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爾伯用最快的速度轉過頭。

深海黑暗靜謐,常年位於深潛者號上的他對聲音的來源一向敏感——深潛者號的船員可以憑借聽力分辨數十公裏外的魚群位置,而亞爾伯的敏銳程度十倍於此。

但那重重疊疊,宛如從多個世界同時響起的聲音,卻宛如來於天上。

“那是什麽!”

有船員忽然驚呼起來。

那是一隻隻數十米長的龐大鯨魚,巨章,以及數之不盡,各種奇形怪狀,仿佛造物主隨手設計的深海怪魚。

它們就像是一片驟然從黑暗中浮現的烏雲,密密麻麻,在霎時間就充滿了整片海域。

它們現身之時,所有深潛者號的船員都下意識地仰起頭,忘記了呼吸。他們能看清,那是一頭頭和他們身下巨船幾乎等同的巨型海獸,這些海獸其存在本身,就在深海生成了一道洶湧澎湃的魔力漩渦,將周圍的海域徹底封鎖。

在這眾多海獸簇擁的中心,魔力漩渦的正中央,一個人影從中浮現,那是一位黑發青年,但無人能看清其麵容。

而剛才的聲音,正是出自於這位黑發的青年之口。

“我對你口中的‘先驅’很感興趣。”

“與你無關!”

對此,亞爾伯的第一反應是攻擊。

他精通戰鬥,數次死裏逃生,不知不覺間被眾多海獸包圍,的確是出乎預料之外的糟糕情況,但倘若僅僅是如此,卻也並非不能擊破。

伴隨著紅發海王的一聲斥責怒吼,他毫無猶豫地抬起自己的手,手指彎曲成法印,下一瞬間,龐大無匹的魔力從深潛者號的魔力熔爐中升起,然後倒灌入亞爾伯體內,令青藍色的水元素之光縈繞在其周身。

深潛者號是亞爾伯親手打造的魔法船,是他融合了源水之魂碎片後為自己量身築造的最強武裝,它的魔力熔爐中生產的能量可以完全被亞爾伯控製,一瞬間將實力翻上數倍,這也是令他可以成為煩惱海之王的底牌之一。但這樣對身體負擔極大,如果不是如今情況緊急,亞爾伯也不想傾盡全力。

沒有絲毫遲疑,感受著自己體內充盈到要溢出的魔力,亞爾伯啟用了自己源自‘源水之魂碎片’的神力!

在塔爾塔迪斯世界,唯一的官方超凡職業便是聖職者,而聖職者除卻自己修行外,也可以額外得到源自神明恩賜的神力,進而更快地進階,亦或是獲得種種異能。

而對於海盜而言,隻要通過源水之魂的碎片重塑肉體和靈魂,他們能獲得可以與聖職者抗衡,甚至勝過聖職者的力量。並且至此之後,他們就將變成介於元素生物和正常生物之間的存在,獲得種種與水元素相關,極其強大的能力。

每一個人的能力,都絕不相同,那是從超凡者靈魂和血肉中孕育出的偉力,是根據每個人過去人生,過去思想凝結而成的根源。

而亞爾伯從源水之魂碎片中獲得的力量,便是‘強化’‘增幅’以及‘控製’。

控製水!

僅僅是一瞬,幽藍色的波紋便以亞爾伯為中心,朝著四麵八方的海水擴散而去,它層層疊疊,所過之處魔力震**,海水出現了肉眼可見的扭曲,仿佛有魔力構成的根係正在其中衍生——這正是這一片海水被他控製的象征。

緊接著,隨著亞爾伯意念一動,海水中便出現了一個宛如山巒般巍峨龐大的水元素巨人。

這巨人卷動著水流成型,有著不定形的身軀以及類似血管一般的內部魔力結構,它足足有一公裏高,整個深潛者號隻是它的心髒,巨大的就像是一座海中的山嶽,一舉一動都會帶起滔天巨浪。

這就是亞爾伯從源水之魂碎片中獲得的力量,‘海之化身’!

被他控製的海水,將會隨著他的心意而動,並且有著極高的韌性和防衝擊性,就像是非牛頓**一樣,看似柔弱,但實際上無比堅韌。

而且,即便是海之化身被人打散也可以迅速地汲取海水恢複,哪怕是承受幾十隻船隻的重炮和轟擊以及超凡者的攻擊,對於海之化身來說也不痛不癢。昔日,亞爾伯正是依靠這一招,擊潰了上一任煩惱海海王召集的聯軍。

海獸集群?麵對這一具海之化身,任何海中的生物都不可能抗衡!那些看似數量繁多的魚群海獸,麵對此刻的亞爾伯,都不過是一群渺小的蟲蟻罷了。

但是,就在亞爾伯剛剛凝聚出自己的王牌,正準備揮動自己那不定形的海水之拳,將眼前的海獸和那奇怪的人類消滅之時,他忽然感覺到一陣莫名的飄忽感。

怎麽說?就像是被什麽東西提著,急速上升的感覺……

“什麽?”

麵前的事物急速變幻,亞爾伯茫然地發現,自己眼前的那個黑發青年突然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越來越明亮的海水,越來越耀眼的星光,以及後麵的淺海魚群,海麵,海麵上倒映的星空……

嘭——海麵上驟然拱起一個足足有數百米高的半圓形水山。然後,水山破裂,一個正在掙紮,企圖擺脫控製的水之巨人就這樣從中破空而出,直接飛到了半空。

波浪洶湧,但卻很快平複。

然後,正在掙紮著的亞爾伯看見了自己。

他看見了巨大的海之化身,在平靜如鏡的海麵上,呈現出的清晰倒影。

“那是……我?”

未曾來得及反應過來,因為一切都發生在十秒之內,巨大無比的海之化身在半空中空揮拳頭,帶起一陣狂風,但同時卻滑稽地散出了大量水滴,如同一場小雨一般濺落在海麵,泛起波紋。

——我現在,在海麵上?

直到這時,才察覺到事實,亞爾伯終於驚愕地發現這一點。

就在剛才,他自己在毫無感知的情況下,被一股莫名強大的力量直接從海中提起——如今他正處於數百米高的高空,巨大的海之化身正如同被捏住後頸的倉鼠那般劇烈掙紮,但卻毫無用處。

而此時,踩踏在一頭鯨頭頂,緩緩從深海浮出水麵的蘇晝,正抬著一隻手,作出‘虛拎’的動作。

他麵無表情地看向天空中,那足有一公裏高的海之化身,以及位於其心髒部位的深潛者號。

亞爾伯的力量,已經非常強大,如此巨大的海之化身,哪怕沒有任何異能,僅僅是存在和行走就足以摧毀一座城市,尤其是這海之化身無比堅韌,力量也不差,乃至於尋常統領階,對他恐怕是束手無策。

但是,對於一位霸主,一位地仙而言,這實在是毫無意義。

蘇晝僅僅隻是動用了半周的靈力,調動周圍的天地靈氣,便如同抓小雞一般,將亞爾伯的海之化身直接從深海中抓住,然後將其連帶周圍的一片海水直接抓起,抬至半空中。

輕鬆簡單的就像是俯身撿起一塊錢。

遠方,注視著這一幕的野豬海盜團眾人,連帶艾蒙和薩拉都震撼地難以發聲——一位縱橫七海的海盜之王,這對他們所有人來說都是無比危險,且無比遙遠的大人物。

他們睥睨七海,一言一行便能決定成千上萬人的命運,令所有沿海城市都為之戰栗。

但是現在,這樣的強者,卻和成年人手中的小雞也沒什麽區別。

這既是……神的力量。

而直到這時,哪怕是弱智也該明白蘇晝的來曆。

半空中的亞爾伯在甲板上緩緩跪下,他呆愣著凝視著蘇晝,那神聖不可直視的麵容,腦海中不禁回想起自己父親格洛之前提示的話。

“審判之主已經蘇醒,快走——不然就來不及了!”

他打了個寒顫,然後喃喃道:“主……”

“是審判之主……”

下一瞬,跪倒在地的亞爾伯解除了海之化身——登時,數千萬噸的海水化作瀑布,墜向大海,發出了宛如雷鳴一般的轟鳴。

他放棄了無意義的抵抗。

很快,蘇晝來到了仍然漂浮在半空中的深潛者號上。淡藍色的親水元素的魔法船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水元素凝聚法陣,哪怕是在半空中,這艘船上也氤氳著濕度極高的水汽。

找到海盜船並不難,海魔鯨本來就有通過水中聲波反饋尋找目標的能力,而在蘇晝的力量強化,以及十幾頭海魔鯨的組成的搜索網作用下,找到深潛者號隻花了半小時。

青年能感知到,整個船上,隻有眼前的正頹廢跪在甲板上的紅發男人有著超凡階巔峰的實力——剛才他憑借魔法船的力量,短暫地突破到了統領階,並且通過某種奇妙的共鳴共振之力,調動周圍海水的力量,構成了足以摧毀城市的海之化身。

而他的體內,有著一道極其精純的水靈之力構成了這人的能源核心。

毫無疑問,對方就是尼德船長口中的幽光·亞爾伯了。

蘇晝能看見,亞爾伯的身上,咒怨漆黑無比,顯然是殺了無數無辜以及不無辜的人,被數萬人憎恨。

這種人,如果放在平時,他肯定隨手殺了。

但是現在不行——先不談蘇晝本來就有很多有關於海盜方麵的問題想要問他,單單是亞爾伯最後在船艙中,說出的‘先驅’二字,他就不會這麽簡單的給對方一個痛快。

【先驅。】

如此說道,蘇晝的聲音同時貫穿現界靈界,哪怕是聾子和語言不通的也能清晰聽見他的話語:【我很感興趣。】

【告訴我,你口中的先驅,究竟是怎麽回事。】

“審判……之主……”

一開始,亞爾伯還打算閉口不言……倒不是因為他麵對審判之主都敢裝聾作啞,與之相反,正是因為太過褻瀆,所以麵對這位極大可能就是審判之主正身的黑發青年,海盜半個字都不敢多講。

尤其是在這位大海盜眼中,蘇晝渾身上下四溢著神聖森然的威嚴,就像是雷霆一般,麵對他,亞爾伯覺得自己話都講不利索。

但是他卻不知道,蘇晝的無想之心,正是隻要‘開始想’,就能直接聽見的神通。

“有意思——你不是先驅的眷族,但卻勉強能算是先驅的信仰者?”

感應著亞爾伯內心中的種種想法,蘇晝眉頭挑起,再一次於輪回世界中,感知到了可能與偉大存在相關信息的他語氣帶著一絲凝重,然後複讀自己感知到的一個個關鍵詞:“十七年前,七海之王的聯盟,成神,源水之魂,神秘來客,登神計劃……”

“異世界,土著的自己,廣袤無邊的未來,無盡的虛空,強大的力量和無限的未來,還有——嗯?這一部分我無法感知,是被什麽力量屏蔽了?”

麵對跪在自己身前,一言不發的亞爾伯,蘇晝眯起了眼睛,目露好奇之色。

雖然種種細節方麵還不清楚,但毫無疑問,輪回世界中的這些海盜,的確有著一個大計劃。

其中,正如同他之前猜想的那樣,找到源水之魂,並借此登神這件事,的確屬於這個計劃中極其重要的一部分,但是這個計劃卻並非全部,其中最關鍵的那些部分,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遮掩,哪怕是蘇晝也無法窺視。

而且,蘇晝能知曉的,隻是一些關鍵詞,具體的內容,就像是人心中的想法一樣一閃而逝,難以捕捉。

但即便如此,他也能猜到一些。

“雅拉,寂主這家夥,在過去是不是和非常多的偉大存在有過合作經曆啊?”

“這還用說?”

聽見說的詢問,靈魂空間中,赤色蛇靈嗤笑一聲:“祂連我都合作過,你覺得呢?”

“我覺得ok。”

聽到這裏,蘇晝不禁信服地點了點頭——的確哦,寂主就連雅拉都能合作,更何況其他偉大存在?

不過雅拉對自己的認知居然這麽清晰?真難以想象啊……

當然,哪怕是不詢問雅拉,蘇晝也能知道,寂主這家夥,曾經和宿命有過密切的接觸,諸天萬界中,所有六道輪回,所有死後宿命分配的概念,都是源自於此。

所以,蘇晝其實並不驚訝火之民和風之民的秩序是如此貼近宿命的概念。

但是先驅這點,卻頗為令人驚訝了。

“神秘的存在,以及異世界開拓,還有土著這種說法……”

如此想著,蘇晝不禁微微皺眉:“難不成,是‘先驅者空間’?有空間探索者來到這個世界了?”

“這個世界,也被先驅者空間影響鏈接嗎?”

假如真的是這樣,那蘇晝也不奇怪就是了,畢竟以先驅的爆發和犧牲,祂所有眷者信徒都可以自由穿梭偉大封印,輪回世界自然不會例外。

除此之外,蘇晝也不排除海盜中會有先驅眷族的可能,畢竟自由自在,探索七海的海盜中,真的來一個渴望探索未知的家夥也不奇怪。

單單就亞爾伯而言,他內心深處,也有著極深的探索欲望,而反叛火之民的戒律,某種意義上來說,既是打破既有規律,也是他渴望前往全新的,和之前大不一樣的新鮮地方。

可是,這麽一來,這個小小的輪回世界,居然就有宿命,先驅和寂主這三個偉大存在代表的勢力了!

“還有你,我的立約者。”

而雅拉提示道:“你代表我,是第四個。”

這頓時讓蘇晝更感頭痛:“這個輪回世界的情況遠比我想象的要複雜——嘖,情報還是不足。”

雖然說是這麽說,但實際上,蘇晝的心中,卻的確提起了興致。

——偉大存在的影響嗎……從現在開始,我也要逐漸麵對這些敵人了啊。

如此想到,在感覺麻煩的同時,感覺到有些挑戰的青年,也露出了一絲笑意。

隨後,找準目標,蘇晝結束了內心的思索,他轉過頭,看向一側的亞爾伯。

“不要企圖對我隱瞞什麽,海盜,倘若你老老實實全部說出來,我就讓你去接受火之民的審判,多活那麽幾天,但倘若你繼續閉口不言,那麽我現在就對你進行審判,讓你的魂魄也徹底消散。”

麵對惡人,蘇晝向來缺乏耐心,他語氣森冷,目光淡漠,很明顯是並不怎麽在意情報。

倘若亞爾伯真的什麽都不說,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把他變成惡魂吃了。

毫無疑問,對於被拷問者而言,拷問者對情報漠不關心這件事,簡直就是最糟糕的。

感受到這份真實不虛的惡意,亞爾伯麵色驟變,他當然知道蘇晝不是開玩笑,而是真的會將他直接殺死。

“我,我說……”

所以,在掙紮了一會後,亞爾伯還是決定開口。

對於輪回世界的居民而言,哪怕是海盜,絕大部分也僅僅是‘不遵從神的戒律’,而並非是不敬畏神,不畏懼神,不相信神。

正因為他們厭惡那些戒律,所以他們才最清楚,設計出那些戒律的神,心中是多麽渴望摒除人的劣根性。

同樣,也是具備何等偉力,令他們隻能背離大陸,前往海裏。

但是,就在此時。

元素曆,307年,6月26日,淩晨。

天空之上,驟然泛起一陣金色的光輝,然後便是憑空炸響的劇烈雷鳴。

雀躍海深夜的夜空,明亮的星光在無雲的穹頂閃動,可金色的明亮雷光卻在這浩**的星光銀河之間閃動,它們在半空轟然作響,一道道落下,金色的線條就像是牢籠的鐵杆,將這一片天地封禁。

驟然掀起的亂風肆虐,令原本因蘇晝的力量而平靜下來的海麵再起波瀾,就像是鼓**而起的潮水——隱約之間,能看見,有一頭巨大的威嚴之龍虛影在天穹之上浮現,凝視向自己正下方的亞爾伯。

所有人,無論是深潛者號的船員,還是遠方抬起頭仰視高空的野豬號上的眾人,全部都齊齊抬起頭,看向天上,震驚地注視著那個虛影。

“怎麽回事,我沒有展現真身的力量啊……等等?”

哪怕是蘇晝,此時都無比疑惑,但是很快,他就反應了過來:“不對,這不是我的力量……而且亞爾伯被我舉起到了半空,也就是說,此刻的他脫離了大海,脫離了大海神秘的庇護……”

青年睜大眼睛,他恍然大悟:“這是……審判之主的神罰?”

毫無疑問,就是如此。

無數金色的雷霆匯聚,凝結成了一顆耀眼的光球,猶如一隻凝視著世間萬物的審判之眼,而這顆眼睛凝視著這世間最大的數位褻瀆者,這個世界上最邪惡的七位海盜之一。

然後,便降下懲戒。

轟隆!

金色雷光如劍,宛如一條將天地海洋都從中分割為二的分界線——它朝著深潛者號上的亞爾伯徑直轟擊而來,帶著不可阻擋的威勢,以及足以將整艘魔法船都徹底摧毀,化作粉塵的力量。

亞爾伯已然絕望,他閉上雙眼,等待著死亡的來臨。

但,一隻手伸出,擋在他的頭頂。

磅礴如海的靈力匯聚,構成了一麵純白色的護盾,這護盾的結構就像是一排排細密的龍鱗,神罰雷擊在轟擊在這麵盾牌上時,所有的力量都被模擬的不朽龍鱗吸收,隻能化作一道道劇烈扭曲的氣流,朝著四麵八方溢散。

擋住這一擊後,雷罰並沒有繼續。

反倒是金色巨龍的虛影又更加凝聚了數分。

“有意思,雖然不是第一次見到,但果然,你就是這個世界,由我衍生出來的存在嗎?”

半空之中,黑發的青年仰頭看向天空,凝視著那一頭虛幻的神龍虛影,雙眸中滿是好奇。

天穹之上,金色的審判之龍俯視天地,祂注視著深潛者號上的罪人,以及為罪人抵擋審判的青年,漠然無情的雙目中,僅僅隻有純粹的淡漠。

而就在蘇晝與審判之龍對視之時。

雀躍海,野豬號上。

艾蒙緊握手中的鐵皮教約,他睜大雙眼,微微張口,目光呆滯。

和根本沒有搞清楚情況的風之民女孩薩拉和尼德船長不同,這位灰發神官感受著自己體內力量的雀躍和敬畏,清晰無比的感應著頭頂傳來的兩股波動。

所以,他先是顫抖著伸出手,揉了揉眼睛,然後看向天空,發出近乎脫力的呻吟。

“兩位……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