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中,常人所無法感應到的震動正在擴散。

人仙不行,地仙也不行,哪怕是能自由出入虛空中的天仙,橫渡世界的仙人,也並非是所有都能感應到這震動,更別說感應到振動的盡頭和邊緣。

但是,對於蘇晝這種身懷至高傳承,又有天神刻度在身的天仙而言,這一切的反應都實在是太過明顯。

咽下一口口水,蘇晝抬起頭,看向埃安世界的天穹,他的目光滿是震撼。

在男人的雙目中,他看見漫天星辰都在扭曲,整個黃昏世界群,乃至於黃昏世界群之外,他所不能觀測感應到的盡頭彼端,全部都在瞬間扭曲,旋轉,化作陀螺一般的星塵漩渦。

一切的光,一切的影,所有能被觀測到的事物,其本質,都因為一個存在的舉動而偏移,傾斜。

此刻,他的手中緊握著一塊銀色的懷表,天神刻度在蘇晝的手中震**,發光,有無窮無盡幾近於實質化的銀色紋路正以天神刻度為中心,朝著蘇晝四側顯現。

就像是一種保護,一種護盾那樣,天神刻錄展露出了遠勝於它在虛空中激發出的庇護之光。

一切都僅僅是因為一次側目的注視。

“帶我去虛空!”

感應到埃安世界周邊的時空震現象正在愈演愈烈,並以自己為中心激發,他當機立斷,選擇催動天神刻度前往虛空。

雖然他覺得這種常人根本無法感知到的時空震,未必會對埃安世界的眾生產生什麽影響,但是凡事能不冒險,就不冒險。

霎時間,時空門便出現在蘇晝身前,而他也以最快的速度觸碰,脫離了埃安世界,前往外界虛空。

——黃昏世界群·時空亂流——

脫離埃安世界的,衝入時空亂流中的蘇晝睜開眼,他本想要環視周圍的情況。

但是,根本不需要睜眼。

因為凡是有感知,有思想,有智慧的萬物,都可以見到,想到,感知到。

那環繞整個黃昏世界群的‘黃昏之光’,正在緩緩暗淡。消散,虛空中的時空亂流也開始平定,寂靜,不複之前的喧囂。

薄暮冥冥。

一時間,整個多元宇宙虛空的聲音都失去了,無論是橫跨世界的帝國,亦或是渡越虛空的文明,乃至於乘舟駛過億萬天幕與星空的仙神,在這一瞬都驚愕的察覺,他們觀測外界虛空的法陣失效,偵測遠方的傳感器失靈,無論是術法神通,還是魔法神術,一切的手段都歸於寂靜虛無。

無論何時,無論何地,無論是深陷於時空輪回中的輪回原初世界,亦或是被囚禁於黑暗中的天獄宇宙,這些因為種種特異和因緣被隔絕於封印多元的眾多奇異世界,此刻卻全部平等的陷入了靜謐。

超越時空和因果的力量正在擴散,正如同天神睜開眼眸的動作。

而抬起頭的蘇晝,卻感覺看見了一輪漸沉的夕陽。

無盡的黑暗湧動著,就像是懷抱一樣,將愈發黯淡,愈發沉淪的光輝納入自己懷中。

然後……

‘擁抱’。

並非是幻想,而是現實。

蘇晝看見的,正是那幾近於無盡,環繞整個黃昏世界,沒有任何其他世界存在的黑暗‘大空無’地帶,將整個黃昏世界群擁抱的場景。

“這……”

在這一瞬間,他忽然明悟,他原本以為,是黃昏部分力量顯現,充斥整個黃昏世界群的‘黃昏之光’,其實根本就不是主體……

黃昏的部分力量顯現,原來一直都在那裏。

就是,那隔絕了封印多元中,其他封印世界和黃昏世界群的,‘空無黑暗’本身!

“雅拉……”

他喃喃低語:“你說黃昏很強……對吧?”

蘇晝吐出一口氣,帶著一絲震撼到極點的語調:“但是你從沒說過……祂強成了這個樣子啊!”

“那可是‘我’說的很強啊!”

而蛇靈嘖聲道,尾巴也不停地旋轉著:“我早就說了……隻是你從來沒認真想!”

多元宇宙正在顫抖。

概念正在喪失意義。

龐大到超乎了想象,以至於隻要實際軀體不大於複數宇宙,根本就沒辦法切身感知,沒有邊際的波動緩慢地震動,令諸天萬界都在搖晃。

而最後,仿佛是回應蘇晝的目光。

來自無盡遙遠彼端,源於虛無的黯淡的意誌,於埃安周邊蔓延。

【我聽見了祝福。】

縹緲之間,有不可辨別來向,又仿佛自諸天列星中而出的低沉之聲,從虛空的四方響起:【久遠的,轉瞬的,真摯的祝福之聲,終於聽聞。】

這聲音仿佛漠然,又似乎真摯,更像是惋惜,祂帶著濃濃的歎息,以平靜的語調闡述:【是你,混沌。還有你的立約者。】

在這瞬間,天神刻度上,閃耀的光紋變得更加璀璨,甚至外部那一層平平無奇的銀色金屬殼都開始緩緩解離,就像是在超高壓下逐漸解開封印,展露原型的某種宏大事物。

但很快,天神刻度的閃耀就停滯了下來。

因為那個意誌的主人黯下了目光。

【你在祝福。】

祂輕聲道:【可是,小小的人啊,這三界六道眾生,九天十地諸天,你可曾見過任何一地的全部風景?你可曾見過萬物萬族的誕生終末?你可曾知曉任何一種情感的泛起和平複?】

【時空尚且未超越,沒有永恒的你,又為何能狂妄地說出這般言語?】

【混沌的立約者,你有何資格祝福虛無?】

【又有何資格,允諾希光?】

淡漠的聲音響徹虛空,整個黃昏世界群閃耀的光輝都被遮蓋,披上一層薄紗。

但是,身處於最中心的蘇晝,卻意外的沒有感到什麽壓迫。

亦或是說,他還沒有強大到,可以體會這個級別壓迫的地步。

“但誰都應該有資格。”

所以,緊握著天神刻度,與肩上的雅拉一同抬起頭,仰視虛無的黑暗,蘇晝沒有絲毫畏懼地環視沒有展露任何形象與象征的空無:“祝福——祝福誰,不需要資格,祈禱希望更是如此!”

“有沒有能力,和是不是期待,根本就是兩回事!”

“況且,我會做到我所說的,倘若埃安世界再一次陷入了災禍的輪回,人們再一次為了存在而背離意義,再一次選擇踏入黑暗的境地——那無論如何,我都會再次歸來,再次創建結社,立下教派,傳播思想,扭轉這一切!”

他隻是對自己允諾:“我會做到這一切!”

【哦。】

但是,空無的聲音卻平淡地傳遞:【所以呢?】

【這一切,終歸毫無意義。】

【一切恒久對比永恒,皆如一瞬,凡者不可想象思索,但超凡卻能理解,故而能理解其中恐怖——死是寂靜的歸宿,永恒的存在本身就是虛無的象征,而並非永恒的一切,更是毫無意義。】

這聲音響起,帶動諸多世界輪轉,蘇晝從那漫天輪轉的星塵中宛如看見了一切。

他看見了存活了不可以數量計數歲月的強者,因什麽都體驗過,什麽都思考過,卻始終無法填滿自己的心而陷入瘋狂——他探索了,卻仍不滿足,他追求混沌,可依然覺得不夠。

他戰鬥,意圖超越輪回,乃至於自己的極限本身,他創造前所未有的事物,並前往遙遠彼端終結那些自己看不慣的萬事。

但他已經是永恒,他想要什麽就有什麽,有著無限的時間和資源,他所需要的無非就是等待,等待自己想要的事物,想要去的地方出現,抵達。

而且,那些位於他前方的事物,也永遠是無限,無論如何求索也是如此,沒有盡頭,充滿空虛。

祂探尋了所有的路與正確,卻尋覓不到,亦或是尋覓到了,隻是並不能滿足。

最終是死寬慰了這位永恒者,自滅成了祂平靜的歸宿。

他看見有一個文明,發達到了不可思議難以想象的地步,祂們的新生個體一誕生就是永恒,就能理解文明的每一種知識,而每一個文明的個體都有一個初生亦或是完善的宇宙隨意處理,祂們是超越了自身多元宇宙的超級文明,探索著永恒無盡的軸行走。

但這文明最終消亡,陷入寂靜,因為祂們太過超越,祂們的所思所想就相當於多元宇宙的自然規律本身,以至於失去了改變的意義。

祂們現在某種意義上還存在著,但也不存在,那個祂們誕生的多元宇宙中又孕育出了全新的文明,但是那些文明永遠無法想象,祂們熟悉的多元宇宙,包括規則和定律,都不過是昔日那個超級文明的個體的思想結果,但他們永遠無法察覺。

蘇晝看見了,他看見一隻弱小的蠕蟲。

這弱小的蠕蟲身處危險的環境中,周圍全部都是天敵和險惡的高熱環境,它一開始是為了‘生存’而求存,吞噬同類,避開會噴射高溫蒸汽的岩石坑洞,拚命地積蓄營養,順應著血脈本能蛻變成飛蛾,然後在一個清爽的冬天,和一隻雌性同族繁衍,得以留下後代,達成‘延續’。

完成了這一步後,壽命不長的它開始朝著遠方‘探索’,這飛蛾消耗了體內所有的養分,本應該早就死去,但並非本能的微弱意誌指引它前進,前往遠方尋覓未知的‘可能性’。

而最終,這冒險的行為在混沌中為它尋覓到了一絲生機,幾近於‘奇跡’,它找到了一顆神秘的魔晶,魔晶中蘊含的能量令這隻幾近於油盡燈枯的飛蛾蛻變,重獲新生,打破了它們一族繁衍後就會死去,成為幼蟲食糧的‘輪回’。

飛蛾得到了操縱火焰的能力,它開始捕食之前無法捕食的天敵,它也逐漸發現自己所在的區域滿是熔岩和火山,還有長著翅膀和大角的可怖生物在熔岩火湖旁邊駐紮營地,吸食了幾隻長角怪物腦漿,獲取他們記憶的飛蛾知曉這裏就是地獄,長角的是惡魔,而它也已經是魔獸。

狩獵惡魔,狩獵魔獸,飛蛾越來越強,祂最終征服了這一片地獄,‘創造’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龐大飛蛾帝國,祂締造魔光蛾這一全新的種族,‘終結’了這一層深淵惡魔帝國的統治。

祂越來越強,不僅僅征服了深淵,還征服了主物質位麵,成就了至高的神祇,甚至就連其他宇宙都有蛾人這一種族出現,它已抵達永恒之境。

祂不再需要憂慮生存,也不需要憂慮延續,祂‘超越了’一切能束縛祂的,甚至輪回也是如此。

飛蛾尋覓到了祂自己,祂的文明,祂的種族更好的可能性,祂探索了一隻小小飛蛾永遠不能探索的區域,並帶領自己的後裔一同探索更遠方。

祂不再是它,不會畏懼危險,不會憂慮存續,祂超越了本能。

飛蛾創造了新世界,終結了舊紀元……祂什麽都做到了,什麽都辦到了。

所以呢?

有誰會褒獎祂嗎?有誰會誇耀祂嗎?

或許會有,但這些也是永恒的嗎?

即便誇張的想象,想象這都是永恒的,這一切又有意義嗎?

飛蛾達成了一切的願望和正確,但最終,祂隻能等待。

等待漫長的虛無,真正正確的到來。

【正確?】

無窮的世界中,黯淡的光正在閃耀。

【正確就是虛無,正確毫無意義。】

祂念誦,帶著縹緲地笑聲:【但可笑的是,這正是一種正確。】

“永恒是這樣嗎?”

而青年的聲音響起。

屬於蘇晝魂魄的本音,在凝視了一切後,仍然在質疑:“永恒隻能是這樣嗎?”

“是否有更好的永恒可以期待?不僅僅是這些無可奈何的結果?”

他的質疑就像是扔進了平靜的湖泊,激起了毫無意義,但是的確有什麽正在泛起的波紋。

【並非無限,並非永恒的存在,永遠無法理解永恒。】

有聲音在低沉地輕歎:【你過去所經曆,所想像,所期待的一切,都隻是永恒最微不足道,可以忽略的一瞬,無論實際上度過了多麽漫長的時光,感悟了多麽美好的人生,和永恒本身都是無限分之一的渺小。】

【長短快慢,都不過是錯覺,多少難易,終究隻是虛無。】

【億億萬萬,恒久時光後,諸道成空,萬象俱滅,你的一切思想,革新與建樹都將化作塵土,埃安世界,乃至於這個多元本身也不例外。】

“我知道。”

而蘇晝回答。

他握緊了手中所持的天神刻度,他握緊了這正發著光的懷表。

他正在恐懼,麵對這強大到匪夷所思,強大到僅僅是一念,就令整個他所能觀測到的多元宇宙震**的強大存在,蘇晝恐懼的難以站立,如果不是雅拉就在肩上,天神刻度的力量支撐,他或許已經半跪在地。

他此刻恐懼的想要不顫抖,也隻能用力握緊手中僅存的事物。

但恐懼並不可怕,誰都會恐懼。

重要的是能鼓起勇氣。

所以他仍然開口:“無意義就無意義,該做的還是要做。”

“億億萬萬年後,諸道成空?那我就再歸來,再次教化眾生,再傳我道!”

“沒有世界,我就創造世界,沒有萬物,我就創造萬物。”

一切是黑暗空無,蘇晝的靈飄**在虛空中。

他說:“沒有光,那就‘要有光’。”

“我覺得光是好的,所以它就有意義。意義本就隻有人需要的時候才會出現,不想要的時候,什麽事,什麽存在,都是虛無。”

沒有回應。

但是,薄暮的黃昏中,卻有一絲光芒正在閃動。

薄暮與黃昏交錯,在黃昏世界群的周邊,黑暗的空無中,有什麽龐大的事物正在顯化,正在湧動。

虛無,是黃昏時的黯淡,也是薄暮時的光輝。

隱約間,蘇晝能聽見一聲悠長的歎息。

——這一切都是無意義。

——書本關閉了,書就無意義。

——電影完結了,電影就無意義。

——感動的事情忘記了,故事也毫無意義。

——人終有一滅,不是永恒的,這就是無意義。

——即便永恒,與無意義相對,始終也都是無意義。

蘇晝看見,整個黃昏世界群的都在這一陣陣光輝中重塑,融合,扭曲……不對!

青年睜大眼睛,他驚愕的發現,那並非是扭曲,而是某種意義上的複原!

無數世界,無窮光輝,包括埃安世界在內,諸多或大或小的世界和虛空碎片,正在朝著黃昏世界群的中央匯聚,凝結,最終,最終在隱約間,融合成了一個龐大到難以想象,蘇晝就連邊界都無法想象,遠超他所能理解的一切的龐大世界。

而埃安世界的眾生也融入了那個龐大的世界,成為無盡遼遠宇宙中的一個孤島,成為了那個世界的一部分,而他們尚未察覺,不可能察覺。

那是黃昏的原初世界。

一個完好無損,從未破破碎過的原初世界!

一個被一隻隱隱約約浮現的黑色巨手,托在掌心的世界!

【我如若說,這個多元宇宙的一切,皆為幻夢泡影,是夢,是電影,是故事,是書本中,我所寫的字。】

【黃昏】如是道:【如若一切如此——事實也可如此。】

“不可思議……”

而雅拉此時,也震撼地自語:“祂究竟有沒有被封印……祂明明當初也被打成重傷,猶如殘渣……”

無窮世界宇宙,在黃昏的掌中,就像是紙張一般可以隨意**,毀滅,重塑,然後恢複。

這一切幾近於匪夷所思,即便是蛇靈也不敢相信,黃昏的一點蘇醒的殘靈,也可篡改封印多元的本質,視偉大封印如無物。

而黃昏的聲音,仍在整個空無中回**。

【倘若我如此說,如此做,這一切又有什麽意義?】

祂詢問,等待答案。

而寂靜後,蘇晝抬起手,按住了似乎想要說些什麽的雅拉,他握緊了手中的天神刻度,沉聲道:“又怎麽沒有?”

“你這麽做了,我會憤怒——我就有反饋!”

“除非像是怪物,整個多元宇宙都隻有自己的唯我,不然任何有兩個智慧生命存在的多元宇宙,任何行動都不是無意義——都會有所反饋,有所行動!”

“即便是無所謂,即便是忽視,那也是在看見了,了解了,知曉了之後,才能作出的決定——這一切本身,就是思索和決斷!”

青年魂魄鼓起勇氣,闡述自己的想法。

而他聽見了一個輕聲的回答:【是的,沒錯。】

【正因為如此。】

【正因為有你這樣的人,有你這樣的想法。】

【所以我隻等待。】

在極盡的黑暗中,蘇晝看見了光。

不,不能這麽說,因為光從未熄滅過。

雖然黯淡,雖然看似即將落日,雖然似乎馬上就要陷入無盡黑暗,但是光芒從來沒有熄滅。

黃昏薄暮,始終是要有光,才能被稱之為黃昏薄暮。

龐大的原初世界,再一次地碎裂,於掌心中重新化作無盡零散的世界和宇宙,歸去它們原本的位置。

黑暗退去,重新化作籠罩黃昏世界群的空無。

晨曦未起,光明未生。這是黑暗和虛無的原意。

而既然白晝仍在,那它便不會降臨。

此時此刻,在這毗鄰薄暮的世界旁,在這封印的多元宇宙中。

注視了這一切的蘇晝,終於理解了被稱之為‘黃昏’的那位偉大存在,所秉持‘正確’的一絲本意。

——無論永恒還是有限,自有絕望茫然的一日,而祂承諾這就是正確,並擁抱所有虛無的沉淪者。

是的,萬事萬物,即便就是永恒也是虛無,這是毫無疑問的正確。

——但是……隻要還有一個人不這麽認為,即便是身處苦難,即便是飽受折磨,隻要還有人在掙紮。

那麽這一切就永遠不是真正的虛無,不是真正的終末,不是最後的結局。

無論如同塵埃一般縹緲的人世再怎麽苦難,人們再怎麽求不得,放不下,仿佛一切都毫無意義。

但隻要還有一個人不甘心,不願意,拒絕無意義,想要證明自己存在的痕跡,求索心中的正確。

那麽,最後的熄滅,終末,永遠不會降臨。

而黃昏,也永遠不會成為‘虛無’。

黑暗要褪去了。

專心致誌,永遠隻是‘等待’的偉大存在,因祝福而睜開眼眸,最終也因滿意的回答,那不甘心的憤怒而合上眼簾,繼續自己永無窮盡的等待。

苦難沒有熄滅火焰,仍然釋放著光,所以黃昏就仍然存在,太陽就沒有落下,一切不會被黑暗籠罩。

而蘇晝仍然緊握著手中的天神刻度。

他突然明白了,黃昏自始至終,一直都在。

力量會消失,壽命會減少。

世界會毀滅,宇宙會終結。

即便是永恒,也要麵對虛無。

但是,生命,文明,乃至於超凡者和仙神,就是為了對抗這一切的黃昏,所以才會堅持自己的道路。

隻要一直戰鬥下去,黃昏就永遠會是黃昏,而不是虛無。

革新也同樣如此。

總是期待更高,總是盼望更遠,總是相信更好。

否定和質疑,總是會推動革新和進步。

但是隻要心中生出滿足,一切就會停下腳步,陷入虛無的困境。

所以不能停下。

與命運永不停息的抗爭,向更加美好的未來的求索,這不停息的一切,正如同追逐太陽的旅人一般,永遠不會熄滅對光的追逐。

思索著這一切,青年恍然大悟,他終於明白,為何要同時抗衡‘存在’和‘虛無’,正確才能是正確。

無法理解黃昏?這就對了,正確正是需要‘質疑’它,沒必要去讚同,沒必要去救贖,當然也可以這麽做——隻是一切都是無意義。

唯獨需要在意的,就是堅持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的確如此……的確如此!

所以,他再一次開口。

蘇晝高聲,對整個虛空呼喚。

“請原諒我逾越——偉大的存在啊。”

青年的聲音,在整個埃安世界之外回**:“多元宇宙萬事萬物終將麵對結局,幾乎所有的眾生都放棄了,都因苦難而絕望,你就會將其擁抱,入滅虛無嗎?”

“但倘若其中有五十個人仍在努力掙紮,反抗這結局,你會因此而等待嗎?”

而空無中,有淡泊的聲音自悠遠彼方回**:【為這五十個的緣故,我便等待。】

他問:“請原諒我的逾越,偉大的存在啊——假如這五十人中少了五個,你會因為少了這個五個,而降下虛無嗎?”

祂說:【如若有四十五個,我也繼續等待。】

他又問:“倘若再少十個,又會怎樣?”

祂又答:【為這三十五個,我仍然等待。】

“請原諒,但我仍然要問,倘若再少二十個,又會怎麽樣?”

【為這十五個,我仍然等待。】

在最後的最後——

他問:“假如隻有一個呢?”

而祂說:【為這一個的緣故,我也願意等待。】

問題得到了解答。

所以黃昏歸去,繼續自己無盡的等待。

蘇晝在回首,凝視了一會埃安世界後,便輕笑著出發,朝著地球歸去。

而就在冥冥中,離去的蘇晝,聽見了一個聲音。

【我的那些眷屬,我的那些眷族,他們都忘記了何為等待,迫不及待地想要出手。】

【革新,混沌。任何正確,都有著與其對抗的義務,這也是虛無的一部分。】

【施行……你的正確吧。】

“那當然。”

閉上眼,聆聽這話語,還有這話語中透露而出的氣息,蘇晝沉聲道:“這正是我的義務。”

“一切生命的義務。”

黑暗空無中,銀色的光輝劃過軌跡。

【——如若說,隻有一個人呢?】

【那我也不滅這城。】

——這是約定。

自誕生之初,黃昏與萬事萬物,過去,現在,未來,無盡恒遠時光中的無限存在,所立的約。

……

埃安世界。

阿斯莫代帝國,西方的一個平原邊緣,臨山的莊園遺址。

莊園屋頂已經有了些許破洞,斑駁的汙跡和灰塵蓋滿了它的每個角落,此刻正是小雨,陰雲下雨滴從屋簷上滴落,又從漏洞中透進,更顯敗壞。

一位高大的白發騎士屹立在這莊園的大門口,他沉默了好一會,然後從口袋中掏出一根保養的很好的鑰匙,打開了莊園大門。

在嘶啞的吱嘎聲中,騎士掃開蛛網,吹散塵埃,他尋覓了一會,然後找到了通向地下室的大門,然後將其打開。

相比起莊園,地下室還是很整潔,裏麵的空氣並不陳腐,隻是有些凝滯已久的味道,這八十年前的空氣現在聞來甚至還有一絲葡萄的香氣,地下室的邊緣處還有著酒桶規整地擺放。

騎士站立在這些酒桶前,他伸出手撫摸這些自己昔日親手砍伐橡木,親手箍緊製作的傑作,手勁柔和的就像是撫摸自己的孩子。

他拿起幾桶酒,然後找到了當初那個熟悉的位置,抬起頭看向天空。

當初還有兩個人會一個拿出烤肉,一個拿出牌,三個人就著烤肉喝著酒,打牌度過一整晚,累了就看看星星或者是雲,亦或是聊一聊未來冒險的目標,談論遺跡的難易。

騎士一個人喝著顯然釀的不怎麽樣,酸的有些過頭,天知道是不是壞了的酒,一杯接著一杯。

他喝著,從傍晚至深夜,又從深夜至黎明。

小雨稀稀落落,淩晨時便已經停下,當騎士放下自己杯子時,恰好黎明升起,霞光漫天。

聖日雖然已經黯淡,但卻依然有著光。

有光,就不會黑暗。

“真難喝啊,幸虧你們沒喝到。”

他站立起身,輕聲歎息著,注視著眼前的朝霞:“真可惜啊,你們也看不到。”

“但這一切並不是沒有意義,是嗎?”

他放下那古早的杯子,連帶鑰匙也扔在莊園內,騎士大步離開。

他還有著許多工作,許多必須要做的事情。

他還不能休息。

——埃安世界的故事已經結束。

——埃安世界的故事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