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昔日的中央神庭麾下萬民而言,天空中最明亮的星辰並非是每個星域的恒星,而是駐守那一方世界的仙神。

而彌羅神女,祂永遠會記住那年春夏交替之時地球的夜空,那時的白發女孩抬起頭,淚眼婆娑間,隻能看見漫天星光璀璨,有一道絢爛銀河自地球而起,駕馭著巍峨神舟,直抵高天之上的之上。

作為傳道塔的塔靈,神女能記住很多人的臉,那些有著天帝的莊重,天尊的威嚴,宛如老父親般的溺愛,又總是愁眉不展的麵容總是難以忘懷,可在無靈時代緩慢的煎熬中,這些麵孔也逐漸隱去,變得模糊,而一張張繼承了傳道塔使用權的人間帝皇,塵世修行者的麵容依次浮現,光影閃動間,帝王將相,修士豪俠,皆在其中。

但是這些麵容都太過易碎,在時光的吹息間便皆數消散,女孩行走於碎散的塵世,足下的每一粒砂礫都是模糊不清的光陰。

不朽……唯有地仙才有不朽,而唯有地仙才能陪伴在昔日那些天尊的身側,任何一位天尊天帝的隨從和侍衛都是地仙,這不是為了什麽天尊的儀仗威嚴,僅僅是因為記住一張臉,看清一顆心需要的時光太過漫長,如若中途就碎掉,即便是仙神也會扼腕歎息。

不朽的彌羅神女原本以為自己會在那一張張易碎的臉龐中輪轉許久,祂將會在悠遠的時光中見證人類的奮起與衰弱,旁觀無數豪傑智者間的征戰與太平,直至有朝一日,人類如昔日的仙神那般在血與火中崛起,踏入天上的雲霄,祂亦再一次能將臉龐記憶清晰,再一次得見諸多璀璨星辰懸掛於天,更甚驕陽。

但誰知道,不過區區不到萬年的時光,靈潮複起,祂就有了能夠記住臉龐的機會,更是有一顆勝過宇宙中一切光亮的白晝之星懸掛於天之上,橫壓所有光輝。

溫暖,炙熱,或許有些不近人情,但那正是最大溫柔的體現。

閉上眼,感受著自己‘本體’內部突然湧現的炙熱,感應著身前位於黑色無何有止境中的傳道塔正在發出的光輝。

彌羅神女不知為何,忽然回憶起久遠之前的記憶片段。

【不回來了嗎】

飄**的雲霧間,女孩隨著一位天上的帝皇行走:【即便是亡族滅種,祖地荒蕪?】

【當然】威嚴的男人捋著長須,最初的天帝笑了笑:【如若我等的子嗣滅,那就當滅】

【撒謊】女孩用力扯動對方的衣角:【你們留了那麽多神兵道器,還把我也留下了,你們才沒這麽灑脫】

【停停停,我這袍子金貴著】男人無奈地舉起手,示意自己怕了女孩:【子嗣……也不是什麽神聖且天生不朽的聖物,我們留下了許多東西作為保障,小彌羅,你比誰都清楚】

如此說著,男人抬起頭,仰視星空,凝視著那宇宙中迸裂的無窮裂縫:【他們如若滅,就當滅】

【就像是我等這番冒險一樣……如若失敗,不也一樣要滅?與之相比,反倒是留在故鄉更加安全,至少可平安延續數萬載歲月】

【所以你們不會回來】小女孩總是能抓住重點,祂扯衣角的力度更大了:【拚命也要出去,外麵就這麽值得冒險嗎?大道存於萬物中,你們明明可以看得見,但卻非要出去才會認真看】

【哎,小聰明,小傻瓜】

男人歎息:【重要的從來不是能不能看見大道,而是敢不敢去實踐大道——我們就連出去都不敢,還敢做什麽?】

【我們就連踏出家門都不敢,又怎麽敢說能守護這個家?】

【不要糾結我們回不回來……回不回來重要嗎?】

如此說著,祂微笑著摸了摸彌羅的頭:【隻要汝等不滅,吾等永遠與眾生同在】

直到現在,彌羅神女才知道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嗡——

天地震**著,幾近於無窮無盡的光紋就像是火山爆發一般,從眾妙傳道塔中噴薄而出,縱然是早已見慣仙神的神女,也不禁怔怔凝望著天穹,注視著那波及了小半個地球,並不斷朝著宇宙虛空蔓延擴散的符文雲霧。

之所以是波及了小半個地球,是因為不僅僅正國的方向出現了這樣的異變,天地的四方,所有大勢力傳承之地,都出現了一般無二的異變。

此時此刻,那屹立於天地間的無窮符文靈霧,便開始逐漸凝聚,凝聚成了一座通天徹地的龐然大物。

一座更加巍峨,更加龐然,比起月球都要更加龐大的……傳道高塔!

【這是——】

彌羅神女不禁身軀微微一顫,一種難以抵禦的戰栗,從真靈中泛起的渺小感和親近感正在從身軀中升起。

在雲層之上。

在天穹之上。

宇宙真空中,環繞無數如江流般流淌靈光的傳道高塔穩定地聳立於虛無之間,它的存在本身實在是太過巨大,以至於整個地球的土地和海洋都像是一層苔蘚和水坑,而地球本身亦不過是承載它的底座。

不僅僅是彌羅神女,所有正國,所有地球人都看見了——不過每個區塊看見的東西大多不一樣,因為在其他區域,亦有聖潔山峰驟然拔地而起,璀璨的水晶天懸浮虛空,釋放無盡明光。

它們相互之間共鳴,共振,激**起一片片宛如海嘯一般的靈氣巨浪,化作諸多宛如活物一般的巨型氣旋,它所過之處,即便是虛空也泛起雷霆,黑暗的真空亮起無窮璀璨光華,然後又接連熄滅。

波動仍在持續。

以地球為中心,接連不斷的震**正在震**萬事萬物的根基,借此通向整個封印宇宙。

此刻,不僅僅是地球文明,整個封印宇宙中的所有活物,所有有著修行者的文明,都將會清晰無比地感應到,這方天地,將不會和過去一樣。

激**的靈氣狂風攜裹著震鳴,吹拂著世上的一切事物,沒有任何修行者可以不受影響的忽視這星球上突然發生的異變,他們大多被這風吹拂的衣衫不整,須發淩亂,哪怕是地仙也無法阻擋這怪異的震**,隻能收斂心神,凝視著高天,猜測這一切異變的源頭。

但唯獨彌羅神女升上高空,不受半點靈氣波動和震**的影響,狂風帶著半透明的激波穿過白發女孩的肩頭與腋下,卷過祂周身和衣衫,但神女卻連半根頭發都沒有隨之飄**,佁然不動。

滴答,滴答。

彌羅神女凝視著那屹立於天之上的高塔,已然是淚流滿麵。

其實本應沒有這樣的聲音,因為從神女眼角滴落的淚水並非實質,而是隨風散去的光流,但不知為何,這虛幻的淚水仿佛有了實質,又仿佛有人接住擦去,一時間,除卻有些泛紅的眼眶,白發的女孩看上去沒有半點失態。

【你們……】

祂低聲,有些哽咽道:【你們的大道……回來了】

此言一出,仿佛有笑聲自悠久的時光中傳出,於這片天地朝夕中回**。

黑暗隨之盡去,整個太陽係,乃至於更加龐大的時空圈中,以那龐然的眾妙傳道塔虛影為中介,沸騰的靈光自虛無中浮現,宛如柳絮揚撒於半空,展現自己的大道紋路。

這些光暈搖曳著,剖析開時空的本質,深入世界的基底,將自己的烙印沒入宇宙深處,更替著萬事萬物的結構。

不止一個……也不止一次,如今的地球,正在接連響動相同但又不同的波動。

倘若是創世之界的合道強者,此刻肯定會想起一個類似的場景。

那就是蘇晝連續不斷地合道,以此等看是溫和,實際上造孽無比的破壞力,破開唯一神防禦,深入其支配時空中的模樣。

這是,合道的波動!

而現在,正在接連不斷合道的,卻是整個地球各大勢力傳承本身。

“我就知道……”

地上,張清雲和兩位友人站立在天都中央委員會的頂端,他仰著頭凝視著高天,不禁喃喃:“祂們早就前進了——祂們早就已經抵達,隻是等待著!”

“亦或是說,祂們一直都在等待著,等待著有一位後人可以超越祂們,開啟那封鎖故鄉的無窮牢獄,將終寰鎮印解開,如此一來,祂們也可將自己的大道歸還家鄉……複歸故土!”

他聯係彌羅神女,本是希望傳道塔能開放試煉,輔助諸多私人門派立足,令其擁有底蘊……但是現在看來,或許結果會比他想象的還要好。

整個正國本質就是三十六書院統治,雖然各大書院因為太平大陣而全心全意為民,但這無數利益糾纏,也的確締造了一個個難以撼動的龐然大物。

正一書院的學員,張家的修行者,就是要比其他平民修行者要平等,其他甲等書院,還有各大修行世家的修行者也是如此,有著特權,薪酬和福利也更加優先,這就是階級,仰賴祖輩福德潤澤而成就。

而現在……

“這麽多大道,整個宇宙的基礎模型都要重新算了。”如此喃喃自語,男人露出笑容,甚至狂放的哈哈大笑,粗口不斷:“這下過去的一切指定是不成了——誰不是天帝後裔?誰不是天尊血脈?祖輩潤澤,哈哈,誰都有祖輩潤澤,他媽的都是人他媽生的,他媽的就沒有誰不一樣!”

“哈哈哈哈,所有一切都得從頭開始!”

光芒閃動著,似乎是在附和。

流水一般的晨曦溢滿宇宙,黑暗仿佛被某種力量從宇宙中抽去。

宇宙中,諸多勢力停下了手中的舉動,祂們感應著血脈亦或是先祖傳承中遺留的回**,不僅僅是地球,瑟諾斯提亞人的祖地,薄暮星域所在處,同樣亮起了一般無二的光暈。

而在更遠方,一些早已滅絕,就連故土星球上的一絲遺跡痕跡都被抹滅,半點塵埃都欠奉的虛無之地,亦有光暈亮起,一股浩然而至的力量宛如恒星一般點亮夜空。

這大道的第一縷光落在了那早就變得破敗荒蕪的死寂星球之上,一時間,時間倒流,所有的廢墟都開始潰散,而新生的草木開始發芽,滅絕的物種再次出現。

直至那一刻,從灰燼中重生的智慧種族懵懂地站立在大地之上,光照耀在其身,不斷向上攀爬的溫暖晨曦將其的影子越拉越長,直至顯露出那雙茫然注視著天空與星星的雙目。

萬年過去,十萬年過去,數之不盡的時光過去,昔日毀滅於光芒中的萬物,最終又從光芒中複生,他們再一次凝視星空,被溫暖的晨曦撫摸,宛如先祖溫柔的手。

一切的罪與罰都已經在重複的朝夕月夜輪轉中磨滅。

【謝謝】

有震**諸天的聲音傳來,帶著誠懇的酬謝:【革舊之容,還新之貌……吾等不能歸鄉,實在是仰賴道友的傾力臂助!】

【為往聖繼絕學罷了】

又有這樣的聲音響起,平淡地回複:【滅絕的生靈何止億萬,我不會全救,而你想救,我助你一臂之力】

那聲音道:【這便是最大的施行】

這聲音又道:【故土之地,當是燭晝尊】

亦有諸多聲音隨之讚同:【故土之地,燭晝為尊】

宏大而響徹諸天的宣告,震**列虛:【此界,汝當為世尊】

傳道塔。

彌羅神女揉了揉眼睛,祂已經自由了,那原本用來保護祂不會被無靈時代磨滅的約束,也是將其束縛在傳道塔周邊的枷鎖已經從根本的源頭處被取下,隨著合道神光閃動,她終歸是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又不想要得到的東西。

此刻,張清雲也來到了傳道塔,他看向彌羅神女,一時間睜大眼睛:“咦……”

“我要報仇。”然後,前任道聖就聽見這樣的宣言:“張小子,你得幫我。”

男人看見白發的女孩握緊了拳頭,對著天之上揮動,語氣帶著憤恨的情緒:“祂們把我變成留守兒童,現在道路都開了,還不回來!”

“祂們不來找我,我就要過去找到祂們,報仇!”

“這樣啊,那的確。”道聖微微思慮,不禁啞然失笑,他一下就搞明白了前因後果,雖然心中嘀咕神女當真是蠻不講理,但口中仍然寬慰道:“倒也不著急於一時,放心好了,咱們都是一家人。”

畢竟,倘若大家都講道理,誰又會去成就合道,重定新道理?

彌羅神女微微點頭,輕嗯一聲,仍然凝視高天。

而就在此時,青丘界域,無數天狐族裔正在這顆星球上繁衍,一如地球一般繁榮昌盛。

但是,突然,伴隨著響徹整個星球的警報,有一道青灰色宛如青銅鋼鐵一般的光暈驟然從青丘星上躍起,然後直入漆黑的宇宙虛空,乃至於多元宇宙虛空中。

“怎麽回事?!”

正在自己辦公室中處理公務的顧澤川驟然站立起身,他現在是青丘星中央警戒局局長,從屬於蘇晝麾下,平日就是看顧九黎封印,自然為此而震驚,兩隻狐耳都不住抖動,震顫不已:“封印破開了?”

而他的下屬也跌跌撞撞闖入辦公室:“局長不好了,封印空了!那位大人跑出去了——”

“哎,何苦!”顧澤川雖然一開始震驚甚至悚然,但現在耳朵和尾巴都放了下來,甚至舒了口氣,這位銀發碧瞳的俊美天狐青年甚至抱怨道:“那位大人怎麽不可能知道現在的情況,部長還在呢,祂出來又能幹什麽?”

“封印那邊……似乎聽見了什麽。”

而下屬支支吾吾,有些不太敢開口:“我猜……”

顧澤川側過眼瞳,疑惑地重複:“你猜……”

下屬橫下心:“我猜,是複仇?”

流光閃過夜空,一抹星軌宛如困惑的符號,勾起一個始終存於天地間的疑問。

——遂古之初,誰傳道之?

億萬光暈流轉,自多元宇宙的無數個角落匯聚,宛如洪流一般浩浩****的大道,凝聚向虛空中的那一輪銀色的旋渦。

——無論是誰,無論是誰。

——正如人類始終凝視高天。

——大道始終綿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