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時分,‘我’誕生了。

如同海潮一般的時空亂流中,一道道澎湃的元素光流在虛空中匯聚。

萬萬千千的世界碎片,與元素的河流融合,最終化作了一片混沌的海洋,一株神木在混沌中紮根,祂牽引無盡元素匯聚,汲取其中的力量緩緩成長,抽芽,最終大放光明。

光明照徹之地,世界誕生。

以神木光輝照徹的範圍為最初的邊界線,虛空與世界的邊疆便由此誕生。

而締造了世界的神木逐漸成熟,位居世界中央的祂開始抽出新芽,而新芽中綻放的並非是嫩葉與花,而是諸神的胚胎。

以及‘我’的種子。

神木就是一切,諸神便是神木的衍生,是祂的孩子,是祂的一部分。

世界雖誕生,但空**虛無,寂靜的岩石曠野上隻有不止的狂風,不凝的熔岩,不息的大雨,以及源自於神木本身,永恒無盡的光。

【汝等將創造眾多,布滿大地】

【汝等將管轄世間,要支配大海,主宰天空,掌控大地,乃是世上所有的活物的父母】

有這樣的聲音自冥冥中響起,於是自芽苞中誕生的諸神,那些最初的靈們開始離開神木,祂們代替穩固世界的神木朝著天地的邊疆開拓。

祂們開辟峽穀,雕琢山峰,將雨水引導成江河湖泊,大海冰川。

祂們塑造風暴雲層,劈下雷霆,令大陸傾斜,火山爆發。

祂們高舉源自於神木的火種,前往混沌的分界線,祂們擴展世界的盡頭,將創世的奧秘埋藏在岩石與泥土中。

而後,事成了的諸神們歸來,祂們齊聚神木的枝幹上,然後便以自己的形象創造諸族。

‘我’誕生自溫暖的水流中,翠綠的神木培養池內。

元素之神締造了自己的寵兒,祂以靈魂高舉六翼的光團,喜悅地宣布妖精的誕生,並誓言要帶領妖精調序世界的平衡,妖精便是元素鍾愛之族。

空寂的世界因此熱鬧喧囂,森林,飛鳥,眾魚,眾多生物充滿了世界,在神木枝幹撐起的天穹下繁衍生息。

神木的根係固定大地與海洋,枝幹撐起天空與穹頂。世界中沒有太陽,月亮和閃爍的群星。

神木就是唯一的光。

蘇晝注視著這一切,以‘最初妖精’的視角,第一視角觀看著祂曾經看過的一切,並從中知曉了這最初生命的記憶,知曉了埃安世界最初乃是由神木凝聚多元宇宙虛空中的遊離元素,以及大量世界碎片,從無到有一步步創造而出。

他的心中不禁有了一絲明悟:或許,在某個多元宇宙的最初,第一個世界就是這樣因為某種因緣巧合而誕生,而其中也在漫長的時光中誕生了某種生命。

神木的所作所為,無非就是加速了這一進程,並且將其複刻擴散至整個多元宇宙。

蘇晝也能感應到,拂曉的靈魂也與自己同在,觀看著這一幕。

銀色的光點就匍匐在巨大的青紫色天魂之上,她並沒有察覺到自己身下就是蘇晝的魂魄,還以為是一片堅固的大地。

現在,她正認真地觀看最初妖精的所有記憶。

隨後,蘇晝與拂曉便看見,隨著最初妖精的成長壯大,祂也開始了自己的‘繁衍’。

最初妖精摘下了自己的六根羽翼,各不相同的羽翼在天地間飄**,最終化作六種不同的形狀。

流風,浮塵,凝焰,粼波,微光,華黯——正如同神木創造諸神那樣,最初妖精以自己的身軀孕育了六大元素妖精。

“這是,這是六大妖精女皇!”

蘇晝能聽見拂曉愕然的驚呼聲:“在我誕生的年代,女皇們早就沉眠在妖精花園中長眠不醒……天啊,她們那時候居然這麽小一隻……”

妖精沒有性別,但因為每一隻妖精都能自己孕育自己的後代,所以世人便將眾妖精的先祖們稱之為女皇,並依照她們各不相同的元素區分。

女皇們的誕生令最初妖精感到無比欣喜,祂也終於創造了屬於自己的後裔,元素之神更是喜悅,這證明祂創造的種族也有繁衍後代的能力,這正印證了昔日神木的指引:【汝等將創造眾多,布滿大地】

但這也分割了元素妖精的力量,尤其是祂一次性分出自己的六枚羽翼,這令祂無比虛弱,即便是行動都需要自己的六位女兒幫助。

為了讓母親好好休息,六位後世的妖精女皇在一座靜謐的峽穀間種植出了一片花園,它被稱之為妖精鄉,妖精花園,後世許多人為它賦予了神秘的蘊意。

但在最初,不過是女兒們為母親能好好休息創造而出的歇腳地。

諸神與諸族在世間繁衍了十個千年,祂們充滿大地,遍布大海和天空的每一個角落。

而在這萬年間,諸神也與自己的造物們結合,孕育了許多半神後裔。

這並不奇怪,因為諸神就是諸族的原型,許多英雄故事也因此而展開,半神們在天地間的冒險,開拓世界的旅行,直至如今還在神話中有隻言片語流傳。

諸神被眾族信仰,也留下了血裔,這是好事,也是壞事。

原本如同規則一般,維護天地平衡與秩序的神祇,與自己創造的種族產生了除卻創造者與造物之外的情緒和關聯,祂們品嚐到了愛與憎恨,體會到了比較與嫉妒的滋味。

因為人,神們逐漸開始有了存在的實感,祂們開始了競爭,比較各族的強大與興盛,祂們舉辦盛大的比賽,展開了埃安世界誕生之初的第一場擂台賽和運動會。

祂們戰鬥,惺惺相惜或是互相厭憎,然後便有了友情與盟友,仇恨與宿敵,一個個神係出現又消失,正如同人間的國度與城邦。

但與之相隨的,還有別離。

半神的壽命悠長,但也有盡時,更別說祂們並非神祇的父親或者母親。

諸神頭一次失去了心中所愛,祂們的造物與親人。

為了避免死亡,諸神和萬族中的智者研究出了最初的修行修法,祂們創造了諸多超凡體係,但這些或許能延壽,卻不能讓凡物不朽永生。

遙遠的時光後,修行體係發展至鼎盛時,不朽的神祇或許也會從凡人中出現,但並非現在。

諸神沮喪。

很快,祂們就明白了過來,死亡正是存在的一部分,也是一種合理的必然。

亡者的魂魄歸於神木,歸於天地,他們將會化作埃安世界無處不在的光,照耀眾生,成為與萬物相伴的一部分。

而靈魂的存在本身,就是世界與生命自然演化而出的,一種可以捕獲多元宇宙遊曆能量的工具。

無魂生命孕育出靈魂的過程,就是將多元宇宙中的遊離能量捕獲,進而固化在世界之內的一個過程。

而能量富集的世界,能催生出的靈魂也就越多,富集能量的速度也就越快——世界越繁榮昌盛,智慧生命越多,世界本身也就越強,而作為世界支柱的神木也就越強。

這就是世界樹的自我壯大之道,也是眾多沒有神木,卻有著自然世界意誌的世界自我壯大的過程。

是的,萬物眾生死去,但是他們始終‘存在’於世界之中。

組成亡者的一切,從肉體至靈魂,乃至於記憶和信息都被世界所保存。

這就是永恒‘Aion’的存在。

諸神知曉了這一點,但卻仍然無法忍耐住恐懼……祂們注視著自己所愛的眾生一代又一代死去,雖然群族逐漸壯大,但是自己認識,自己知曉,能記住名字的也越來越少。

因為祂們有著愛,所以有著親疏遠近。

而真正令祂們感到恐懼的緣由,卻也並非是這些。

而是,祂們從神木的意誌中,感到了不同於自己,不同於情愛,不同於親愛,不同於友愛,沒有任何親疏遠近,也不索取,毫無條件,僅僅是因為想,所以便去行的‘愛’。

此乃‘Agape’,神之愛。

神木愛著所有,諸神作為祂的子嗣,得到的愛卻和那遍布大地,自己卻並不知曉名字的眾生等同。

倘若祂們也死去,那麽最終的結果也與一隻螞蟻沒有任何區別。

最初妖精在這萬年將逐漸恢複,祂雖然沒有了翅膀,但天地間的元素卻化作無形的力量,簇擁著祂自由飛翔,祂與創造者元素之神在天地間一同行走,見證妖精群族的繁榮興盛,締造了自己的文明,國度,以及獨特的文化與美食,還有種種絢麗多彩的藝術。

元素之神和其他神明不同,祂並沒有和自己的造物孕育出半神子嗣,畢竟祂和妖精最開始隻是一團光球,等到了後麵,祂們開始模仿精靈和人類諸族的時候,也基本都是女性的形象。

而最初妖精也是幾乎永恒的存在,兩位不朽的存在一同相伴,見證了世事變遷,滄海桑田。

直至那一日。

支撐天地的神木,身上的光芒開始逐漸黯淡,但與之相伴的,是劇烈的抽枝發芽聲。

世界本身開始顫抖。

十幾萬年過去,隨著眾多智慧生命繁衍發展,徹底成熟了的神木實力攀登上了匪夷所思的高峰。

祂要衍生自己的枝幹,以全新的枝幹為源點,再一次開辟出一個新世界。

這一種類的神木,在地球上也曾有過原型,其名為九界樹,北歐神話中的世界之木,其枝幹串聯九界,組成了一個龐大的世界群。

燃薪神木顯然也抵達了九界樹的層次,當祂真的擴展出第二個世界時,創造出第三個,第四個世界不過是探囊取物,隻需要休息一段時日便可輕鬆創造出諸多世界,直至其能掌控的極限。

但,世界的晉升顯然沒有想象的那麽容易。在無光之夜持續了十日十夜後,神木的聲音響徹天地。

神木要求,讓諸神將祂們的力量暫時歸還給祂。

諸神本質上,就是神木當初自我分離出去,用以創世造物的子體,是祂的一部分衍生,流失在外的碎片。如今,本體的力量不夠,祂自然而然地就會想要先將所有遊離於世間的力量收回。

這並不奇怪,就像是最初妖精偶爾也會和自己的女兒們合體,化作‘妖精之神’為妖精群族解決一些麻煩,那個時候,六位妖精女皇都會重新化作羽翼,回到最初妖精的身上。

但是,諸神恐懼了。

最清楚不過,知曉在神木眼中,自己等神祇和螞蟻並無任何區別的諸神,恐懼失去力量的自己死於種種意外,最終神魂也被神木回收,用於創造新世界。

這種未來,有沒有可能出現?

諸神恐懼,因為不知曉。祂們不理解神木,也不清楚未來最終會怎樣……但最重要的,是祂們想要活著,想要存在。

和誰都一樣想,一直都這麽想。

所以,祂們選擇,在神木最脆弱的時候,凝聚自己的力量,反過來去截斷神木,殺死神木。

祂們在神木創造新世界的刹那,截斷了神木的根。

那一日,天地無光,最初妖精在花園中與六位女皇安撫著所有瑟瑟發抖的妖精,她們感知到了,在世界的中央,有足以危及整個世界的災厄發生。

為了庇護妖精國度,最初妖精和女兒們聯手,支撐了一片光罩,阻隔黑暗。

而就在劇烈的震鳴中,光輝再一次亮起。

‘聖日’與‘魔月’浮現在天地之間,它們輪轉,照耀世間。

而神木消失不見,隻有連綿的山脈遮掩祂昔日根係的所在。

諸神的所作所為,除卻像是最初妖精遮掩幾近於不朽的生命隱約察覺到了些許外,其他種族大多並不明了,隻是有一種莫名的哀切在心中縈繞。

在那暗夜重回光明的一日,萬族哀泣。

不過,沒了神木,日子一樣過。

被諸神托舉至天空的聖日光輝一樣能普照世間,晝與夜也不再是以神木的呼吸作為象征,而是有了一個更加明顯的分辨點。

魔月的光甚至可以催生天地間的魔力活性,讓萬族修行更快,更容易抵達更高境界,接近諸神。

諸神稱,這便是諸神賜下的祝福,而有關於神木的記載便開始逐漸從大地上淡去。

世界運轉,一如既往,沒有什麽區別。

直至黃昏之龍的出現。

那是,一種天災。

最初,隻是一陣風。

風吹過,植物枯萎,大地板結,河流因此而幹竭,其中的生物饑渴難耐,隻能逃離故土。

而後,一次暗夜。

黑暗中,空氣無法被呼吸,食物不能飽腹,清涼的泉水不可以解渴,生命在這暗夜中仿佛被整個世界所拒絕,隻能在恐懼中等待死亡。

緊接著,便是一次又一次的災難,一次又一次的天災。

異常的魔力躁動,怪異的世界異常,都被歸屬於天災中,而最可怕的一次天災發生在黃昏,那一日,聖日的光輝化作仿佛能畸變萬物的射線,所有沐浴在這黃昏中的人都成為了最初的魔化者,一群瘋狂可怖,渴求靈魂和血肉的怪物。

黃昏,黃昏之龍,噬世之狼,覆世之蛇……名字有太多太多,因為恐懼,幻覺亦或是純粹的形容詞,一切代表恐懼和敬畏的詞匯都被堆砌在這些接連不斷的天災之上。

諸神再也不能坐視不理,即便恐懼也必須挺身而出。

祂們開始追溯天災之後的根源,與這世界的異常對抗。

“這,這就是黃昏之龍……”

拂曉怔然地注視著這一切,她以最初妖精的視角觀看這一切,她看見元素之神與其他的神祇聯手,應對那行走在大地上的畸變巨獸,吞噬光芒的陰影,覆蓋世界的烏雲。

她看見隻有神話中才會出現巨獸和神戰,震**天地的魔力波動。

那時天地間的魔力還未如此有侵蝕性,還不叫源能。

她並沒有看見什麽狼,什麽蛇和黃昏大龍,她隻看見了扭曲的自然,畸變的萬物,還有傾於自滅的世界。

她並沒有完全理解記憶中的這些情景和圖像,但拂曉能感應到,徘徊在最初妖精心中的悲傷。

因為,黃昏之龍真正的本質,作為最初生命的祂,實在是再也清楚不過了。

“那是……”

同樣注視著這一切的蘇晝不禁深吸一口氣,天魂震**著,體現著男人內心的震撼:“那就是神木的殘留的思念啊……”

黃昏之龍的誕生之初,和偉大存在【黃昏】沒有半點關係。

好吧,或許有那麽一點關係,但是【黃昏】根本沒有將自己的力量投射於這個世界,這個理論上,應該是祂原初世界碎片凝聚而成的埃安世界上。

黃昏之龍,就是,也僅僅是神木燃薪,殘留在自己創造的世界中的,最後一點扭曲的思念。

即便是被自己的造物背叛,被自己的子嗣謀殺,神木依然沒有去憎恨什麽。

祂隻是失去了存在的目標:創造一個世界,然後帶著自己的造物們存在下去,存在至永永遠遠,繁榮至盡頭。

神木不再想要存在。

而就當一個存在,不再想要存在的瞬間。

便是他從光明跌落,墜入黃昏的刹那。

不……甚至比這個還要更早一點。

當一個生命開始思考,思考‘存在的意義是什麽’的瞬間,就等同於他否定了‘存在就是真理’。

但諷刺的是,存在和真理都不需要意義——因為他們就在這裏。

就從此刻開始,【黃昏】會開始注視,注視著思索起這個問題的存在。

而就在一個存在選擇消滅自己的最終時刻,【黃昏】便會伸出手,溫柔地去將其擁入懷中,正如同這一存在擁抱了這世間唯一的‘真理’,也即是【虛無】本身。

這就是唯一的正確。

對於不想存在的人來說,這世間的一切都已經毫無意義,唯有【黃昏】才是唯一真理和正確。

在這一瞬間,和靈覺太低,隻能看見諸神和各種天災對抗情景的拂曉不同。

此刻,他仿佛聽見了什麽聲音,那是一聲喃喃自語,宛如來自冥冥中的遙遠彼端,時空的最終旋渦所在之處。

【我正在等待,等待黃昏的降臨】

被其他偉大存在,稱之為【黃昏】的偉大,如此低聲自語。

【我的正確啊,何時能降臨?】

諸神無法消滅黃昏之龍。

那是世界本身的疑惑,對自己為何要存在的自滅傾向,這是不可遏製的毀滅效應,一次連鎖的現實崩壞現象。

或許一般的生命可以在這樣的連鎖中幸存,然後在末日一般的廢墟世界中苟延殘喘,但是諸神不行,祂們就是世界的規則,世界崩壞,祂們第一個就將消亡。

麵對不可挽回的毀滅,麵對逐漸開始熄滅的聖日,也即是神木的屍骸,諸神在絕望中,作出了最後的選擇。

祂們將自己源於神木的本質作為支撐世界存續的核心,化作天地間的一部分,以自己的本質鎮壓天災。

偉大的選擇,諷刺的結局。

因為恐懼,為了自己的存在,祂們選擇殺死神木,保證自己的存續。

因為絕望,為了後裔的延續,祂們選擇犧牲自己,以求未來的希望。

祂們無法愛神木,但卻能愛自己的造物。

神木·世界的道失敗了。

所以,埃安世界如今被黃昏的光輝覆蓋,幾近於成為了黃昏世界群的一員。

“不,神木沒有失敗……”

但此刻,蘇晝喃喃自語,他注視著諸神將自己的身軀分解為漫天華光,然後將一團扭曲的陰影籠罩,並以大陸的三分之一將為陣,將其封印在天穹的頂端。

封印之月倒映著聖日和魔月的光華。

他搖著頭,語氣帶著一絲恍然:“世界和大道和黃昏戰鬥了這麽久,祂們的世界結構和‘道’才沒有那麽容易被擊碎——倘若這個世界的世界樹有大道樹雙生的話,那麽‘為了後裔的延續而犧牲自己’本身,也是‘延續’這一正確的一部分,即便是‘存在’被質疑,但是‘延續’卻不會,甚至更加興盛!”

“存在和延續的組合,才是祂們秉持的絕對正確!”

“但是,因為偉大封印的隔絕,世界樹和大道樹最初分開了,祂們的聯絡被隔絕,本應該無懈可擊的組合被拆分,導致了世界樹麵對黃昏自然而然的壓迫時不支敗北!”

雅拉沒有說話,因為蘇晝分析出了正確的答案,在世界樹和黃昏戰鬥的背後,有著其他偉大存在的陰影正在沉浮,那些存在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如今沒有答案,但是祂卻能隱約猜出。

祂隻是目光複雜地注視著這一切,注視著‘黃昏’的正確在這個世界得到證明的刹那。

諸神逝去了,元素之神也是如此。

熄滅的聖日重燃,一般的種族甚至沒有發現這一點,還以為隻是夜晚來的早了一點,又去的晚了一點。

最初妖精也失去了存在的意義。

失去了神木,失去了創造者,熟悉的一切都已經不再,即便是妖精女皇的安慰也無法撫平最初妖精那顆逐漸枯萎的心。

祂心中的愛消失了,祂已經不想要疲憊的活著。

但正如同諸神那樣,祂不再想活,卻希望子孫後代能長長久久的延續,作為她昔日之愛的延伸。

所以,最初妖精將自己的記憶和傳承留在了自己的元素結晶中,並囑咐六位女皇將其保存在由聖日結晶雕刻而成的匣子中。

【如若世界即將消亡,我遙遠後世的後裔們,倘若你們希望世界繼續存在下去的話,就打開匣子,讀一讀我的留言。】

祂如此說,和自己,也是和所有後世的妖精們說道:【封印黃昏之龍,需要收集黃昏之龍解封時散落至大地上的諸多諸神本質,黃昏之龍隻是天災,封印它的工作諸神早已做完,如若不是後世之人主動將其解封,它大概永遠不可能脫困。】

【可倘若是聖日熄滅,需要做的,便是犧牲。】

【一位神祇境界的強者要燃燒自己的靈魂,重新點燃聖日中的燃薪之火,這樣或許便能再多延續數萬年的時光。】

最初,燃薪神木燃燒混沌,創造世界。

如今,神木消亡,但是屍骸卻也有燃燒事物,創造事物的能力。

靈魂,是世界壯大自己的工具,也是智慧生命得以超凡的工具。世界和智慧生命共生雙贏,而神木作為世界和智慧生命的複合,對於神木而言,靈魂是極其特殊的存在,是祂們的燃料,肥料,存在的根基。

匣子被數度打開過。

最初妖精的留言曾經被一代代紀元終末時,意圖拯救世界的勇者們開啟過。

無論是利用何等手段,紀元的輪回仍在延續,聖日熄滅又重燃,一代又一代人延續了全新的時代,延續這個早已死去,隻是沒有死的太過透徹的世界。

最初妖精的記憶最後,是一連串重燃世界的儀式。

蘇晝將其記住,然後輕聲歎息。

北地部落,被稱之為蠻族的那些人,便是最初紀元時,那些半神的後裔族群。

他們的體內有著神血因子,源自於神木最初的那一部分,故而,作為神木殘留思念的黃昏之龍,天災的化身才會關注他們,下意識地親近。

神木從未憎恨過諸神,隻是自己不想活了。

北地部落因黃昏之龍的意誌而踏上了虛無的道路,但也如同諸神那樣,因為‘族群’的延續,而遲遲無法真的踏入虛無自滅,反而選擇將虛無和毀滅帶給大陸上的所有人。

一切答案都已經被揭曉。

“希光高塔上的燃薪神木,本質上,是被我用大道之樹的印記喚醒的。”

脫離了最初妖精的記憶,蘇晝帶著一臉恍惚,似乎還在回憶中內容的拂曉回到了現實世界。

麵對聖日教皇還有逐光教首充滿急切,緊張與好奇的目光,蘇晝暫時沒有開口說話,而是皺起眉頭,凝神思索:“雖然理論上神木哪怕是扔到太陽裏都能種活,但不想活的神木另當別論——除了我外,恐怕真沒人能搞定。”

“聖日上,神木還有著一絲生機……那是曆代成就了神祇,不朽境界的凡人英雄們用自己的靈魂延續的生機。也正是因為這一絲生機,聖日才能繼續燃燒,為世界帶來光明。”

昔日諸神開創修行體係,是希望凡人能成就永恒不朽,和祂們度過漫長歲月,存在至時光盡頭。

而如今,諸神早已消亡,而曆代修成了不朽的登神者卻也為了延續世界而自我焚燒。

蘇晝抬起頭,他睜開眼,打量著眼前的數人。

逐光教首埃鉑因,這位已經將自己改造成機器人的煉金大師,他們自我探索出的延續之法,乃是將全體人類改造成構裝體,這樣就能忍耐沒有太陽後的極寒,也隻需要大地上還存在的燃料和能源延續漫長的時光。

他們已經通過源能技藝,創造出了分離大海中核燃料的方法,隻要以聖日結晶為引,大海中的核燃料足夠機械化的人類文明使用數百萬年。

聖日教皇一係,他們意圖拋棄肉體,以純粹的靈魂態存在。三賢人係統可以化作一個幾近於天堂的靈魂世界,將世間所有人的靈魂裝入其中,形成一個完美的冥府靈界。

那時,天地間過於密集的源能反而會成為靈魂世界輕鬆存在的根基,大量減少靈魂空間所需的消耗,而靈魂空間中的智者也可以得到相關權限,控製可以在外界成型的靈體,對靈魂世界的載體,三賢人係統進行維修改裝,乃至於升級。

隻要埃安世界的源能環境不發生太大變化,他們同樣可以存在到自己毀滅自己的時候。

北地部落就不用多說了,他們本質上就是順應世界樹的自我呼喚,想要盡快摧毀世界而已。

而中途殺的人,不過是北地人和其他人無數年的仇怨累積,和黃昏沒什麽關係。

黃昏從來不會去建議眷族去殺人——但是隻有讓人憤怒,絕望的想要摧毀世界的憎恨和虛無,才會讓正常的人墜入黃昏。

這是個頗為無奈的悖論。

從逐光教團和聖日教會的資料中,蘇晝還知曉,東海貴族背後的計劃乃是通過大海中的薄弱處,潛入靠近地心的大空洞地帶。在那裏,地熱將會持續數十萬年時間而不至於冷卻,甚至更久。

即便聖日消散,他們也能在地底依靠地熱存活無數年,就像是地球上的九玄界那樣,在地幔熔岩中求存。

而南境貴族,雖然被帝國數度打壓分裂,但是在最初,這群人也的確有屬於自己的計劃——他們準備巨大的生命匯聚儀式,到時候,便可以將整個移動都市中居民的生命力聚集在少部分幾個人身上,讓他們成為不死不滅,即便太陽熄滅也能存活下來的究極生命。

這是最簡單,卻也是可行性最高的方法——將自己改造成不死獸,自然便可不死。

聽上去很熟悉,但蘇晝覺得全世界唯我主義的惡棍都這傻逼模樣,便沒有細思。

而帝國。

“帝國,選擇的究竟是什麽道路?”

抬起頭,蘇晝看向天地的中央,昔日神木所在之處,也即是如今的蒙塔西尼山脈。

他的目光明亮,瞳後仿佛有熔岩在翻湧。

另一側,逐光教首雖然沒有得到蘇晝有關於最初妖精記憶的回答,但是聰慧如他,單單憑借蘇晝的反應便已經猜到,蘇晝已經知曉妖精記憶中的種種上古秘聞,並且知曉了昔日古人們如何解決聖日熄滅這一問題的方法。

所以,他便走到蘇晝的身側,抬起頭,為他指引在天際盡頭處閃動的一絲光束。

“看見了嗎?那座釋放著光芒的高塔。”

埃鉑因輕聲道,他的語氣凝重:“埃安世界最大的源能凝聚設施‘巴別塔’,以及埃安世界最龐大的源能爐心,‘燃靈熾炬’。那正是它們運轉時釋放的光輝。”

“依照阿斯莫代十三世的說法,當燃靈熾炬全功率運轉時,可以燃盡世界的萬事萬物,將所有的事物都作為燃料,轉換為純粹的能源。”

“這個匪夷所思的龐然熔爐,無論是樹木,石頭,靈魂,還是海水,全部都可以燃燒——那位自稱為太陽皇的家夥,認為天上的聖日要熄滅就隨它熄滅,他要在大地上再造一顆全新的太陽。”

“甚至。”

說到這裏,聖日教皇接過話,他吐出一口氣,沉聲道:“就連聖日未來熄滅的殘骸,他也要將其燃盡。”

瘋狂的計劃。

但是蘇晝卻並不覺得有什麽可奇怪的。

巨型源能爐心,燃燼萬物的源質引擎,這對於超凡而言並不奇怪,他自己的本體身上都還有反物質引擎可以用來推月球呢,用世界當燃料維係世界再簡單不過了。

依照這種說法,帝國的計劃才是最完善,也是進度最高的那個——就在其他勢力大多隻是有個計劃,還沒有完全開始準備進行實施的時候,阿斯莫代帝國已經將巴別塔和燃靈熾炬造好了。

“靈魂就是世界的莊稼,或許他真的找到了一條可以延續最長時間的正確道路。”

蘇晝用沒有任何情緒的語氣評價了一句,然後補充道:“如果沒有我的話,事實便是如此。”

聖日教皇和逐光教首聳了聳肩,這也是他們之所以沒有公開與帝國為敵的原因。

誰都有想要活下去的想法,誰都有拯救自己群族的方法,倘若自己的不行,那就看看別人的能不能成。

為了達成各自的目的,他們會產生矛盾,競爭,乃至於戰鬥,殺戮,但是本質上他們都是為了存在。

蘇晝也明白,為什麽太陽皇咄咄逼人,除卻北地蠻族和延霜軍有公開反抗他的想法,其他勢力都是持微妙的觀望態度了。

他也必須承認,倘若沒有自己的話,那麽極大幾率,就是太陽皇的計劃成功,可以成功拯救埃安世界的眾多群族,以燃靈熾炬為太陽,光耀眾生。

是,這玩意的確燒魂。

但到了聖日熄滅的關頭,還會有誰在乎什麽人人平等?

既然皇帝選了魔化者作為燃料,那就讓他們被燒好了,人性在那時必然會如此,過於高尚的道德將會被現實打的滿地找牙。

所以,蘇晝的想法和理念,才會被知曉這一真相的帝國一方,視作天真,愚昧,不可能成功的典範。

但是。

有兩點,足以令蘇晝有足夠的底氣,去麵對那位太陽皇,批判他的所作所為。

第一點,很簡單,作為專業植木者,當代晝樹人,他蘇晝已經把全新的燃薪神木種出來——好家夥,那棵樹真的長成了再造一個世界都沒問題,何愁什麽聖日將熄?

第二點,更簡單了。

蘇晝可沒忘記,拂曉的完美推演中,太陽皇那家夥幾百年就把整個世界玩壞,最終變成崩散於虛空的世界碎片了。

所以,側過頭,蘇晝看向兩位為他介紹巴別塔和燃靈熾炬的老人,耐人尋味地問出了一個問題。

“諸位。”

他說:“最初妖精的記憶中,乃是諸神為了自己的存在,選擇背叛,殺死神木。”

“那麽有沒有一種可能,那就是為了自己的存在,在麵對燃靈熾炬的龐大能量時,太陽皇會選擇燃盡世界來成就自己?”

“什麽?!”

聽見蘇晝的話,兩位大勢力的教皇和教首便都微微一愣,互相之間非常熟悉的兩人微微對視一眼,便已經知曉蘇晝和拂曉在最初妖精的記憶中看見了什麽,而他問題的蘊意又是什麽。

可即便如此,聖日教皇仍然皺起眉頭:“不會吧……他畢竟是帝國的皇帝啊。”

“沒有臣民,那還能叫皇帝嗎?”

蘇晝微微搖頭:“雖然太陽皇現在還沒有這麽做,但我卻不能從推論中否定這一點。”

“畢竟你們要知道——那可是皇帝啊。”

蘇晝的心中,浮現出昔日神木世界中,曾經斬殺過的一頭怪物的影子。

那個為了自己的長生,不惜將自己的整個帝國化作魔土,吞噬所有子民的‘魔帝’!

他的腦海中,也浮現出大道之樹的話語。

“生命就是如此……即便如此醜惡,那也是神木的眷屬。”

微微搖頭,蘇晝自然不打算將自己的過去全部都和兩位教皇教首說一遍,但他卻可以將自己在最初妖精記憶中的所見所聞說一說,並且告訴他們自己真正的底牌,正確得到兩位強源。

但是,就在此時,意外卻發生了。

大地開始微微嗡鳴。

察覺到了南方傳來輕微的震鳴,蘇晝,聖日教皇還有埃鉑因大宗師齊齊抬頭,看向西北荒原的地平線處。

以他們遠超常人的目光和感知,可以輕鬆地看見遙遠彼端,那些正在不斷變大,不斷靠近而來的鋼鐵艦隊。

“是第三集團軍!”

教皇微微眯起眼睛,老者沉聲道。

帝國軍隊中,精銳中的精銳,曾經追隨太陽皇,為他奪取了皇帝之位的親軍。

第三集團軍,正帶著令天地戰栗的轟鳴,靠近這片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