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嶺鑄兵池之下,的確是一條灼熱的地火大河。

澎湃沸騰的地脈熔岩被人工易道,從中截斷了一條最為精華的支流,匯入宛如湖泊一般的鑄兵池中,為諸位大匠和他們的弟子提供充裕無比的靈力。

越是向下,溫度越高,到了中層,周邊的溫度便已經超過兩千,大部分金屬都會在這個溫度下融化,也隻有地階高階修者,還有特殊質地的超凡金屬,才能在這個環境中生存,維持自己的形態。

一路向下,蘇晝在這裏,並沒有看見傳統揮舞鐵錘的鐵匠。

與之相反,他看見的卻是種種類似水壓機——或者叫做熔岩壓機——琉璃火噴槍,和南離火超高溫爐之類的專業靈械。

而在最下方,鑄兵池所在之地,就更是可怖,三千多度,攜帶灼熱火毒的靈氣撲麵而來,即便是鎢鋼恐怕都要融化。

不過以蘇晝如今的實力,在太陽表麵行走也隨心所欲,哪怕是日冕爆發也擋得住。

這區區地火,自然如同冬天十八度的暖氣一般無力。

赤金色的地脈熔岩精華匯聚之地,宛如一片流動的靈光火海,而在這火海中央,三位大匠環繞著回到了與出生地類似的地方,所以頗為歡欣鼓舞的滅度之刃,使用各種奇異形狀的工具進行詳細的檢查和考究。

看見蘇晝和王海平來了,三人便轉身,給出了各自的意見。

“此刀神意過強,刀靈被意所束。故而我認為,應當以祭祀之法,強化刀靈,以刀靈之力駕馭神意願力,拋棄凡俗刀體,以成無上神念之刃,非魂非兵非氣,與念相融!”

“如此一來,清靈一念起,便可**千裏浮塵,破萬裏妄世,鋪平道兵之路!”

這是楚戊大匠的意見——他的意思是,用祭祀的方法於強化刀靈,然後以刀靈純化並駕馭滅度之刃上的無盡願力,化作心念之刃,幾近於道。

“此刀已然幾近於神魔道兵,但是天生材質有缺,束縛刀靈,不得解脫。以老嫗所見,應該以真人你本命之血,以及身軀的一部分補全刀體,化神刀為神軀,相輔相成!”

吳氏大匠所言極為中肯,將法寶武器變成身體的一部分,這樣自然驅使自如,而且還可以互相補全缺漏,更進一步——如果蘇晝不會,她還可以提供相應秘法,並請門中前輩教導。

最後,卻是牧武大匠。

這位最為年輕的大匠寡言少語,但意見卻最為激烈。

“刀乃器也,不應有靈。”

他如此簡略地說道:“雖可賦其神意,但不應當與器相合,更何況真人您這刀靈生性純良,並不適合這柄征伐鎮惡之兵。”

“獨立刀與靈,更為純粹,方能成就道兵。”

他的意見最簡單——牧匠認為,刀就是戰鬥的工具,不應該有自己的意誌,更何況滅度之刃的刀靈太過純良活潑,和神刀本身具備的神意氣質不符,無法達到百分之百的共鳴。

所以,將兩者分開,才能進行更進一步的強化。

三位大匠話畢,便等待蘇晝的選擇。

而蘇晝並沒有思考太長時間。

“心念之刃沒有意義,我隨時可以化惡魂為魂兵——我自己的魂魄都行,無需什麽隨心而動的心念之刃。”

“化兵入體,這事我不是經常幹嗎……雖然的確有所用處,但這樣的話,卻也斷絕了刀靈的成長之路,讓它變成了我的一個插件。”

最後,反倒是牧武,那聽上去最為嚴苛殘酷的刀靈分離,令蘇晝認真思考了片刻。

“的確……滅度之刃有了刀靈後,我就會下意識地小心,不去動用全力,也難以做到與刀同心。”

“而且,有了刀靈,強化武器也多了許多顧慮……畢竟一不小心,就會損害刀靈靈性。”

“這樣一來,的確不如單獨摘出分離,各自培養,反而更加純粹。”

蘇晝想起了自己在地球時,曾經和道聖,偃聖交流過的話題。

——智械危機,本質上,就是物品有了自己的意誌。

仙神可以不在乎,因為非仙神的生命本身,也是祂們所掌控事物的一部分。

但蘇晝不想這麽做。

“滅度,你覺得如何?”

伸出手,按在刀脊之上,蘇晝詢問自己的刀。

火焰一般的靈力閃爍。

然後,他便聽見了一個,清靈稚嫩地聲音。

“不想……離開……主人……”

有些含糊地說道,清靈的聲音有些畏懼:“主人……要離開,我嗎?”

“自然不是!但,僅僅是不想與我離開……所以才想要斬嗎。”

聞言,蘇晝歎息一聲:“果然啊,你這孩子,並不是想要斬惡,所以才斬的嗎?”

而滅度刀靈發出了頗為模糊的‘嗯嗯?’聲。

對此,青年也是頗為感慨。

滅度之刃一路隨他而行。

雖然不是每次都出戰,但是的確一直都陪伴在身側。

他養刀,但刀也養人。

滅度之刃上,斬殺不死,弑殺神祇,對魔王的克製,保護世界的神念願力,就是蘇晝一路以來,所有功績的證明。

刀靈從中孕育而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或許是除卻雅拉之外,對他這一路獨行之旅,最了解的存在。

蘇晝能感知到刀靈的心意。

對方親近自己,但卻並非是為戰而生。

他很清楚,滅度刀靈在個人空間中到處斬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並非是喜歡戰鬥,僅僅是覺得有趣。

對方並不是合適的器靈。

所以,他便作出選擇。

“假如,你日後還想要隨我而戰。”

如此說道,蘇晝伸出手按在了滅度之刃上,他肅然道:“那麽我會讓你再次回來。”

“但倘若你僅僅是想要陪伴在我身側,那我也不會讓你這個才出生沒幾年的小孩子,非要承擔你這個年齡不應該承受的重負。”

啪嚓。

天魂業位的力量流轉。

話畢之時,蘇晝以自己的力量,輕柔地隔斷了刀靈與滅度之刃的聯係。

一聲微微鳴動,滅度之刃在失去了過去那靈動之意的瞬間,卻殺伐之意大起——一瞬間,蘇晝持刀,在諸多世界以及青丘星斬殺億萬生靈所孕的腥風血雨之氣,在失去刀靈鎮壓後,即刻爆發而出。

即便是身在數千度高溫包圍的鑄兵池周邊,三位大匠與王海天,都感覺一股刺骨寒意自脊椎骨蔓延,極度的危險感在顱內警報!

但下一瞬,隨著蘇晝的左手按在刀柄之上,肆意散發煞氣的滅度之刃,頓時便安分了下來。

它的確不再有靈,但是寄宿在其之上的神意神念,卻變得更加純粹,與蘇晝同心。

而另一側。

蘇晝的右手掌心中,托舉著一顆綻放赤金色光輝,拳頭大小,極其明亮靈動的光點。

它釋放著令整個鑄兵池的熱量,都為之遜色三分的可怖高溫。

被神刀和蘇晝浸潤多年,滅度刀靈的力量渾厚如海,難以估量。

而它在被蘇晝分離而出後,一開始還沒反應過來。

但是下一瞬,刀靈就被蘇晝,送入了個人空間的‘太陽’之中。

“先試試吧。”

蘇晝的聲音,在個人空間的天空處響起:“假如不喜歡,到時候你再回到滅度之刃中也不遲。”

然後,天空之中,原本赤色的火元素太陽,瞬間由赤轉金。

“壞,壞刀?”

一時之間,感應到就連正在和薩拉交流,為對方療傷的智慧樹都頗為驚訝,它晃動枝葉,語氣激動:“壞刀,成太陽了?!”

“這個感覺……更加舒服了?”

而對於薩拉一家而言,他們的感覺,就是個人空間中的火元素太陽,在這一瞬間,變得更加靈動,溫和,而且散發勃勃生機。

作為神刀刀靈,滅度刀靈的靈性位格自然遠大於區區火元素凝聚的太陽,它的存在本身,就將火元素太陽代表的純粹光照,變成了帶著些許淨化,強化,滅邪等多重屬性的熾陽。

“呀!”

能夠聽見,滅度刀靈發出一聲驚呼。

它一開始,還有點不太適應,就像是適應了狹隘地區的人,不知道應該如何在寬敞的地方走路。

但很快,刀靈就興致勃勃地感受著這個更加自然,寬闊,也更加開放的居所——雖然火元素太陽需要依照相應的軌跡飛行,不能四處飛舞行走,但是它卻感覺,自己隨時可以脫離太陽而出,然後再隨時回來。

太陽是它的家,卻不是它本身。

這種新奇的感覺,令滅度刀靈十分開懷。

甚至。

在脫離滅度之刃後,它反而感覺到了……一陣自由。

一種,仿佛振翅欲飛的,自由。

——因為誕生於刀,所以隻能作為刀而生?

顯然,蘇晝並不是這麽想的。

哪怕是滅度之刃真的非要作為刀靈,那他也希望對方在體會過其他方式的存在後,再作出自己的選擇。

“嘖嘖。”

纏繞於倒懸的智慧樹上,注視著這一切,赤色蛇靈不禁微微點頭:“身負功德,斷絕不死,曾經斬殺過龍蛇,也成作為希望普照世間……”

“這刀靈脫離梏桎之後,可以選擇的道路,倒是變多起來。”

但自語至此,雅拉卻不禁有些遲疑:“但畢竟,這是在完美的原初世界。信息擾動之下……”

“噫,這刀靈……怎麽看上去像是……”

此刻。

外界。

做完這一切後。

蘇晝轉過頭,看向各位大匠。

“我已摘除刀靈。”

他如此說道,語氣平靜:“接下來,便是尋覓靈材,強化並純粹神刀刀身嗎?”

“……是的。”

哪怕是牧武大匠,也沒想到蘇晝居然如此決斷,他愣了一會,然後便用力點頭:“重鑄神刀的輔料,我已經全部都為真人您準備好了——甚至如果您不嫌棄,核心的強化主材,我也可以為您提供。”

“不過,既然神刀的底蘊如此深厚……那真人,為何不用最好的主材,向道兵進階嚐試?”

“我會向聖皇申請,從國庫中取用最高等級的靈材。”

如此說道,不僅僅是牧武,就連其他兩位大匠,乃至於王海平的目光也露出躍躍欲試的渴望。

——沒有任何一位神兵匠師,會不渴望鍛造出一柄神魔道兵。

滅度之刃底蘊如此雄厚,而且內蘊此世極其稀少的靈性和神意……這便是天生的機緣,哪怕無需神魔相助,恐怕也可初步成就‘道兵’之境!

反正哪怕沒成,也沒有壞處,一樣可以強化神兵,那為何不嚐試一下?

“好,那就按照諸位大匠說的做。”

感應到了其他人心中的野心,蘇晝自然不會回絕這意圖‘做的更好’的想法。

隨後,青年低下頭,拿起滅度之刃。

更加純粹的刀劍之念與掌心相連,一瞬間就在刀身上騰起更大,更灼目的火焰。

蘇晝微微一笑。

現在,在沒有刀靈後。

他終於能夠,以純粹的,自己的心意。

——去揮刀。

——去殺生。

“接下來的戰鬥,肯定很殘酷,敵人肯定也很醜惡。”

輕聲自語,蘇晝輕輕搖頭:“說到底,我可不想讓小孩子去斬那麽惡心的東西。”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是預感到危機的青年,不會訴說出口的。

——如若在那未來注定要迎來的惡戰中,神刀因此折斷,刀靈湮滅……

“我可不想學完美的眷族,非要重生挽回什麽遺憾啊。”

……

天元凡界。

中大洲,中洲邊緣。

天穹之上,有一道不急不緩的淺金色靈光飛馳,俯視著大地蒼生。

凝視著自己的國境,以及在國度內幸福生活的百姓,注視著這一切的男人臉上掛著一絲笑容。

很久,很久。明正德已經很久沒有作出‘計劃’之外的行動了。

最優解。這便是他行動的唯一準則。

通過眾多次重生,確定幾乎完美的行動流程,然後通過一次又一次重生將其履行,然後以自己的失敗,為開墾下一步做鋪墊。

——很痛苦。

但最痛苦的,其實並不是重生,而是‘不知道自己是否是正確’。

自己真的做到完美了嗎?這樣真的是通向完美正確未來的道路嗎?

明正德總是如此思考。

然後,戰栗著,疑惑著。

或許他現在看似完美的舉動,會為日後釀造苦果。

或許自己已經不知不覺走上了岔路。

或許這樣下,永遠不可能成功。

實際上,如今在對抗神魔的過程中,一次又一次地失敗,已經讓明正德開始懷疑,現在的這條道路,是否有成功的可能。

抵抗神魔,將所有神魔的影響,逐出天元凡世?

這真的可能嗎?

自己三萬次的重生,是否隻是走了一條錯誤的不歸路?

每次一想到這裏,明正德總是茫然地不知所措,甚至一時間喪失行動的動力。

畢竟,哪怕是他,除卻這條路外,也實在是想不出究竟還有什麽道路可以走,讓自己的家人和萬民幸福了。

但他畢竟是明正德,是這偌大新國皇朝,聖門五德宗的統治者。

對抗神魔,乃至於這一界命運之人。

所以,即便是再怎麽迷茫,再怎麽不知所措。

他也會繼續走下去。

一次又一次。

更何況……現在。

明正德已經不再迷茫。

反而,因為那個‘預料之外’的存在,而充滿了動力!

“想要神鐵,鑄就道兵嗎。”

而就在此時,隱藏自己身份,於世間行走的皇帝,接受了一條與自己直連的通訊。

他得知了北嶺城中,自己愛卿和幾位大匠的通訊後,不禁啞然失笑:“願意以秘法交換,不占我們新國便宜?他還真是直接——不過的確值得投資。”

“燭晝……是嗎?果然,是我也從未沒有聽聞過的名字。”

大致知曉了蘇晝的要求和對方的具體信息後,明正德先是閉目沉思了片刻。

他曾經想過,那從未出現過的未知存在,倘若是神魔一側的助力,亦或僅僅是一個沒有意義的意外,自己究竟應該怎麽辦。

他也想過,倘若這個未知存在本性邪惡,無法交流,除了讓自己更加焦頭爛額外,並不能給自己帶來幫助該怎麽辦。

他還想過……

明正德想過許多個壞的可能——他從不思考好的可能,因為好事就是好事,無需思考,隻需要欣喜接受。

隻有壞的可能,才需要思考如何應對。

而現在,他頗為欣喜地發現,自己之前的思考,都是無用功。

這是好事。

“這位名為燭晝的神鳥,居然也是心懷天下蒼生,就連神魔也不懼的強者嗎?”

心中輕聲自語,明正德長歎一口氣:“如果不是我很清楚,海天絕對不會欺騙我,我恐怕隻會當一個笑話聽——我哪怕是做夢,都夢不到這麽好的事情啊。”

“這樣的話,倒是有個我來不及去尋覓的機緣。”

如此想到,明正德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極其符合那位‘燭晝’要求的神材。

上古之時,南大洲孕育不祥,神魔擊之,故而大洲崩碎陸沉,神魔重創。

這是記載於神魔曆中,但凡是有心人想要找,都能找得到的曆史。

但是,從未有人思考過……昔日有萬族繁衍的南大洲,在覆滅之後,那億億萬萬的生靈怨魂,究竟會變成什麽,孕育出什麽。

答案很簡單。

——是獄。

在海中翻騰,哀嚎翻騰的海淵地獄。

那時,中大洲南部沿岸,無時無刻都有無數怨魂妖鬼自海底攀爬而出,襲擊沿岸眾生,那是莫名就遭遇天傾之災,無辜死亡的魂靈所化。

沿海諸國自然不會嚐試憑借一己之力對抗這種近乎天災的事情,更何況那時中大洲的情況也不好,天地異變驟然增多,不少國家都在異變動**中破滅,南岸的諸多怨魂不過是眾多災劫的其中之一而已。

這種事情,神魔不管,諸國不管,王室不管,貴族不管——反正他們可以搬移危險地帶,此事與他們無關。

甚至就連受災的普通人都覺得,自己是遭了天災,活該背井離鄉,活該去死。

反正,這天下數十萬年來都是如此,現在也不例外。

但是。

卻有人不這麽覺得。

故而,有位真人慨然出世,以身鎮獄。

真人其名不詳,早已湮滅於曆史之中,他花費了百年的時光,清掃了一州之地的妖鬼,又花費了兩百年的時光,在此地繪下了縱橫數千裏,精密無比的龐然巨陣。

緊接著,他又花費百年時光,以巨陣靈光吸引數萬裏沿海的怨魂妖鬼匯聚而來,然後又花費兩百年時光,令自南海而出的所有妖邪,全部將前往巨陣所在之處視作習慣。

花費了六百年,一位陸地真人過半的壽元,他終於打造好了所有條件的基礎。

最後,在某個至陰逢魔刻,無數妖邪怨魂齊齊出動,撲向中洲南岸之時,他便以身合陣,以一位巔峰真人所有的力量和魂靈,啟動了那前所未有的淨世伏邪大陣。

據說,那時中洲南海,有無窮靈光照徹天地,千萬妖邪伏誅,億萬魂靈安息,神魔為之矚目。

無窮妖鬼殘骸,以及怨魂靈光核心,自那時起,堆積在一處,久久不曾消散。

數十萬年過去了。

大陣早已中止運轉,南海也不再有妖邪。

真人的名字已經被遺忘,祭奠他的南海居民也換了好幾茬,最終也將其忘記。

但是世間的一切都留有痕跡——經過數十萬年的時光,在昔日大陣中心處,無數最強大妖鬼被淨化伏誅之地,它們的屍骸混雜著大陣最核心的力量,逐漸凝聚沉澱,化作了一塊更甚於先天神金的奇石神鐵。

其力可鎮獄囚魔,破邪斬厄。

故名為鎮獄伏魔鐵。

“第一千九百二十四次重生時,我選擇攜家人避世而居,盡可能地活更長時間,那一次,我活到了七百二十九歲,第一次見到,有真人持此神鐵鑄就的道兵橫掃天下,幾乎無敵一世。”

“可惜,最終還是落入正陽國陷阱,被南正楷以青霄正陽尺擊斃,道兵崩散,化作漫天星屑。”

這等能夠鑄就道兵的通靈神材,本來整個大洲都未必有幾個。

但是憑借無數次重生的經驗,明正德卻知曉超過十個以上的同等機緣。

不過這種神物,本來就不可能盡握手中,而且一旦超過限度,就會被神魔警戒,乃至於直接出手覆滅。

“這一神鐵,絕對滿足他的要求。”

“待我親自見過他,確定他究竟是怎樣的存在後,便可以告知他方位。”

如此想到,明正德便將遁光加速。

一位手持道兵的巔峰真人,或許還不能抗衡神魔真身,但抵擋對方的降念附體,法身化身卻是綽綽有餘。

之前,他是在等待消息,而現在,既然已經確定好了目標,就該是全力行動的時候了。

但是,就在這時。

明正德卻聽見了一個無比熟悉,且在自己耳邊響起的聲音。

【新國皇帝,吾乃九幽信使。】

聞言,明正德不禁減緩了遁光的速度。

他眉頭緊皺,看向身右側。

而就在那裏,有一圈若隱若現的森然灰色魔氣湧動,最終化作了一麵平靜的鏡子。

鏡中,明正德至交好友,蒼鬆的形象從鏡中浮現,並露出了頗為邪異地微笑。

“……不要用我朋友的聲音和形象和我交流。”

看見這一幕,明正德麵無表情,即便對方自稱九幽信使,也沒有絲毫好臉色。

【不是臣子嗎?】

灰鏡中的形象頓時一陣變幻,揶揄的聲音響起。

但是明正德卻隻是凝視著鏡子,一言不發,令對方頗感無趣:【無聊的凡人。】

話畢,鏡中的新鮮就變成了明正德自己,同樣是一抹邪異地微笑,一模一樣的聲音響起:【新國皇帝,明正德,你是否已經考慮好了?】

【九幽魔境之主,大欲天魔王門摩羅陛下允諾,若你願意加入吾等九幽魔境,天魔王願意賜予你‘霸權支配之天魔’的業位,執掌眾生願海中,所有與‘威逼’‘苦役’與‘壓迫’相關的力量。】

【——汝可為凡界天魔王,統禦凡界眾生三千年。】

【此為天魔王原話,具備契約效力。】

九幽信使之言,其實頗為誠懇。

天魔願意拿出契約,足以稱得上是真誠。

甚至可以說,少有的‘善意’。

但是,這個時候,明正德卻沒有興趣卻關注多餘的事情。

“再考慮一下吧。”

他頗為敷衍地說道,然後便轉身,似乎是想要繼續以遁光飛馳:“下次再說。”

但是,九幽信使卻沒有打算放棄。

灰鏡內,明正德自己的影子微微搖頭。

【仙天一側,允諾給你的‘紫薇星君’之位,實際上暗藏陷阱。】

【你可知曉,上一位紫薇星君的下場?】

【但我九幽一係不同——我們的確隨心所欲,但是唯獨不能欺騙自己,故而隻要立下誓約,便會認真遵守。】

“我當然知道,上一任紫薇星君違背天條,被上一任天帝以天規懲戒,如今已經神魂轉世,無有前世記憶。”

隨口敷衍道,明正德根本就沒有想要認真回答:“總之,一切就等之後再說——反正你們也能等得起,不是嗎?”

如此說道,看似年輕皇帝的語氣帶著一絲對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調侃:“不管怎麽說,我千年之後自會成灰土,你們也沒必要糾纏我這個凡人,加入不加入你們這些神魔的陣營。”

【那可不一定。】

灰鏡微微笑著,祂如此說道:【天魔主陛下認為,大劫將至,自那時起,神魔之間必有一戰,決定這天地間的完美正道。】

【所以,在此之前,我們當然會選好預備的仙神和天魔,這是必然之事。】

【更何況,凡界的皇帝。】

話至此處,祂的語氣又一轉:【中大洲的人口,在你統治的時光中,增加了近半——倘若再過幾十年,再次翻倍也並不奇怪。】

【但新國是沒有出路的,它的總人口超過一千四百億,倘若翻倍,便是近三千億。這是中大洲不可能承擔的了的負擔,你的國度會重複反抗與壓迫的循環。】

【隻有依靠我們,加入我們九幽魔境,你才有為新國找到出路的機會。】

灰鏡——**天魔——真誠地發言。

而麵對這一半是蠱惑,一半是威脅的話語,明正德沉默不語。

不是因為什麽畏懼。

而是因為這段談話,在過去三萬次的重生過程中,他從未聽講過,也不知道作出什麽決策,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他已經很久有沒有聽見過,這種陌生,從未出現過的話語了……

所以,甚至有些感動。

但是該選的還是要選。

“對不起,我還是不想選。”

而這,便是明正德的選擇,他的語調淡然中帶著堅定:“更何況,我覺得依照現在的情況發展下去,這世間一定會迎來一個太平盛世。”

“人類不需要神魔,也能走下去。”

【……倘若,這就是你的選擇。】

似乎是察覺到明正德堅定的意誌。

作為九幽信使的灰鏡,其中的顯化的人物微微搖頭,有些可惜地說道:【那希望,你不要後悔。】

【過一段時間,我還會再來,詢問同樣的問題。】

【希望,那時,你會有不一樣的回答。】

天魔緩緩消散。

而在此之後,灰色的鏡子也同樣消失無蹤。

“……麻煩。”

凝視著這一幕,明正德的不禁歎了口氣:“僅僅是剛剛開始行動,就造成了如此形勢嚴重的後果……而且果然,哪怕我再怎麽隱蔽躲藏,神魔也能找到嗎?”

“看來,燭晝的出現,不僅僅是我在矚目,神魔也在觀察這位奇特的存在。”

這種感覺,明正德也說不出是興奮還是憂慮——他已經按部就班地行動了無數個歲月,原本的情緒都近乎消磨。

但正因為如此,所以,此時才必須要去親自見一麵。

停頓了片刻。

金色的靈光,朝著青林州飛馳而過。

與此同時。

中大洲,青林州與北漠州邊境。

臨漠府邊緣之地。

【任務。】

驟然間,伴隨著一陣明顯無比的靈力波動,一道灰色的九幽門扉,出現在了一處位於山嶺腹地間,以無靈黑石阻隔外界一切探查來訪的隱秘聚集地中。

而聽見這冷淡無比的宣布任務之聲,登時,一位位或是因為本能,或是因為早就在此等待的修行者。便立刻從地上亦或是洞窟邊緣處起身,認真地等待著灰鏡宣布下一步的計劃。

倘若有人熟悉新國通緝榜的話,便能看見,許多在榜單上赫赫有名的存在,都在此地休憩。

而其中,絕大部分,都是所謂的‘正陽餘孽’。

“信使尊神,究竟是什麽任務?”

一位容貌經過明顯更替,顯得有些僵硬死板的男人率先起身,恭敬地對灰鏡俯首:“又有何指示?”

【摧毀北嶺城。】

【破壞北嶺區周邊所有的礦場,還有鑄兵池。】

鏡麵之上,沒有浮現出人物,隻有一片片冰冷的黑字:【無論什麽工程,什麽礦場,什麽隧道,全部都破壞。】

【不管對方有什麽計劃,全部都徹底摧毀,最好將整個北嶺山區都攪的一塌糊塗。】

聽見這等任務,哪怕是在場的眾多亡命之徒也不禁麵露驚愕不可置疑之色。

“整,整個北嶺區?!”

“我記得,青林州的兩位真人雖然並不在臨漠府周邊巡視,但倘若想要全速趕過來,並不需要多長時間啊!”

“北嶺區乃是那新國偽帝最近才加大資源投資的新興之地,關注度極高,就我們這些人……”

沒有人敢於質疑灰鏡。

所有人都隻是在心中喃喃自語。

——麵對信使的任務,他們沒有拒絕的權利,也沒有抱怨的權利。

不過這一次,灰鏡卻並沒有和過去一樣,頒下任務後,就直接消散。

這一次,有點點漩渦,自平滑地鏡麵上浮起,進而化作了五顆散發著深邃魔光的種子。

【不惜一切代價,徹底摧毀北嶺區。】

森然的意念傳遞,魔神神念沒有傲慢,隻有漠然:【既然你們花費半年時間,也探查不出北嶺城的機密任務,那麽就將所有的一切都埋葬。】

——不管對方要做什麽,總之不讓他如願便是。

“尊尊神之命。”

麵色死板僵硬的男人欣然應允,他第一個上前,取走了一顆散發著深邃魔光的種子。

然後,一口吞下。

緊接著,又有四位修行者上前,吞下了這些天魔種。

而就在天魔種全部都被取走後,灰鏡消散於無形,沒有半點繼續交流的意願。

吞下魔種後,男人看向岩石穹頂,感受著在體內逐漸勃發,逐漸與自己功體融為一體的神魔之力。

他冰冷地,自嘲笑道:“吾等餘孽,也要發揮效力了。”

此時此刻,紛爭的中心。

蘇晝剛剛離開鑄兵池。

滅度之刃,留在這裏,由三位大匠進行加工,準備好所有前置工作。

等到最後時,他到時候隻需要直接拿道兵主材融入刀體,便可完成最後一步,將神刀進階。

至於最後的結果,是成就道兵,還是在神兵巔峰的巔峰更進一步,那就要看運氣。

當然,現在最重要的事情,不是這個。

最重要的是,蘇晝剛剛在鑄兵池最深處,他感知到了位於此地地底,那枚龍蛇玉柱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