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遲到了,伊芙。”

不知為何,亞蘭熱淚盈眶,他慢步向前行走,展開雙臂,毫不在乎那木乃伊衰老無比,麵容上有無數皺褶痕跡:“請原諒我……我沒有守約,但我回來了——”

“亞蘭……”

而即便是以奇跡將自己轉化為木乃伊的伊芙睜開眼睛,她注視著眼前的年輕男人,那張一模一樣,似乎從未變過的麵容,不禁露出笑容,然後又複歸哀傷。

“但你不是他。”等待了數千年的公主悲傷道:“我愛的那個埃蘭已經不會再回來了,我早就應該知曉,早就應該接受。”

“但我仍然不願意相信……你不是他,是我錯了,不該如此奢求。”

年輕的學生自然瞠目結舌,不知如何回應,他雖然心中有無邊悸動,但那卻並非他自己的感情,仿佛是自己靈魂中有另外一個人正在哭泣。

而幹癟的木乃伊站立起身,她走下王座,伸出手,微笑著撫摸學生的臉龐:“但我還是聽見了你的道歉……並沒有遲,我的摯愛,我已經等到,就永遠不算遲到。”

在響起的永恒之歌中,伊芙的軀體在驟然而起的風中消散,學生驚愕地看見,眼前蒼老的木乃伊化作眉目如畫的美人,她微笑著化作塵埃,歸於冥土。

永恒之歌·序曲繼續鳴奏,電影黑屏,開始滾動拍攝人員表單。

“啥玩意啊?”

正在感動悲傷的林易突然聽見有人極其不文明的開口,帶著疑惑和怒意:“那可是創世之歌中誕生的歌謠,四大支柱中的‘序曲’——那群神明中起碼有個合道,最少也是天帝巔峰,需要個錘子凡人開墾大地,需要在乎個錘子天地法則!”

“複活一個人有那麽難嗎?別的不說,之前根本不需要打仗吧?兩國戰爭死那麽多人幹什麽,這群神有一個算一個都在拱火,都該拉出去審判!”

不等電影院中的其他人疑惑質問,緊接著,便有一對兄妹的聲音響起,寬慰。

男聲寬慰道:“哎,阿晝,藝術不是現實,假如什麽電影遊戲都和你說的那樣,神明那麽全能,哪來的那麽多故事……就像是你,你不也是沒有什麽都做嗎?”

而女聲也解釋道:“是啊是啊,晝哥別生氣,又不是所有神都有腦袋的嘛,咱們見多識廣,不代表人家就懂呀。”

“我就是知道這點才沒有說那群神全都該死好麽!原始時代血腥一點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後麵這個設定根本就是狗屁!”

這個怒噴的聲音清朗,想必是一個永遠熱情的青年,他此時語氣帶著疑惑:“這個故事從設定就不對……亞蘭……那不就是創世樂章那個任務的申請者嗎……但是伊芙不是他的女兒嗎?”

這個聲音雖然有些吵鬧,但不知道為何,卻並沒有幾個人表示質疑,林易環視大廳,發現好像除卻自己這邊因為做的比較近外,其他人都聽不見他的言語。

林易還來不及疑惑,坐在旁邊的海崎卻不禁開口:“咦?你知道第三部激奏的劇情?”

“哦?”那個聲音似乎側過頭,有些驚訝道:“第三部,激奏?”

“是呀!”海崎也是個開朗熱情的性子,便開口解釋道:“亞蘭和伊芙,是創世大樂章四部曲的共通主角,他們的故事在輪回轉生,延續了無數次,綿延四大紀元,咱們剛才看的是身為戀人的第一部‘序曲’,而之後還有身為陌生人的第二部‘鳴響’,作為父女的第三部‘激奏’,還有第四部……”

“不,謝謝。”那個聲音突然若有所思,他謝道:“我大概有些搞明白了,果然,那個世界問題不僅僅是男女主……繼續看電影吧。”

於是電影繼續。

這次是創世大樂章四部曲連續放送,在短暫的休場後,第二部展開。

【永恒之歌·鳴響】

第一紀元結束,第二紀元開始。

熊熊燃燒的神之炎中孕育出了光明諸神,而光明映照萬物的背影中,陰影諸神也相應而生,光暗相爭,善惡相戰的天地中,充斥著無窮戰火。

光明諸神賜福眾生,陰影諸神詛咒萬物,凡塵人世,奇人異士高歌經書聖歌,對抗魔鬼邪物,哪怕是一座小小村莊,亦有神祭儀式。

此世一切之惡,那儀式的名字就是如此,將一人作為人柱,將其視作世間至惡來鄙夷,來唾棄,將天地間所有的罪惡與恐怖都由其來承擔,如此一來,即便是有詛咒,有魔鬼,有邪惡的存在意欲靠近,也會被這此世一切之惡吸收和擔負。

如此一來,村莊就可以得享安寧,可以在這戰火紛飛的世界安全的生活下去。

這一世代,被選定作為人柱的,是一位無父無母的女嬰,因為並非熟悉之人的子嗣,故而村中人獻祭起來更無任何顧忌。

村莊安寧的過去了十幾年,直到一個少年長大。

他從小就看見這於自己同齡的女孩作為此世一切之惡,凝視著她遭受折磨,遭受苦痛長大,他看見怨靈湧入女孩的胸口,看見詛咒的文字在其皮膚之上浮現,從女孩到少女,她一直麵無表情的接受這所有的折磨,仿佛一切痛苦的感知都不存在。

但是少年知曉這痛苦,他曾經冒險觸碰過少女的麵頰,結果就是大病了一個月,自此之後,他不僅沒有任何恐懼,反而疑惑,疑惑為什麽對方能承受如此龐大的怨念和憎恨,可以這樣麵無表情的承受這一切的苦難。

他開始偷偷和女孩交流,教會對方說話,將村外的花朵帶給對方看,為對方吟誦在天下傳唱的詩篇。

少女一開始麵無表情,但在男孩的熱情下逐漸也學會了文字和聲音,她被男孩取名為伊芙,接受了這個名字,在看見花朵的時候也會笑。

但這溫馨的日常並沒有持續多久——村莊之外,因為一場浩大的戰爭,怨魂的風暴即將席卷這片土地,作為村莊的庇護神,也是一切惡的匯聚,少女被請出,她身著華麗的衣飾,頭戴寶石的冠冕,在陽光的照耀下宛如女神一般聖潔,但是少年卻看見,在儀式中,那咆哮著席卷過村莊的怨魂風暴就這樣被吸納進少女的體內,而一向都麵無表情,默默承受這一切的少女卻頭一次地發出了痛苦的哀鳴,發出了宛如小獸一般的泣聲。

“怎麽會?此世一切之惡怎麽會哭泣痛苦?”

長老憤怒地詢問所有人,作為自小培育的人柱,少女本不應該感受到任何痛苦和折磨,因為她就不會有任何痛苦的概念,她不會笑,自然就不會哭,感受不到快樂,也就沒有痛苦。

既然從未有過光明和希望,那麽黑暗與絕望,也絕無可能加諸於其身。

此世一切之惡,正是所有邪惡的匯聚,也是最為神聖聖潔的神祇,偏遠村莊的儀式,乃是締造人神的奇跡。

但是少年為少女帶來的幸福,卻將神重新變回了人,無名的惡之神,成為了名為伊芙的少女。

少年呆若木雞,他怎能知曉自己的所作所為居然會締造出如此後果?他聽見長老低沉的怒吼,並知曉少女即將被廢棄,他們將會重新培養一位孩子成為此世一切之惡,重現少女的命運。

但隨之而起的,是憤怒。

“究竟誰才是善,誰才是惡?”

“你們究竟將神對善惡的教義當成了什麽?!”

他勇敢地站了出來,承認正是因為自己,少女才不複之前的神聖,才會感受到痛苦,他斥責長老的選擇不過是將所有本應該自己背負起的痛苦交給無辜的孩子,身為領袖,就應該自己高頌戰歌,與一切醜惡和絕望戰鬥。

就連痛苦都無法承受,那麽也就無法感知到幸福,少年揮動彎刀,與憤怒的長老和守衛搏殺,他在風暴中帶著木然的少女逃出村莊,但自己的腹部卻被切開,腸子都要露出。

“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

在曠野中,瀕死的少年用沾滿血的手撫摸少女麵無表情的臉頰,他喃喃自語:“就像是他們擅自對你施加絕望,令你成為此世一切之惡那樣,我也擅自給你自由,將你帶離村莊,變成凡人……”

他痛苦,也懷疑過自己,但少年從未後悔,直至死去。

“無論如何,你現在可以自己選擇未來的道路。”

注視著少年的屍體,少女握著對方的手,仍然沒有絲毫表情。

她其實根本不理解什麽是幸福,也不理解男孩拯救她,帶她離開村莊又有什麽意義,她從最初就無父無母,乃是沒有根源的虛無存在,正如少年自己所言,對方隻是自顧自的改變。

她站立起身,少女回過頭,她想要回到村莊,因為隻有村莊才是她的意義,此世一切之惡,正是她的名字,也是她存在的意義,如若不是此世一切之惡,她什麽都不會有。

對她來說,被虐待,被傷害,被唾棄才是正常的,對她好,反而會讓她不知所措。

她根本不懂少年的所作所為究竟是為了什麽,又有什麽意義,隻是將其視作了另外一種全新的折磨。

隻有回到村莊,她才能夠安心。

但是,就在少女起步,朝著村莊行走的時候,她卻看見路旁的田野中,有花朵正在盛開。

那正是昔日少年為她摘取,令她展開笑顏的花。

她忽然回憶起了,自己的確有一個名字。

“……伊芙……”

輕聲自語著,第一次開口發聲,重複著自己的名字,走到一半的少女轉過頭,看向少年屍體所在的方向。

她回過頭,來到了男孩的屍體旁,然後蹲坐在一旁,靜靜地等待。

鼓**而起的風沙中,永恒之歌再一次響起,席卷天地的大沙暴即將到來,少年少女的身影即將被一切的毀滅吞沒,那是最為平等的結局,名為死的永恒。

這就是她的選擇。

永恒之歌·鳴響起奏,電影黑屏,開始滾動拍攝人員表單。

“這也叫藝術?”

再一次,熟悉的青年身影響起,說實話,陷入沉思的林易並不驚訝——倒不如說,作為鑒賞能力極其有限,心理年齡相當幼稚的年輕少年,林易非常讚同那個聲音的怒斥:“不要以為是個悲劇就能是藝術啊!我倒是能看出來這部劇的確正在探討生命的意義和人的選擇之類的東西,就像是上一部是在探討靈魂和約定,記憶和存在那樣。”

“但是那些神有病吧,他們就不好好建設世界嗎,怎麽妖魔鬼怪這麽多?有此世一切之惡的技術,就真的去讓永恒的神去承受啊,他媽的,換我來不比這些腦癱做的好一萬倍!”

登時,又有幾個聲音安撫,勸那個青年息怒‘教授,算了算了,祂們菜嘛’‘是啊部長,這種劇情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你何苦這麽生氣?’

而那個聲音反駁:“屁咧,我生氣當然是知道這不是單純的劇情故事,很可能是真……”

海崎和林易對視一眼,他們笑了笑,覺得隻是氣話,卻是沒太過在意。

畢竟,對於他們而言,這不過是一個藝術的電影,裏麵的劇情全都是虛構,悲劇雖然的確令人有些心酸,但是電影唯美的畫麵,最高等級的音樂,就算是再怎麽狗血的劇情也能引動人的情緒,這就已經對齊得起這係列電影的名氣。

不管怎麽說,在短暫地休息後,第三部開始。

【永恒之歌·激奏】

此時,蘇晝心中,除卻不爽外,還有極大的疑惑。

正如同他之前所說,和邀請他過來觀看的邵霜月白映雪等人不同,他比誰都清楚,亞蘭和伊芙的故事,有極大可能是真實的。

自己接取的,源自於‘樂章世界’的亞蘭的任務,就足夠證明這點。

“哪怕是搭上了先驅空間的線,有了打破劇情的力量,亞蘭也沒有辦法擺脫命運。”

他坐在座位上,一旁的湯緣遞上了可樂,蘇晝在道謝後卻沒看見位於身後的白映雪似乎也打算做同樣的事情,他此刻陷入沉思,思緒接入位於虛空中的本體:“先驅空間能提供的兌換無窮無盡,哪怕是世界毀滅也能輕鬆搞定,別的不說,創世之界不就是這樣?隻要有我這樣的人願意付出代價,整個無限大宇宙的虧空直接就能補全!”

“憑借先驅空間作為後盾,都無法掙脫命運,足以說明,那個世界,有遠超宿命之前的‘強製力’!”

蘇晝可不是不看小說電影,動漫電視劇的人,他懂的可多了,什麽抑製力什麽機械降神,什麽天道大道,他哪個沒有揍過吃過?青丘星的那個宿命天魔,不就是‘機械降神’的未完成體?

在宿命的世界,強製讓命運達成的力量可太多了,蘇晝完全有理由懷疑,那個世界,代表‘序曲’‘鳴響’‘激奏’‘終聲’的四柱神,就是宿命的代言!

就是祂們,世間才充斥如此之多的悲劇!

祂們全都該革新!

“但問題來了,為什麽?”

蘇晝極其不解,要知道,創世大樂章假如真的存在,那起碼也是創世之環道主一級的合道至寶,等同於宇宙根源的究極存在,換而言之,它所衍生的諸神,其中孕育出合道並不困難,就像是創世之界的那些合道一樣。

有合道,還在乎什麽球的命運,一言之下,混沌破碎,時空迸綻,就連大道都磨滅了!

有合道強者在,什麽亂七八糟的悲劇背景全都給你改成烏托邦大同世界,哪怕你這個世界就命中注定要遭受無窮宇宙蟲族侵襲,一輩子注定要打永恒之戰,但隻要對麵沒有一位合道,合道強者也能硬生生把那個宇宙捏成蟲族捏成宇宙美少女美少年,降臨諸多世界談戀愛的故事!

合道,就是蒼天,就是勝過宇宙的宇宙意誌,最低的合道,起碼也能洗腦宇宙,影響宇宙的運轉路線,既定的宿命是什麽狗東西,祂們能蘸醬生吞了!

但是,樂章世界的合道卻漠視這一切的發生,這要不代表燭晝天即將出警,要不就代表背後的確有什麽陰謀,燭晝天馬上就要出警。

總之,肯定就是要出警!

亞蘭都報案了,他不出警,還配叫警察?

而就在蘇晝沉默思索之時,永恒之歌,第三部開始了。

蒼茫大地,眾神與人共存,巍峨高山之上,便是神之聖山,諸神各自庇護城池,與凡人生育神子英雄,在天地中交織諸多史詩傳說,英雄故事。

亞蘭乃是莫阿爾城的大富豪,但卻並未婚娶,直至有一天,他撿到了一個被父母遺棄的女嬰。

亞蘭將女嬰視若己出,命名為伊芙,其意為‘存在;授予萬物生命之女神’,悉心照料,宛如照顧公主。

但是,就在他帶著十歲的女兒前往神殿祈求祝福時,神殿神官卻預言,自己注定會死於自己的女兒之手,令在場所有人驚愕莫名。

而亞蘭卻極其果決,他立刻揮斥重金,給神官和其他神殿侍從封口,但卻並不知曉自己的女兒伊芙已經聽見了預言……

轟!

劈裏啪啦!

突然,電影院中,傳來一陣陣仿佛接觸不良一般的爆響。

銀屏和滿場燈光黯淡了下去,一切都陷入黑暗,才剛剛展開的故事戛然而止。

“咦?怎麽回事?”

正在吃爆米花,一臉期待的金瓊驚愕地環顧四周,她有些不知所以道:“這都2026年了,怎麽還有停電這回事啊?”

“噓——”

而另一側的白映雪小聲道,黑發的鳳凰少女看向蘇晝的方向,有些疑惑地搖了搖頭,然後低聲對一臉茫然的金瓊道:“還沒看出來嗎……”

此時此刻。

不僅僅是魔都電影節。

全世界,全宇宙,所有被燭晝影響的宇宙時空中,甚至所有先驅空間影響的宇宙時空中,‘創世大樂章·永恒之歌’相關的電影,遊戲,書籍,傳說,全部都關閉,黑屏,字跡模糊,被遺忘了歌謠該如何傳唱。

所有的一切都模糊,都不再清晰,都被遺忘了一瞬。

或許,下一瞬,就會被記憶而起。

但是現在……

“沒事。”

而此刻,眯著眼睛的蘇晝突然笑了起來,在一片黑暗中,他的雙目卻明亮,灼灼生輝。

他原本麵色嚴肅,甚至有些凝重,但現在卻突然搖頭笑歎:“我隻是突然搞明白了一些事情。”

他抬起頭,目光穿透電影院和地球的高天,一路貫穿宇宙時空,直抵自己位於虛空中的本體。

蘇晝淡淡道:“我隻是覺得……有些故事,還是不看為妙。它完全可以變得更好,然後咱們再去看點開心的東西。”

“因為有些東西,隻要我不看,那就不存在。”

“自然也就無從談起宿命。”

宇宙虛空,燭晝天中。

端坐於青紫神木中的火焰人形緩緩起身,合道強者的大道本體搖動身軀,在令諸天星辰都微微晃動,垂落星光之時,化作一尊年輕的人影。

“哈哈。”

蘇晝笑著,睜開雙目。

宛如烈焰一般的雙瞳凝望著遙遠的時空彼端,他咧開嘴角,露出危險的表情:“原來如此,和宿命的戰鬥,自我知曉‘故事的開端’,亞蘭委托的任務開始,就已經拉開序幕。”

話畢,他的身側便浮起一道碎片虛影,天神刻度的力量環繞於周身,而先驅空間也被呼喚而來:“我要出發了,先驅空間,如果我猜的不錯,現在任務就可以開始了,對嗎?”

而先驅空間的聲音也平靜地響起:【是的,就是現在,一切都準備完好,你可以出發了】

“真像是宿命。”

青年微微搖頭:“真難防備啊,已經有‘兩個命運’被我承認……”

深深吸了一口氣,青年的神祇對著多元宇宙展開雙臂:“但那又如何?”

“這次,是我略敗一籌。”

在銀色貫穿多元宇宙的光暈中,蘇晝的身影消失在傳送之中。

但卻又擲地有聲的話語留下:“但最後誰勝誰負,猶未可知!”

光輝劃破黑暗,正如刺破一切黯淡薄暮的飛星。

新的故事,序曲奏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