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反而證明你看出來了,教授,我是認真的。”

被蘇晝的直截了當的回答卡了一下,葉蓮娜的聲音就像是咬著牙齒。

但隨後,她將微皺的眉頭舒展,很是誠懇道:“逐光教團這次肯定有古怪,我的任務計劃中,根本就沒打算邀請他們過來,不然的話也不會叫上教授您——可燧光大師就像是未卜先知那樣,他以某種借口和我共行,且在知曉了我的任務後,就表示可以幫忙修繕修繕,然後主動要求加入探索隊。”

“正常人不可能拒絕的這樣優厚的條件,強硬拒絕反而令人生疑,更何況有一位煉金大師的確是好事一件,可現在仔細想想,燧光大師肯定早就知道了我們的計劃,準備名正言順地和我們一起進入遺跡。”

話至此處,女騎士的表情變得冷酷。

她伸出手,大拇指朝後,指向營地——準確的說,是指向營地中央的鐵棺——頗為諷刺地冷笑道:“而他的目的,正是那鐵棺中的先民少女——甚至比我們想象的都要深!”

“而且你大概也看出來了吧?他為阿達瑪注射的魔化鎮定劑有問題,沒有任何一種鎮定劑可以那麽快的起效果,您的學徒也是為魔化病患者,而您也是煉金術師,自然最清楚不過了。”

葉蓮娜的言語誠懇中帶著迫切,而且她的確沒說謊。

伽沙在剛剛進入孤兒院的那段時間,就需要服用藥劑來穩定魔化蔓延。

照顧一位年幼的魔化者,這對斯維特雷而言是一段記憶深刻的時光,哪怕記憶有著缺失也是如此。

蘇晝很清楚,抵抗魔化瘋狂的鎮定劑需要與身體融合,至少一小時之後,才能逐步反饋‘靈魂’。

燧光大師幾近於瞬間讓阿達瑪平靜下來的藥劑,要不就是劃時代的新型鎮定劑——瞬間起效,無副作用,且能讓瘋狂獸化狀態的魔化患者恢複正常的那種。

要不,就是液態化的‘靈魂源質’。簡單來說,就是大量純淨的靈魂凝聚物。

前者當然不可能,有那玩意,逐光教團早就成為所有魔化者至高無上的統領者,什麽阿斯莫代帝國簡直土雞瓦狗:人數眾多,遊離於整個帝國,且人人超凡者的魔化病患者可以在三天內聯手把皇帝的十二個披甲禁衛團連帶二十八支集團軍全都揚了。

而後者,不過是飲鴆止渴。瞬間注入大量靈魂源質的確可以讓汙濁的魔化者靈魂暫時恢複正常,可在一段時間後,等這些靈魂源質也被汙染後,那麽魔化者反而會因為過於劇烈的燃燒而死亡。

而且……在死亡前,魔化者會爆發出不可思議,遠超自己當前境界的力量。

這和燧光大師所說,他未來會把阿達瑪送入逐光教團療養完全衝突。

“我們需要聯手,教授,燧光大師一再製止哈德斬殺阿達瑪,顯然是為了用他當刀子,用魔化者最後瘋狂的時間來殺了我們。”

看見蘇晝若有所思的表情後,葉蓮娜覺得籌碼已經足夠,理由也非常充足。

她微笑著對白發的老者伸出手:“他別有所圖,實力強勁,心懷惡意——逐光教團最熱衷探索先民的遺跡,更何況他們已經不再是四百年前的逐光聖者和他的追隨者集團了。”

“為了保證技術的優勢和對隱秘的獨占,這些煉金術師什麽都會做。”

蘇晝眯起眼睛,他沒有伸出手,而是微微點頭,然後又搖頭,緊接著輕聲道:“好——但是葉蓮娜女士,即便燧光大師真的打算將我們一網打盡,難道你又會容許我活著嗎?”

“先不談我隻是一位小小的古文明學教授,一個三流煉金術師,我如今也知曉了這遺跡的秘密,看見了活著的先民少女,我的確不覺得我能置身事外,但也不認為可以幸免於難。”

“更何況,和你們聯手?我覺得我沒有這個資格去對付一位心光高階的教團大師。”

“小小的古文明教授?南方最優秀的遺跡學者這麽謙虛,那麽帝國境內就沒幾個大的了。”

誇張地搖了搖頭,葉蓮娜意味深長地豎起食指,指了指上麵:“‘我們’需要您。您既然知道了先民少女,想必也理解了我們的目的,您覺得您的價值對於我們而言有多大?我們會這樣浪費最為寶貴的知識嗎?”

“更何況,您不是正在維持一個孤兒院嗎?探索遺跡的報酬遠遠不夠維持您的善行,但相信我,隻要加入我們,您的孤兒院想要擴大十倍都沒有問題。”

“……”

蘇晝本想要嗤笑一聲,諷刺對方為什麽之前就不開十家孤兒院。

但很快,他就想起來了什麽。

——過於巧合的稅官,恰到好處的酬金,正好出場的葉蓮娜與符合他表麵專業的神秘任務。

還有,這個女人背後的勢力。

蘇晝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算不上機敏睿智,但他肯定不蠢。

希光孤兒院……如果說葉蓮娜沒有撒謊,她背後的勢力從一開始就看重了‘斯維特雷教授’的學識。

那他們現在。不可能沒有派遣人手監視孤兒院。

所以在沉默了會後,蘇晝道:“需要我做什麽?”

“聰明人,教授。不需要做許多,也不危險,隻需要在關鍵時刻,幹擾一下燧光大師的鎧甲運轉就行了,一瞬間就好,隻有同為煉金術師,且一樣在逐光教團進修過的您才行——我們知道您辦得到。”

葉蓮娜臉上的笑容更加開懷了,她再次伸出手,而這次蘇晝也伸出手。

兩人握手過後,女騎士便直接轉身離開,而蘇晝沉聲道:“你的上司……”

“聰明人不問這個問題。教授,您不應該問,我也不會說。”

微微止步,她打斷了蘇晝的詢問:“還有,記得讓小伽沙和小洛亞等會離營地遠點——那不是他們應該靠近的地方。”

葉蓮娜的腳步聲隨後再次響起,騎士消失在了走廊的拐角處,通道口處用來屏蔽聲音的疾風屏障緩緩消散。

蘇晝臉色凝重地站在原地,而伽沙和洛亞都一臉懵逼的站在蘇晝身後。

不,應該說,隻是洛亞——伽沙似乎是隱約聽懂了一點,他麵色有些發白,輕聲問道:“教授……院裏的大家……”

“沒事。”

回過神來,蘇晝笑著搖搖頭,他雙手負在身後,赤紅色的雙瞳在遺跡的黑暗中隱隱發光:“我不會讓大家有事的。”

“院長……剛才葉蓮娜阿姨究竟說的是什麽啊?”

洛亞則是滿臉迷茫,他的確天賦奇才,小小年紀就能組裝煉金器械,凝魂成功,但在人情世故與人交際方麵,洛亞還是被保護的太好了,伽沙和以前的斯維特雷教授沒有讓他參與這些東西。

“嗯。”

蘇晝聽見這個疑惑,想了想,認真道:“說白了,就是一個別有企圖的人,想要拉我入夥。對付另外一個別有企圖的人。”

“話又說回來,這些人是不講謎語就不會說話嗎?”

歎了口氣,他轉過頭,認真地叮囑兩個孩子:“我再說一次,伽沙,洛亞,你們長大之後,千萬不要做這種謎語人啊!”

“是!記住了!”

兩個孩子的聲音很是迅速有力,顯然也很是討厭這種行為。

第二天很快就結束,除卻休息前吃飯時互相交流了探索結果外,探索隊的眾人並沒有進行任何交流。

當然,這是表麵上,誰也不知道私下像是蘇晝與葉蓮娜那樣的交流出現了多少次。

燧光大師從未離開過自己的鎧甲,畢竟煉金術師的肉體非常脆弱,隻要不在安全的地方,逐光教團的煉金師是不會離開它的。

而阿達瑪也同樣呆愣在自己的行李旁,嘴角滴著涎水。自從注射了鎮定劑後,他雖然勉強恢複了一點身為人的神誌,但魔化病對靈魂的損害是不可逆的,他已經不可能像是當初那位土係施法者那樣,經常說些可以降低溫度的冷笑話了。

篝火靜靜燃燒,又是一夜過去。

第三天,這一天仍然隻是平平無奇的探索,蘇晝一行人並沒有找到離開遺跡的線索。

不過,在他們回到營地後,卻得到了兩個頗為意外的消息。

【諸位,老夫找到了通向遺跡外的通道。】

燧光大師的機械音中,也帶著難得的欣喜,蘇晝甚至能想象的了一位白發老學究在鎧甲內微笑的表情:【通道位於東北處頂端的天花板,那裏的山體塌陷,露出了一道裂縫,比較狹隘,恐怕隻有小孩子才能爬出去。】

【但依照我等的力量,將其擴大並不難。】

“她要醒來了。”

而葉蓮娜的消息更加簡單,她直接伸手指向鐵棺,語氣帶著些許怒意:“先民的靜滯立場開啟後,我們是沒辦法重新啟動的,現在她要醒來了,我們該怎麽辦?一個活著的,會動的先民,在這樣危險的環境中——她要是受一點點傷,我們全都死了都不夠賠!”

說至此處,她狠狠地瞪了燧光大師和哈德一眼:“如果不是你們非要打開,事情原本不至於這麽麻煩!”

“什麽?”

兩邊的消息都頗為突然,就算是哈德被葉蓮娜瞪了一眼,他也沒有反應過來,甚至同樣焦慮起來:“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

涼拌。

蘇晝直接轉頭看向石棺所在,確實,他能感應到,棺中的靈魂已經開始泛起波瀾。

一般人的靈魂如同有著波紋的有色玻璃:透明的本質,源能的顏色,還有情感的波動,隻要看一眼靈魂,就能看懂一個人的大致情況。

但是棺中少女,亦或是埃安世界本地的名詞‘先民’來說,她的靈魂卻非常奇特,呈現出一種不透明,無雜質的純粹銀色,並且釋放著非常耀眼的光芒。

此刻,這無垢的銀光正在泛起波瀾,釋放出聖潔,純粹,令人安寧喜悅的波動。

——很美。

微微點頭,蘇晝基本沒有看見過這樣的靈魂,哪怕他自己也算不上‘純善’,所以就不可能有這麽幹淨的靈魂。

因為自己沒有,所以才讚歎。

但有其他人同樣能和蘇晝一眼察覺到這份‘靈魂’的美麗,而且反應遠比蘇晝要大。

因為自己沒有,所以才貪婪。

哢嚓哢嚓,骨節摩擦響動的聲音響起,一直都坐在一旁的巨人站了起來。

魔化者會渴望純粹的靈魂,因為他們太過汙濁,被高密度源能侵蝕的魂魄就像是被螞蟻蛀空了的蘋果那樣腐朽脆弱,所以分外需要需要什麽東西來填充。

“餓了。”

簡單的詞匯。最近這兩天探索,阿達瑪都沒有進食,他一直都坐在自己的行李旁,呆滯地凝視著地麵,口中嘀咕著一些他家鄉才會說的巨人語。

且不談這個狀態的他會不會吃飯,他自己的幹糧早就在幾天前就吃完了。

誰也不可能將自己的糧食給他,哪怕是燧光大師也是一樣。

倒不如說,讓野獸活著,且饑餓,就是他的目的。

站立起身的阿達瑪登時成了所有人目光聚焦的中心,而他本人則是直勾勾地盯著眼前的鐵棺,他的喉頭劇烈的蠕動著,發出咕嚕咕嚕的野獸聲,而他高大的軀體也顯得有些佝僂,讓他看上去不再像是人,而是直立行走的巨獸。

“伽沙,帶著洛亞退後,離遠點。”

歎了口氣,蘇晝示意自己的學徒離遠點,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顯然兒童不宜,且極其危險。

阿達瑪必死無疑,無論是單純的魔化病末期的徹底狂化,亦或是如同葉蓮娜所說,被燧光大師保下,作為對付其他人的武器,結果並不會有太大區別——他必死無疑,且肯定死在過去的隊友手中。

“你這瘋子,還打算幹什麽!”

哈德在第一時間就站了出來,擋在了阿達瑪的麵前。

他已經拔出長劍,寒氣以他身軀為中心形成了一個光環,這位劍士聲音洪亮道:“看你這樣子,即便是大師的鎮定劑也已經完全無用了吧?今日就算我做好事,送你入歸途!”

而就在哈德擋在魔化巨人的同時,阿達瑪雙眼深處便有幽綠色的光芒一閃,他低吼一聲,露出滿口獅子般的獠牙,然後便以超乎尋常的迅捷一拳打出,帶起陣陣雷鳴般的凜冽勁風和衝擊波,朝著哈德的腦袋轟去。

“什……?!”

北方的霜凍劍法的確能遲緩敵人的速度,可麵對這樣的速度,劍士顯然力不從心,他一聲驚呼還未說完便對上了這一拳,令哈德隻能下意識地舉起長劍擋在頭前。

但沒有意義——巨人的血脈加上魔化症,阿達瑪這一擊已經超越了音速,並非僅僅是靈輝階的哈德所能抵擋。

隻聽一聲脆響,霜紋鋼長劍當即從中而斷,而震驚的劍士已經整個人倒飛而出,然後便重重地撞擊在遺跡的牆壁上,在被鑲嵌牆壁上時,也震下一片砂礫和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