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聖山地底,遼闊無邊的灼熱熔岩海仍在地底深處靜靜翻湧,一如過去數百年間那般。

但是在依沙爾抵達此地之時,他卻敏銳地察覺到,這裏與過去的世界中心,有著些許不同之處。

“主?”

騎士抬頭看向遠方的熔岩海中央,他驚訝地發現,自己那一直沉睡,隻有有人覲見時才會蘇醒片刻的主,此時居然已經蘇醒。

【你來了啊,依沙爾。】

察覺到自己騎士的到來,熔岩王座之上,溫和的少年聲音響起:【來的正好。】

等到依沙爾抵達王座周邊時,他便看見,在王座之前,有著一片四色光幕閃動,四種元素組成了一片立體的地圖,上麵的元素不斷交替循環,進而構成了一個世界。

一眼掃去,依沙爾能夠看得出來,那正是自己居住的這個世界的元素分布圖!

藍色的諸海環繞著褐色的大陸,青色之風縈繞天地輪轉,而火焰在大地的深處和天空的頂端燃燒……除此之外,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元素都在交替輪回,輪轉不休。

本來,這應該就是天地間的真理,世界循環的常態,但是依沙爾卻能看見,在聖火大陸和新大陸兩片大陸之上,一共有六條浩浩****的藍色洪流正在匯聚,並沒入南方遙遠的冥思海中——而在那裏,濃鬱無比的藍色已經深沉如墨,仿佛正在孕育著什麽,帶給人極度不安的氣息。

但熔岩王座之上,頭戴太陽神冠的白發少年卻笑著,他注視著眼前光幕中的圖景,開懷且溫和地笑著。

對此,依沙爾愣住了。

兩百多年來,這是他第一次看見自己信奉的主笑得如此開懷。

自從騎士在兩百多年前起成為神佑者,第一次滿懷興奮地覲見神以來,火之主的形象在他心中,一直都是溫和,溫柔,如同冬日的篝火,早晨的暖陽那般,給予所有人溫暖的存在。

但是火焰就是火焰,太陽就是太陽,哪怕再怎麽親近於人,隻要太過靠近就會被灼傷。倘若神行走於現世,所在之地必定晴空萬裏,大地幹竭,所以為了子民,神選擇自己一人呆在聖山之下的世界中心,位於地底極深處的熔岩海,與大眾隔絕。

即便是神降,神也隻是一直都位於高空,作為第二輪太陽,不直接降臨在地,除卻微笑之外,祂更是不會表達出任何多餘的喜怒哀樂,避免因為自己心念而起的力量肆虐,影響到他人。

而現在,那樣溫和的神,此時居然這樣開心的笑了……

究竟是什麽人,什麽事,可以讓主笑得如此開心?不得不說,依沙爾的心中有些嫉妒,但很快,黑發金瞳的騎士就摒棄了這般無謂的思緒,他半跪在地,對著火之主匯報。

“吾主,您是否知道,東部地區突然出現的大規模罪民暴動?本地神官表示,他們聽見了審判之主的神諭……”

【哦,我已經知道了。】

王座上的少年微微點頭,他微笑著抬起頭,看向熔岩海上方的岩頂:【他來了。】

【他回來了。】

【雖然過去了漫長的時間,但是他的確歸來了!】

而後,依沙爾卻聽見,主的音調變得有些可惜。

【但是可惜,他回來的有些遲了。】

【那些海中孩子們的計劃,也快要完成了。】

“吾主,您是說那些叛逆們的計劃嗎?他們的登神儀式快要完成了?!”

聞言,半跪在火之主前的依沙爾登時站立起身,他憤怒地請示道:“請允許我立刻帶隊出征,將他們的妄念擊碎!”

【不用了,而且,過來吧,孩子。】

但火之主卻搖了搖頭,拒絕了依沙爾的請示,而等到騎士有些困惑地靠近祂身側時,白發少年伸出手,按在了依沙爾的額頭處。

觸感並不像是想象中那樣,宛如太陽一般火熱……手掌中心溫暖柔軟的觸感,就像是真正的人類一樣。

一時之間,依沙爾還未來得及多想什麽,一股灼燒一般的劇痛突然出現在額頭處——劇痛一閃而逝,仿佛隻是幻覺,而他一動不動,宛如鐵塔一般屹立在原地。

等到火之主將手放下後,他的額頭處,便出現了一個赤紅色的火焰印記,神聖的權能在其之中脈動,釋放著清晰可見的威嚴。

而後,火之主打量了一會依沙爾,祂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道:【讓他們去成為水之神吧。】

【隻有這樣,暴亂的水元素才會歸位,重歸秩序的輪回。】

“什麽?”

聽見此話,原本還在思索神究竟在自己額頭上留下了什麽的依沙爾頓時一愣,他立刻皺眉道:“這怎麽可能!”

“那些海中暴徒,明明是意圖顛覆我們世界現有的元素循環!他們切斷原本的輪轉過程,想要粗暴地將整個世界的元素,都變成水元素!”

“他們甚至還打算開啟什麽‘深海時代’,徹底把我們的世界變成完全未知的模樣……這樣怎麽能叫做歸位,叫做秩序的輪回?!”

火之主搖了搖頭,灰色的雙瞳中並沒有任何對海之民們的慍色。

【這的確是他們的目的——但是,這的確是秩序的輪回沒錯。】

白發神明的腦海中,浮現出了那個久遠之前,唐突出現,又唐突離開,拒絕水之魂和地之魂,成為神的人影。

祂有些懷念地說道:【水之魂的力量,是極其強大的。無論什麽時代,都有著大量的水元素以各種形態出現,縱然是熊熊燃燒的火之紀元,它也是被白色的蒸汽環繞。】

【倘若那些海中的孩子不去收納已經日益變得混亂的源水之魂,那麽或是數十年,或是上百年後,原始而瘋狂,自然誕生的水之神便會出現。那時的祂甚至不是人類,也不會理解我們的秩序,說不定還會掀起滅世的巨浪,而我們還無法阻攔。】

“為什麽會無法阻攔?”

聽到這裏,依沙爾頓時就困惑了,他雙手合十,對著火之主詢問:“吾主,你是神,且是遠比那些海盜,遠比什麽初生神明都要強大的神——除此之外,還有風之主,審判之主……三神合力,又豈是什麽海盜和自然誕生的水之神能夠阻攔的?”

【但風之主是不會出手的。】

但少年平靜地看向依沙爾,祂淡淡地說出已經隱瞞了數百年的秘聞:【祂的神魂早已離開了這個世界,隻剩下最後一絲殘念和肉體,構成了意識網絡,聯通風之民的心智,維持著秩序。】

【而我,絕大部分時間,也都不會留在這個世界——正如同過去你每一次來覲見我時所看見的那樣,我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回歸。】

依沙爾怔然,他雖然知道這一情況,但卻從未想到過是這樣的狀況:“那,那又是為,為什麽?”

騎士不知所措地詢問:“為什麽風之主的靈魂會離開這個世界,而主您……”

【很簡單。】

而火之主歎息了一聲,白發的少年抬起頭,祂的目光仿佛能夠看穿岩頂和世界,直入虛空,變得悠遠且帶著一絲哀愁:【我們的世界,距離其他世界,實在是太遠了。】

【在我們世界的周邊,全部都是世界破碎之後留下的廢墟和塵埃。除卻我們之外,再無其他世界存在……不僅僅如此,依沙爾,世界本身,就是有壽命的,而我們世界的壽命尤其短暫,倘若毫無顧忌地在其中肆意妄為,而不進行秩序的輪回,那麽誰知道它能撐住幾十年,還是幾百年?】

似乎是有意告知,火之主與自己的神佑者對視,祂能看見依沙爾那震驚無比,仿佛世界觀碎裂的目光。

輕笑一聲,收回視線,少年轉過頭,繼續看向眼前的元素光幕,祂淡淡道:【為了無數子民,風之神留下了祂的肉身作為意識網絡的核心,而自己使用神魂脫離世界,在虛空中遊**,尋找適宜居住的新世界。】

【而我也同樣在周圍世界的廢墟中尋覓,尋覓可用的世界之塵,填補我們這個世界的漏洞。】

【我與風之主都無法長期地呆在這個世界,所以,我們引導了審判之主的誕生,維持我們設計的秩序,保證你們可以在我們不在了的時候,保持著友善且互相關愛的心……】

說到這裏時,火之主似乎是回想起了一百多年前的那一場叛亂,祂不禁長歎一口氣:【但很可惜,那個秩序是有漏洞的。】

除此之外,少年的心中,浮現出了自己昔日在脫離世界屏障,來到虛空時所看見的那一幕。

那是無窮無盡,籠罩了整個世界的‘灰霧。’

灰霧籠罩世界,它原本吸收著周圍世界的塵埃,將其填充至世界的每一個角落,維持著塔爾塔迪斯世界的存續,但是……就在風之神和少年自己來到世界之外時,灰霧卻大多退去了,隻剩下些許殘留,不再包裹這個世界。

火之主的記憶很清晰。祂知曉,灰霧正是元素輪轉紀元的象征,也是冥府迷宮和紀元交替的幕後之手……但是現在看來,它真實的力量,卻是維持整個世界的存在!如果不是灰霧的提醒,祂也不可能知道,還可以收集周圍虛空中的世界之塵來為塔爾塔迪斯世界延續存在的時間。

灰霧,究竟對他們,對他們的文明,是怎樣的態度?

少年並不知曉。

而且,已經不重要了。

收回思緒,火之主看向依沙爾。

祂平靜地說道:【你將要繼承我的位置,成為新的火之神。】

“啊?”

一開始,依沙爾還有點茫然,他仍然還沉浸在‘世界的壽命並不漫長’這一驚世駭俗的消息上,所以最開始,這位騎士並沒有聽懂自己的神究竟是什麽意思——但很快,聽懂後的他滿臉震驚,立刻就頓在原地,不知所措道:“什,什麽?!”

而熔岩王座上,火之主微笑著看向依沙爾:【你是一個好孩子,依沙爾。兩百三十七年來,自你成為神佑者後,你一直都認真地為廣大民眾工作,為他們擺平困難,解決事情。】

【你從基層開始成長闖**,一路成為神佑者,你完美地了解我們秩序運轉的所有關鍵,甚至可以說,比我這法典的設計者還更要了解。】

“不,神,我並不……”

【不,你了解。】

在依沙爾企圖說一些什麽的時候,火之神伸出手,示意自己的騎士此時不要多話,隨後,這位少年模樣的神轉過頭,看向聖火大陸中部,那正在急速正常化的元素突進,祂淡淡地說道:【除此之外,你也是唯一一個秉持我道,直至如今之人。】

【不要反駁,依沙爾,難道你還不清楚嗎?大部分神佑者,自他們有了強大的力量之後,就不再想要遵守我定下的戒律了。】

【他們想要享受榮華富貴,享受自己的權利……當然,因為我還存在,所以他們仍然不能吃奢華的食物,所以其中有一部分神佑者煞費苦心,就讓奢華的食物普及,變得不算奢侈——這還真不是錯事。這很好,不是嗎?我都沒想到我的這個戒律居然還能起到這個效果。】

說到這裏,火之神笑了起來,但是祂的目光卻並無笑意:【神佑者中,追求更加強大力量的人多,追求權力的人更多。僅僅是想要吃點好吃的,僅僅如此的人,實在是太少。】

【真心希望讓世界變得更加美好,讓所有人都能幸福生活,想要維持這樣的秩序,且無懼戰鬥的神佑者,太少了。】

神座上的少年抬起手,揉著額頭,祂有些疲憊的閉上眼睛,歎息道:【他們都想要成為神,但是卻又不願意尋找自己的路,而是窺視我的力量。】

【所以,我欽定了你,孩子。】

依沙爾一開始還是怔然……的確,哪怕是他自己也知道,神佑者中心懷鬼胎之人為數不少,自從一百多年前的那場叛亂,顯示出了神的不公與虛弱後,許多神佑者的心思就變了。

但是很快,因為對火之主的話感到焦慮,感到不安,這位騎士頓時就有些憤怒起來。

“我不是孩子!吾主!”他眉頭緊皺,憤怒的搖頭,伸出手按在胸前:“我是您的騎士!”

“什麽欽定?什麽繼承您的位置?吾主,您難道要放棄神位嗎?!”

而火之主睜開雙眼,祂轉過頭,平靜的注視著依沙爾,雙方對視,依沙爾的情緒逐漸軟化。

直到最後,他沉默地後退了一步,然後茫然道:“但……為什麽?”

【水之神的存在,是有必要的,但是源水之魂排斥其他元素之魂的持有者,在它被人馴服之前,我沒有辦法抓住它——我們的力量互相幹涉,甚至在海上形成了一片盲區。】

如此說道,火之主疲憊地歎了口氣:【而因為某些我也不是很清楚的原因,海上那些孩子的力量膨脹的太快了,好像就是有一個無形的,並非來自我們世界的力量在背後幫助他們一樣……原本在我的計劃中,那些孩子還需要花上上百年的時間,才能慢慢找到源水之魂的下落,而那時,我也能稍微撫平聖火之國內的秩序,再製定出一本全新的教約,彌補之前的裂縫……】

【但是現在,過度膨脹的源水之魂,碰到了過度膨脹的海之民勢力……我不清楚最後會是什麽結果,但是,要不就是新誕生的水之神力量強大無比,足以更替元素輪轉的秩序,要不就是祂們數量眾多,甚至比我,風之神和審判之神加起來還多。】

【水之神的存在,是有必要的。但是倘若真的讓海中的那些孩子成為了水之神,那他們必然會選擇反攻大陸——那時,因為數百年間一直都在收集世界之塵維繼世界,沒有積攢太多力量的我,恐怕抵擋不住。】

說到這裏,白發的少年灑脫地笑了笑,祂伸出手,正了正自己頭頂的神冠,無所謂道:【他們一直都猜不到,我打算怎麽應對他們,一直都在想我會不會派遣我的神佑者,還有眾多神官前去討伐他們。】

【先不談我的神佑者中也有不少有著異心,他們做好了很多準備,大海是他們的主場,所以哪怕是你們過去討伐,也會死傷眾多,整個世界都會因此而衰弱,我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文明,都將會徹底淪入萬劫不複之地。】

【我不願意這樣。】

火之主的語氣平靜,祂的聲音在熔岩之海中回**,令依沙爾怔然無言:【而愛是最強的謀劃。】

【那些自私的孩子永遠都想不到,我根本不介意死去與否,隻是想要塑造出更好的秩序,讓所有人生活在更好的世界。】

【基於這一點,他們永遠無法猜出,並預防我的謀劃。】

“吾主……”

而騎士半跪在地,他感覺即便是自己身處於熔岩之中也無法阻止冰冷的感覺在自己的脊骨蔓延。

依沙爾凝視著眼前的少年,自己敬拜的神,他喃喃道:“您,您是說……”

而神伸出手,溫柔地摸了摸被自己視作孩子的騎士的頭,祂笑道:【我雖然力量積攢的不多,但常年出入虛空,神魂早已錘煉地無比強大——隻要到時候,我燃燒自己的靈魂,無論那些孩子有怎樣的謀劃,又豈能阻止我將他們的靈魂鎮壓,將源水之魂回收呢?】

【隻要我不畏懼隕落,那麽我的力量就足以將他們百年的謀劃全部燒幹,哪怕是水之魂積攢的力量遠勝於我,但也不能阻擋我憑此再定紀元——風之神已經將風之魂委托於我,而地之魂……總之,那時四魂齊聚,真正的神明就將誕生,那必然是一個遠比現在這個時代更加完善美好的紀元。】

如此說著,少年摸了摸依沙爾額頭前,那仿佛燃燒著的火焰印記,祂頗為開懷地笑了:【而那時,你就將成為新的火之主,亦或是說,四魂齊聚之神——依沙爾,你就是我的繼承人,履行我道,製定全新的秩序。】

可聞言後,依沙爾不僅沒有半點欣喜,反而麵色蒼白。

神佑者站立起身,他後退兩步,避開了火之主的手,然後發出低吼:“為什麽?”

“神啊,您為什麽非要做這種事情,還用這種職責逼迫於我?!您怎麽能如此妄……說出您的死?!”

而麵對依沙爾的指責,火之主隻是微微搖頭:【我不是逼迫你,依沙爾,而是倘若你信仰我,你就應該這麽做。】

“您這不就是在用信仰逼迫我嗎?”

依沙爾難以置信,他揮動雙手,拒絕的意味是如此的濃厚:“我信仰您,我希望您永遠高居神座,如同太陽一般引領我們前進!”

“我願意為您而死,而不是願意您為我們而犧牲!”

話至最後,依沙爾咬著牙,他凝視著眼前熔岩王座上端坐的神明,一字一頓地說道:“吾主,您究竟是要一條隻會聽從您命令的狗,還是一位能為您而死的騎士?!”

對於依沙爾如此堅決抗拒的意願,即便是火之主都沒想到。

火之聖堂中,幾乎所有的神佑者,都在渴求更加強大的力量亦或是權利,這並非是壞事,而是人基礎的上進心,渴求進步的人是不應該被苛求的,哪怕其中有一部分,企圖謀奪火之主的力量,那也不算是什麽大事。

白發的神明本以為依沙爾會欣然接過這一份職責,並接過這一份龐大且令所有人豔羨的力量——那可是四魂齊聚,是超越了尋常神明,甚至可以通向更高境界的力量啊——祂卻沒有想到對方對自己的忠誠居然到了如此地步,可以拒絕這一份**。

為什麽?

神明的記憶回溯著,祂回憶起了近三百年前,元素曆開創之初,自己還在人間,帶領最初的火之民們建設家園的那一幕。

那時,就有那麽一位男孩,一直追隨在自己的身後。

【孩子,你為什麽跟在我的身後?】

那時的神明俯下身,溫柔地詢問對方,擦去孩子頭頂的汗水。

而懵懂的男孩有些憨乎乎地道:“您為我們建設的城市好大,好漂亮啊,我從來沒有住過那麽大那麽暖和的屋子!”

“所以我想要學習一下,等到未來,等我長大了,我也想要為您,為所有人,建上許多許多更大更好的屋子!”

依沙爾,的確為自己建了不少神殿啊。

這麽多年來,他一直都在基層忙碌,建設了不少‘房子’。

我搭建了地基和框架,而這個世界的秩序,這棟房屋的血肉和裝飾,卻是由他們自己搭建的。

——因為神為人建設了美好的秩序,所以人想要捍衛這份美好。

或者說,依沙爾想要追隨的,或許並非是一位在他看來,想要放棄自己職責的神,所以他才會憤怒……實際上,他所追隨的,其實是那一條讓所有人比起之前,更加幸福的道路。

就如同自己一樣——他與自己同行,所以才信仰。

為何追隨的緣由……或許就是那麽簡單吧。

沉默了許久,然後神輕輕地笑了起來。

【我都不要。】

祂仍然溫和地笑著,注視著依沙爾,一如既往:【我要的,是一個能隨我同行,開拓前路的智慧者——我不需要不知道質疑我的狗,不需要一位隻會為我赴死的騎士——我需要一個能理解我的思想,能明白我的教義,遵循我理念的同道者。】

【我需要的是,在我離開之後,有人能舉起我的旗幟,重新登上我的位置,維持我創造的國度和秩序。】

【我需要這樣的一個存在。】

“理解……”

低聲重複著這個詞匯,依沙爾愣愣地注視著眼前仍然可以笑出來的火之主,他無論如何都無法理解為什麽會有神可以如此‘輕易’地放棄自己的生命,他先是低笑一聲,然後便哈哈大笑起來:“什麽理解?!我們人與人之間都無法互相理解,父親無法理解兒子,女兒無法理解母親!”

“吾主,您的教會都在暗中違逆您的意誌!他們與海盜眉來眼去,他們貪圖您的力量權柄,他們心懷鬼胎,更別說信仰您!”

“您要的究竟是什麽東西?理解?這比你對我們索取自由和生命還要不可思議!”

而神沉默地注視著對方,直至依沙爾在熔岩之海中回**的聲音逐漸消散,平靜。

而就在熔岩泡沫翻騰的炸裂聲中,祂簡單地說道:【但這就是信仰。】

【我需要在我鎮壓四大元素之魂,再定紀元後,還有一位新的火之主出現,穩定秩序,保護萬民的存續和幸福——祂可以繼續收集周圍世界的餘燼作為我們世界的燃料,維持世界的存在,並可以在最重要的關頭犧牲自己,再造一個新時代。你明白嗎?成為神,不是什麽恩賜,這是我對你的苛求。】

【依沙爾,倘若你愛我勝過愛我的道,那就代表你根本不是信仰我,隻是崇拜我,愛我。】

【信仰和崇拜,之間的距離,遙遠的勝過天與地。】

【你是信仰我,還是僅僅隻是崇拜我?】

火之主的聲音,引動了整個熔岩之海的元素沸騰。

磅礴的火元素之力在世界的中央鼓動,令粘稠的岩漿掀起了層層波浪,互相拍擊交錯,飛濺起漫天火星。

依沙爾感覺到自己額前的印記灼熱,他顫抖著注視著身前凝視著自己的火之主,然後不禁流淚。

他已經開始接受,但仍然難以釋懷,騎士一步一步走向熔岩王座,喃喃道:“神啊,難道就隻有這一個辦法嗎?就隻有這麽一條路可以走嗎?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讓您平複這元素的動**嗎?”

【自然是有的,但我隻能選擇犧牲我自己,我沒有權利讓別人為我犧牲,哪怕那個人甘願為我而死。】

而火之主笑了起來,祂伸出手,再次按在依沙爾的額頭上,灼熱的火之神印烙印著,少年平靜地說道:【如果想要改變什麽,就自己去動手,能作為毫無罪孽而犧牲的存在,隻有自己,否則就是錯誤。這是昔日在上一個紀元,我所學到的東西。】

【但是現在……】

而說到這裏,祂的表情,不禁變得有些複雜,火之主抬起頭,祂遙遙直視前方,灰色的雙眸仿佛能看穿厚重的岩殼大地,直見遙遠彼方,那正在緩緩接近的龐大波動。

遙遠彼端。

元素曆307年,7月5日。

聖火大陸中部,靠近中樞聖城的大道之上,有一隊浩浩****的人群正在行走著。

他們衣著簡樸,昔日滿麵愁容,身體更是大多殘缺,或是斷手,或是斷腳,亦或是臉有烙印。

但是如今,他們的肢體卻都新生,可以自如使用,宛如從未失去過。

“公義!”

高亢嘹亮的高呼聲響起,旗幟舞動之聲在風中獵獵作響。

一位皮膚黝黑的老漁民扛著一杆旗幟,他雙眼明亮,意誌降低,老查克揮舞著旗幟,然後又高聲大呼:“公義!”

隨後,整個隊伍也都齊聲高呼:“公義!”聲音響徹天際。

能看見,這位昔日失去雙手的老漁民,此刻有了一雙白色的新手——雖然未曾曆練風霜,甚至因為長久揮動旗幟而虎口冒泡,但他仍然不肯鬆手,仍然用力揮舞。

而灰發的神官行走在隊伍的最前方。艾蒙帶領著這些‘罪人’的隊伍向前,一路向前,朝著中樞聖堂的方向大步走去。

無需自己的神行走在前方。

作為與神同行者,審判的使徒自會開拓前路,履行自己認同的道。

而在隊伍的末端,蘇晝跟隨在所有人身後,注視著這一支隊伍不斷壯大,並步履堅定的向前。

而後,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麽,青年側過頭,麵露疑惑。

“是你嗎?埃利亞斯?”

似乎是注意到了火之主的目光,蘇晝目光銳利地低下頭,看向大地的深處,紫青色的龍瞳仿佛能貫穿厚重的大地,直至世界的正中心。

然後,他笑了起來:“好久不見,我回來了!”

——你回來了,老師。

熔岩之海,久坐於神座上的火之神,在一旁依沙爾震撼的目光中緩緩起身,離開了熔岩之座。

兩百年來,這是祂第一次離開神座,雙足踏在大地之上。

【我覺得,不可能有其他的方法。】

少年姿態的神明仰視岩石穹頂,祂低聲喃喃:【但是對於那個人而言,或許世間並無不可能。】

但即便是如此,祂也隻是笑著,淡然地笑著。

【但我不能將希望放在其他人身上。我必須嚐試自己超越這個輪回,即便代價是死亡。】

【走吧,依沙爾。】

如此說道,火之神踏步,走向離開世界核心,熔岩海的通道,而騎士緊隨於神明身後。

【讓我們去迎接,那一位終於歸來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