開懷:“是啊,不隻有我們……”

【當然】明正德平靜地點頭:【這種事……永遠不可能隻有我們】

【因為正確,永遠不可能孤單一人】

——天穹之上——

沒有麵孔的星空,沒有實體的神王,此刻也能顯而易見地感知到‘麵色’難看。

那是一種超越時空的感知,那是惶恐,不解,難以置信,以及咬牙地堅持。

祂察覺到自己原本定好的趨勢正在被改變,一種不可理喻的力量正在扭轉河流的走向,要開辟出全新的河道支流。

“還要負隅頑抗嗎?星空。”

對此,輪轉著五色光輝的神鳥僅僅隻是展開自己的羽翼,他沒有,也不屑於在此刻發起攻擊:“聽著,你現在還沒有與我們為敵的理由……何苦為了沒有任何源頭的因果,強行抵達幾率微渺的未來?”

【不理解的是你才對】

而星空神王低吼道:【你根本不懂……是,星空神王注定誕生,不局限於唯一一種可能性……但對於我而言,這就是唯一!】

【我正是秉持著‘對抗燭晝入侵’而生的星空神王,如若放棄,那便不是我了!這種時間和因果的悖論,你這種生活在隻有一種時間流向世界中的存在,怎麽可能理解!】

“……是嗎?”

聽見星空神王的理由,燭晝原本嘲弄的表情也微微收斂,他不禁歎息著:“所以說,時間旅行才會被偉大存在們禁止啊……這種足以改變所有‘不能時空旅行者’未來,卻又不用付出任何代價,足以將萬物眾生分割為兩個階級的存在……如若可以,的確就不應該存在。”

但隨之,燭晝語氣一變,他不屑道:“但那又如何?星空,你們操控時光因果,扭轉其他人的未來,那我自然就可以扭轉操控你們的——不過放心,我不會親自出手,因為‘蒼天’的歸於‘蒼天’,‘凡世’的歸於‘凡世’。”

“合道強者的戰鬥,就由我們來決定,而凡世的一切,就交由凡間的眾生來解決。”

蘇晝的語氣,帶著理所當然的自信。

【你為何如此相信眾生?】

縱然與燭晝為敵,並且被對方壓製,但星空神王仍然難以理解對方的行動邏輯:【他們弱小,遲鈍,易變,容易被煽動和愚弄……他們實際就是如此愚昧,如果不是你的啟迪,他們注定生生世世被我們諸神統治】

【你又為什麽相信,這樣的凡人,就可以在沒有你指引的情況下,得到最終的勝利?】

如此說著,星空神王混沌的光霧軀體,亮起了星星點點明亮的星光,這是祂將力量提升至極限顯化的異象:【即便是現在,你的那些使徒仍然沒有遇到我麾下真正的力量……哈哈,時間逆行者,他們就沒有想過,就連他們都能逆轉時空,我難道還會忽視這些,不去維護關鍵的時空節點嗎?】

【越是靠近基準時空,他們就越是接近真相……也越是接近絕望】

“愚蠢。”

而蘇晝的評價簡單無比:“你我都是眾生,我連眾生都不信任的話,豈不是說我連自己都不信任?”

“更何況,你所說的絕望和真相……”

平靜地敘述,神鳥俯瞰時空,他看向那浩浩****,正在鳴奏的音符,不禁微微一笑:“無非就是所謂的‘時間守護者’‘因果律’‘莫比烏斯環’和‘抑製力’之類的東西罷了……最多最多,無非就是你早就準備好的‘機械降神’。”

笑著,蘇晝向來堅信。

他堅信道:“我尋思。”

“麵對那種軟弱又囉嗦,就和鼻涕蟲的橡皮泥一樣的玩意。”

“我的使徒,必勝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