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成就人仙,但呂蒼遠仍然會做夢。

那時,他漫步於雲層之後上,陽光自天外而降,宛如金色的薄紗覆蓋整個世界,足下的雲層閃動著雷鳴,勃發呼嘯,而高空的狂風澎湃,卷起衣襟長發。

在雲之上,乃是高天,而天之上,就是無盡的群星與虛空。已經不再年輕的呂蒼遠衣襟已黃,但他仍夢見自己在這天地之間漫步。

他想要騰起,前往天穹的頂端,但他卻始終無法向上哪怕是一步,一層無形的牆壁擋住了他的去路。

雲端漫步……此地雖美,但卻不是自己的歸宿。

呂蒼遠總是會做這樣的夢,他發自內心地認為自己絕不是在地上庸碌的芸芸眾生,他的天賦,他的智慧,他的堅韌都足以證明他的未來完全可以更高——他早就可以更高。

如果自己不是誕生在弘始世界,自己固然可能會遭遇危險,沒來得及長大成為強者就橫遭死劫,但最起碼,他有著向上攀登的可能性。

最起碼,他可以不用仰望,而是憑借自己的力量,就前往天之上。

就像是現在這樣。

深夜,呂蒼遠漫步於雲層之上,光芒從天上垂落,月光如洗,照亮雲端,蔓延至大地,群山與世界的盡頭。

此時的中年男人,雙目中潛伏的那一絲苦苦忍耐的瘋狂,已經皆數散去,他對著朝著自己吹來的狂風展開雙臂,認真地呼吸。

靈氣,澎湃的靈氣正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伴隨著足下雲層驟然炸響的雷鳴,呂蒼遠周身亮起了一團灼目的閃光。

轟隆!

高天的白雲被澎湃的靈氣浪潮卷動,化作一層漩渦,而雷霆與暴雨刷一聲落下,這是早已預定好的降雨,呂蒼遠早就知曉,他借助這天勢汲取靈力修行,男人吐出一口氣,便有白色的激波卷動四方,在雲層上方激起近千米高的滔天雲山,而他吸氣,更是仿佛吞天噬地,四麵八方席卷而來的靈氣就像是被黑洞吞噬一般消失不見。

呂蒼遠虔誠地呼吸著,就像是初生嬰兒一般,仿佛頭一次真正地見證這個世界的一切光彩,而他的實力也宛如飛一般急速攀登,簡直就像是幻覺。

可這卻又是真的。

自從察覺到,自己可以越過弘始世界的大道封鎖,自由地汲取一絲天地靈氣以來,呂蒼遠就從未停止過修行。

一開始,這個男人在短暫地興奮後,就察覺到一個事實——那就是自己能夠接觸到的自由靈氣,真的隻有絲絲縷縷,雖然累計起來絕對算不上是小數目,但對於一位人仙而言,汲取這樣的靈氣,恐怕要幾年時間才能追上那群本該早就被自己甩下的同僚。

至於憑此突破地仙?那想的可就有些遠了。

但呂蒼遠何等聰慧,他早就有了進階的資格,隻是沒有進階的靈氣,而他察覺到,自己之所以隻能牽引一縷靈氣,是因為自己的靈氣構成了一個整體。

隻需要分化出一千縷半自主的靈氣結構,那麽他就能同時牽引一千縷靈氣。

所以,第二天,呂蒼遠就製造出了四十萬縷半自主靈氣結構,以堪稱恐怖的速度,汲取天地之間的遊離靈氣,補齊自己的力量。

男人汲取靈氣的態度堪稱虔誠,在靈氣隻有由上賜予才能獲得的情況下,汲取自由的靈氣這點本身就堪稱作弊,再加上呂蒼遠的境界早就夠了,隻是無法控製屬於自己的超凡力量,所以才顯得碌碌無為。

但如今,他已經重新取回了自己的力量。

“這才是……修行!”

睜開眼,此時此刻,呂蒼遠的容貌複歸年輕,他雙目灼灼,凝視著自己的雙手。

這雙手中蘊含的力量堪稱磅礴無比,沛不可擋,倘若是昨天這時候的自己,恐怕一隻手就可以輕鬆鎮壓,乃至於消滅。

這就是一個超凡者應得的力量。

天際的雷鳴響亮的有些出乎預料,負責半夜降雨的龍王心驚膽戰,但凡是有一個人舉報祂雷聲過大,祂就要被削減修為,更何況龍王原本就不願意驚擾至其他人,畢竟能成為龍王,誰會不愛護,嗬護眾生呢。

祂甚至已經開始疑惑,自己等人是否搞錯了雷鳴的大小參數,因為這雷音太過浩**威嚴,仿佛一位男人的狂放大笑。

第二天。

既然已經出現,那麽就難以寂靜。

弘始界,危險超凡物品與生物管理部,地方危機應對分局,局長羅久突然抬起頭,這位還未退休的百歲老人眯起眼睛,看透看向自己辦公室的窗外。

“呂蒼遠?”

他似乎有些感覺到不可思議:“你是來報複我的?”

“是的。”

而窗外,驟然響起鏗鏘雷鳴:“我就是來找你的。”

“不要傷害其他人。”這位老者起身,他似乎想要走到窗邊,讓自己被局外驟然升騰起的狂風並入其中,然後化作血肉的顏色——這樣也就不會波及無辜。

“自然不會。”

但與之相對的,呂蒼遠反而減少了羅久周邊風暴的大小,在一團朦朧的靈霧中,已經成為強者的呂蒼遠,以自己的力量環繞整個應對局,自己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我真的不是壞人,不是你們想象的那種壞人。”

他平靜道:“我隻是想要詢問,在過去的二十五年間,你是否刻意刁難我,令我得不到優的評價。”

“有。”

老人毫不遲疑地回答道:“不過和你想的不一樣,我不給評優,不是因為你搶了我孫子的名額。呂蒼遠,我一眼就能看出來,你根本不會去愛眾生,你為了自己的目的和力量,可以肆無忌憚地做任何事……你是一個純粹的惡人,就不應該掌握太大的力量。”

他如是道:“就像是現在這樣。所以我的確有針對你,堂堂正正。”

“你說的沒錯。”

呂蒼遠的聲音平靜且冰冷,伴隨著一聲雷鳴,無形的力量施加在老人身上——他登時就肢體扭曲,神魂破碎,當場死去。

“假如你不打壓我。”

呂蒼遠凝視著老領導的屍體,他輕聲道:“你就不會死,我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我不是壞人,但我真的無法忍受你。”

“你錯了……小呂。”而羅久的神魂碎片掙紮著。發出最後的聲音:“正是因為……你有極大的可能變成現在這樣。”

“所以……我們才不會願意給你力量。”

碎片被再一次急促起來的狂風雷霆撕碎。

人仙巔峰的羅久,就這樣被呂蒼遠捏死,就像是捏死一隻螞蟻。

因為沒有犯過的錯,就因為可能性,便針對自己?哪有這樣狗屁不通的事情!

但這就是弘始上界,因為有合道強者存在,能夠清晰看見未來可能性的大帝,就可以斷言一個人的未來,然後為了守護更多人的未來,將那種可能性扼死在搖籃中。

弘始所求的,永遠都不是什麽‘強大’和‘更好’,而是真正意義上的‘拯救’——其他人不再會有被害的可能性,而害人者也將無法害人,能夠正常的生活,度過平凡的一生。

所有人都活下來了,這才是弘始想要的結局。

呂蒼遠寧肯死,也不要這樣的解救,正如同有些人寧肯死,也無法接受自己的一生平平無奇,泯然眾生。

既然羅久的確刻意針對,那麽呂蒼遠要做的很簡單了,那就是順從過去二十五年的所有幻想——殺死他。

他是個純粹的惡人?笑話!他們甚至都不給他機會去做選擇,那現在他有了力量,自然就會選擇當惡人!

“反正,你們不是已經因為我可能為惡就懲罰過我了嗎?”

“我都受罰了,不作惡豈不是虧了?”

雷鳴在天際炸響。

弘始上界,一處普通的學校。

呂毅然已經進入青春期,如同所有普通的弘始界少年那般,熱衷一些炫酷的術法和戰鬥光影。

但他很煩,這個崇拜力量,喜歡交朋友的少年,始終無法成功融入周圍的圈子。

在弘始上界,霸淩是不存在的,任何敢於傷害其他人,用言語令其他人感覺到不適的人都會被重判——正因為僅僅是言語,很難界定其是否有可能是惡意,所以這方麵的判決一向從嚴從快,不會有人想要在這方麵體會專政鐵拳的力量,人們的交流一向簡單且柔和。

但是,沒有霸淩,不代表沒有孤立——不想和你一起玩,和欺負你完全是兩回事,畢竟弘始大帝隻是排斥人們互相傷害,至於人們之間是相親相愛還是互相漠視,祂其實並不在乎。

呂毅然現在就是這樣的狀況。他沒有什麽朋友,也沒有什麽長時間的玩伴,平時上下學都是一人,他對自己父親的厭惡也正是起始於這一點。

所有的關係,都有一個起因,大家都生活在這座城市,父母的關係當然會影響到孩子。

呂蒼遠本人在外人看來是一位陰鬱沉悶,不喜多言,業績也不怎麽出色的老應對官,再加上平日那副根本隱藏不住的憤世嫉俗的模樣,諸位父母都對他敬而遠之,以至於他們的孩子也對他的孩子敬而遠之。

甚至就連老師都因此對他頗為‘照顧’,經常點名叫他起來回答問題,而呂毅然偶爾能回答的出來,大部分時間隻能支支吾吾,在班內鬧出笑話。

“當年你父親可是全校第一!”

那些昔日和父親同輩的老師笑道:“放寬心,沒事的,下次你就會了。”

還有下次?他一次都不想繼續回答了!

呂毅然不滿的就是這一點——自己的父親不僅沒辦法成為他仰慕的偶像,反而還會成為他正常生活的障礙!

父母是沒得選的,正因為呂毅然還算是比較聰明,所以他僅僅隻是不滿,也隻能不滿。

就像是現在,他一樣沒得選。

轟隆!一聲雷霆炸鳴。

學校之上,突兀響起了呂毅然平日熟悉無比,但如今聽上去卻無比陌生的聲音。

“你們兩個家夥。”

那個聲音自高天之上傳來,帶著些許憤怒:“當年沒有勝過我,現在就用這種方法來對付我的孩子?!”

甚至沒有留給對方任何辯解的機會,伴隨著一陣突然響起,就像是人用手扭斷麻花一般的清脆聲音,兩位稍稍有些‘照顧’呂毅然的老師屍體,就已經被躁動的狂風和雷光撕碎燒焦,不複存在。

“……爸!?”

抬起頭,呂毅然愕然地凝視高天之上突然翻滾而起的雲層,他難以置信地看向學校上方——在那裏,有著一團正在急速旋轉的龐大靈氣旋渦,漩渦四周,電閃雷鳴,宛如世界末日,而漩渦的正中,一個漆黑的人影正負手而立,漠然地俯瞰大地。

那個人影,呂毅然怎麽可能不認識?那再也熟悉不過,毫無疑問就是自家那個‘廢物老爹’,一個勤勤懇懇工作了二十五年仍然沒有升職,被絕大部分人排斥孤立,自己也莫名其妙地傲慢,看不起所有人也被所有人忽視的老爹!

雖然不爽,但這就是呂毅然的童年,他過去一直以來的認知,並且覺得自己未來可能也要生活在這樣的陰影中。

可現在,俯瞰人間的呂蒼遠,已經令呂毅然感知到陌生——自己的父親突然變成了某種過於強大,龐大,難以被理解的存在亦或是事物,自己熟悉的一切,都無法描述那個已經改變了太多的他。

弱者和強者之間,就是這樣天與地的溝壑。

尤其是倘若強者就是想要欺淩弱者,就是想要殺死弱者時,後者別無他法,隻能懇求‘更強者’的拯救。

人影並沒有回應呂毅然的呼喚,他隻是在對方喊出聲的時候,垂眸凝視了自己的孩子一會,然後便不舍地搖搖頭,化作雷光遁走,消失不見。

“……化雷遁法,天象災變,一擊就殺死了兩位人仙階的資深教師……”

握緊雙拳,呂毅然喃喃自語:“這是,霸主地仙的神威!”

“但是什麽時候,老爸他什麽時候突破的霸主地仙?!他又為什麽敢殺人?!”

答案是從一開始,呂蒼遠就是霸主地仙。

弘始上界,在得到眾人認可之前,眾生隻修道,不修行。

天賦絕倫者,在學校就可以習得上成神通,多年水磨工夫,哪怕僅僅是理論,恐怕也能知曉如何將其運轉使用。

隻需要在未來的時光中,證明他們的確不會危及其他人,並且願意幫助其他人,那麽源源不絕地精純能源就會湧入他們的體內,令他們一步登天,成就強者。

呂蒼遠正是那樣的天才,隻是他始終得不到認可,不能成為新一代的強者之一。

明明有著無雙天賦的他,卻被壓抑在小小的危機應對局中,承受天賦沒有他百分之一好的人的打壓,而自己的孩子也因此遭遇孤立。

他很難理解為什麽。他不應該是天才嗎?不應該被大家所體量嗎?他又不是不願意做好事,憑什麽就一點機會都不給他,非要將他壓在角落中,半點翻身的機會都不給?

憑什麽默認他是個壞人?他可以是好人,隻要有人願意相信他——他已經默默無聞地做了個好人二十五年了!忍受了二十五年了!

但沒有人相信,也沒有人祝福。

所以呂蒼遠在最後,選擇了殺。

——他們傷害到我,令我和我的家人不爽了,而我除卻暴力之外,已經沒有任何方法反擊。

他如此想到,終於得到自己夢寐以求力量的呂蒼遠,正在天空之上,露出快意的笑容:“那我就該去殺。”

是啊,就是如此——有力量的人,就該用自己的力量去改造世界,讓這個世界,更加符合他們的意願!

什麽亂七八糟的愛眾生,什麽狗屎一樣的互相尊敬——明明想要讓人真的互相尊重,就得讓那些喜歡隨便看不起人,隨便排斥其他人,隨便給人下定論下斷言的家夥,嚐嚐被鐵拳毆打的滋味啊!

呂蒼遠無比憎恨這一套秩序,哪怕自己曾經因此受益。

而且,正因為他知道,自己日後,在弘始大帝歸來後,絕對必死無疑。

所以,呂蒼遠現在想要順從自己的心而活——有人相信,他就幫助誰,有人厭惡,他就去殺誰。

不因為其他。

僅僅是因為他可以。

此時此刻,弘始上界世界群。

類似像是呂蒼遠這樣的存在,不多,但也絕對算不上少。

他們大多是原本就有天賦,但是因為性格原因,鬱鬱不得誌的強者種子,在突然能夠汲取到一絲自由靈氣後,這些本就天賦絕倫,但卻‘心性不佳’的家夥,全部都用各式各樣的方法盡可能多地獲取靈氣,然後順從自己的心意,對昔日令他們感覺到不爽的人展開反攻和刺殺。

甚至,有些額外強大的人看準時機,各自呼應起兵,召集了一批部隊,以追捕那些逃跑至外界的強者為理由,意圖突破弘始上界的界域封鎖,前往多元宇宙虛空中,尋覓其他世界定居。

如此一來,甚至呂蒼遠那些最初混亂的主體都已經算不上什麽大事了——就連那些原本平靜無比的組織和強者,都對‘離開弘始上界’這種可能性感到心動無比。

越是強大的人,越是厭惡弘始的秩序;越是弱小的人,越是依賴弘始的秩序。

其實,祂們能在這個世界,修行至強者的地步,足以說明這些弘始界強者都是愛眾生的。

但,既然眾生在弘始上界中很安全,那他們為什麽就非要呆在這個世界中呢?

反正,他們就是想要出去看看,自由地生活一段時間……歸根結底,他們都是為了追捕逃犯,是在做正事啊!

給自己找了個借口,然後順從自己的心。

總而言之。

整個弘始上界,在極短的時間內模樣大變,以至於那些雖然有力量,但礙於‘不能隨意對同胞下手’的弘始上界強者根本無力阻攔那些沒什麽惡意,僅僅隻是好奇外界‘自由’的人,故而不得不想辦法通知弘始,告訴對方如今仙朝難以言喻的模樣。

而就在此時此刻。

多元宇宙虛空之外,兩顆璀璨的烈陽,來到,回到了宏偉浩瀚的弘始世界群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