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火大陸,夕光城。

元素曆,307年,6月24日——6月的最後一個星期一。

也即是,一個月一次的審判日。

中午1點25,準備好一切的艾蒙整理確定自己的教士袍上沒有半點汙跡後,便拿起自己的教約,離開自己的房間,走下樓梯。

“要走了嗎,神官大人?”

來到旅館一層時,他聽見了熟悉的女聲。說話的是老板娘,一位正在櫃台擦拭葡萄酒瓶酒瓶的老婦人。

她年輕時曾是這間旅館的客人,但在五十年前被當今老板那精湛的釣魚技藝所吸引,便在一係列故事後成為了這間旅館的女主人,這位白發的老婦人笑著對艾蒙道:“現在是準備出發去廣場?老頭子本來打算等你一起去,但是家裏的孩子們太熱情,等不住,就先走了。”

“是的,女士。為審判作見證,是我們審判之主信徒的天然的職責,孩子們熱情是好事。”

而艾蒙微笑著和老板娘互相雙手合十行禮,他在付完今日的房租後,走出門外。

旅館外的夕光城天空陰沉昏暗,正落著絲絲縷縷的小雨,不過夏日海邊的溫暖空氣並不讓這雨冰冷,反倒是為濕熱的大氣增添一絲涼爽之意。

“吾主……”

夕光城被籠罩在黯淡的雨幕中,但是才剛剛出門的艾蒙,卻不由得低下頭。

因為在他麵前,有著一位無法直視的存在,一位無法直視其容顏的‘神祇’。

當艾蒙看見,存在感遠比太陽還要奪目的審判之主,毫無任何預兆地出現在自己眼前,而無論是旅館老板娘還是過往的行人仿佛什麽都看不見時,他並不覺得驚訝。

【——審判之主聖言有曰:主如公義,無處不在。凡有所為,必被知曉。】

人們應當敬畏神,鄙夷犯罪,因為神知曉一切。所有罪孽,在最後都將得到清算。

“也正是因為主無處不在,注視著所有人,是世間一切罪孽的證人,所以懲戒才有效力,公義才能被保證。”

心中如此複述著教約中的內容,此刻的艾蒙,聽見了主的聲音。

“走吧。”

簡短的一個詞,卻仿佛震**靈魂。雖然,艾蒙現在仍然看不清主的容貌,但這位謙卑的神官卻能感覺到,相較於之前,主的語氣更加莊嚴,更加令人心悸。

而這種難以言喻的威嚴感,反而**平了他心中的一絲疑惑……是啊,這樣才是主,倘若太過和善,那麽懲戒之主的權威又該如何保障?

“請讓我帶您前往審判地點。”

他如此回答道。

於是,艾蒙與神同行,走向廣場。

-夕光城,廣場-

人群匯聚在廣場行刑台的周邊,一個半透明,用於阻攔雨水的半圓形防雨罩已經被開啟,用以阻攔今日微微的小雨。

現在是周一中午,有一小部分人為了城市正常運轉的秩序而繼續工作,但絕大部分人,尤其是審判之主的信徒,都來到廣場處,數萬人拋下自己手頭的工作,前來宣判場周邊圍觀,匯聚成了一片人海。

但和往日慶典不一樣的是,這片人海並不嘈雜。在沉重的氣氛中,所有人都緘口不言,絕不竊竊私語。

除卻細微的雨聲外,一切都保持靜謐。

而在這片人群的中心,廣場中央的行刑台上,一位身穿白底金邊神官長袍的中年男人,此刻正剛剛上台,他有著長長地胡須,直至胸口,而周身洋溢著溫暖的光芒,而手持每次審判之前都會誦讀一遍的宣判的長稿。

夕光城聖殿大主祭,格洛。

一位天選者。

“除卻他自己的力量外,身上還有其他存在的力量。靈魂很強韌。”

艾蒙聽見身側的主如此評價台上的格洛主祭,心中不禁為老者感到欣喜——能被主稱讚,這是多麽大的榮耀和認可?倘若格洛知曉這一點,必然會心生喜悅吧。

至於其他存在……自然。聖火大陸的修行者,除卻自己以信念鑄就的力量外,還持有神的力量。

純化靈魂,升華信念,並以其為中心凝聚元素之力,可以操控火,風,雷,乃至於世間萬物和一切的元素輪轉——這便是聖火大陸所有修行者通用的步驟,將自身的靈魂純化升華。而天選者一階,其靈魂甚至可以強韌到超脫肉體,短暫地與元素合一,操控自然戰鬥。

除此之外,神明也會降下一部分神力,賦予眾多祭司更強的力量。

據說,倘若到了神佑者的境界,修行者的靈魂,甚至會有一些類似初始之魂的特征,那時,甚至可以得到神佑,代行神明的權能,直接操控天象自然,驅逐天災,護佑一方。

“可惜,我就是無法成為天選者。”

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實力,仍然不過是區區啟示階時,艾蒙便不禁長歎一口氣——這大概是他心中的困惑和心魔吧,艾蒙總是忍不住想要質疑一下主,甚至,就連主在自己身側時,他都無法做到完全的相信,而總是忍不住懷疑。

他的信念不夠虔誠,這點確鑿無疑,哪怕是背誦了整篇法典也是如此。

“所以,我才想要去神降之地,以這種去親近主……而現在,主就在我身側,這正是追隨祂道路,驅逐我心中困惑最好的機會。”

此時,審判台上,漫長的宣講即將結束。

“……故而主賜予我們火,照亮黑暗,並為世間的萬物命名,立下守則,戒律與誓約。我們活在世上,並非是借著主的恩典,乃是憑著主的道。”

“恩典不常有,唯道義長存,主的愛借著祂的道而施於世間,背道者便是舍棄了主的愛,拒絕了道義的路,他們行於歧路,步入邪途。”

“等待這些行於歧路上的,唯有審判之主的懲戒。”

以這一段話作為裁決前的結語,格洛主祭收回長稿,然後肅然地宣告道:“裁決開始!”

然後,他便退下,開始進行裁決的流程。

裁決罪人的順序隨機,不按輕重算。

而第一位被壓上審判台的,便是一位‘對家人施暴’的男性犯罪者。

一位啟示級的神官站在台前,而兩位騎士從台下押送罪人來到台上,而神官對三位主宣誓,自己的發言毫無虛假,乃是聖殿經過數次調查,詢問過所有證人後方才得到的‘神聖證言’,然後便開始陳述這位犯罪者的罪行。

“此人酗酒,數次毆打妻子,數次企圖虐待孩子,鄰居企圖阻止時對鄰居出拳,聖堂騎士到來後依舊反抗,最終被眾人合力逮捕。”

“教約有書:汝應當愛你的家人。不愛家人者,便無法愛其他人,這便背離了神的道。”

宣判證言的神官,是一位夕光城本地的審判之主信徒,他很年輕,隻有二十歲出頭,聲音很大,且充滿活力:“背道者博羅第一次觸犯戒律,道歉認錯,保證不再犯。”

“第二次觸犯戒律,賠償懺悔,得到了家人原諒。”

“今次,他第三次觸犯戒律,罪無可恕,故而聖堂宣判,剝奪其作為父親,丈夫的權利。他的妻子不必愛他,子女未來不必贍養。從今日開始,他每月都必須付錢給予他的妻子,孩子,用以賠償撫養。倘若他不工作,沒有錢財,那麽聖堂將會強製監督,令其勞役,由神殿負責撫養的費用。”

“好!”

聽見這判決後,登時,原本寂靜的廣場處,頓時響起了一聲整齊劃一的叫好聲——此時此刻,數萬人齊齊抬起手,他們全部都豎起大拇指,大聲呼喝道:“公義的道顯現了!”

此乃表示讚同。

所有前來旁觀這場宣判裁決的人,都是見證者,公證人,倘若他們覺得這次宣判有誤,就會提出異議,倘若覺得宣判公正,便會姣好讚同。換而言之,他們要為這場裁決負責。

“好啊,事不過三,這種人的確要受到懲罰。”

而同樣抬起手,豎起大拇指叫好的艾蒙,注意到了主也同樣抬起手,認真地叫好了一聲。

對此,神官不禁為主的認可感到欣喜,然後將這話記了下來。

事不過三,的確是主留下的戒律之一。人並非是神,也並非是完美的造物,犯錯常有,此乃常理。

小錯道歉即可,造成了損失便賠償,而倘若觸犯法典,也不並非是沒有餘地,隻要不是重罪,第一次的懲罰都會比較輕。

隻有真正的不赦大罪,才會沒有任何餘地,哪怕是第一次做,一樣要受到絕對的懲戒。

比如說……

此時,在所有人的公證下,這位名為博羅,虐待自己家人的犯罪者,便已經簽下聖堂的契約,被騎士押送著,垂頭喪氣地離開了審判台。

而第二位,是一位盜竊者。

——這既是真正的不赦大罪。

“盜竊?”

此時,艾蒙又聽見了主的話,祂似乎是在困惑:“這世間,還會有盜竊嗎?”

主在想什麽,艾蒙覺得自己能猜到一二。

的確,依照主們為火之民們設下的法典,但凡人們隻要願意動手,那麽就絕對不至於淪落到需要去盜竊的地步——隻要表明自己有困難,沒有飯吃,亦或是急需一份工作,那麽大家都會去幫助對方。這世間並無犯罪的理由。

但是,需要注意的是,麵對求助,並非一定要答應,被求助者完全可以合理的拒絕。

畢竟,求助和乞討不同,求助者在求助時,必須要申明自己未來的回報,比如說向人借錢借糧之前,一定要回報比之前更多的份額,最多需要回報三倍。倘若對這份額不滿意,被求助者則並沒有必要回應。

而乞討對於健全的人而言,則是一種罪。人們應當用工作來換取金錢,但凡有健全雙手的人都必須去工作。而普通人也沒有施舍的必要,隻有聖堂才有回應乞討者的義務。

“主恐怕是根本就沒有料到人的劣根性吧——在懲罰到來之前,無人能知曉懲罰有多麽可怕,很多人對受罰的痛苦並不能感同身受,以至於對教育法典也沒有敬畏。”

如此想到,艾蒙不禁微微搖頭——所以教約中才說,如有必要,那麽每個人一年都應該觀看一次宣判的過程。這樣,才能通過行刑,讓所有人知曉,偏離神的道,究竟有多麽可怕。

這位盜竊者,就是對法典毫無敬畏的典型。他原本是漁夫,居住在夕光城郊外,但卻厭倦了每日出海的勞累,前幾日他沒有出海,沒有漁獲,家中斷了糧,便乘著鄰居家去港口詢問有關於神降消息時,偷走了鄰居家養的一隻羊。

他原本還想要將這盜竊偽裝成野獸襲擊的模樣,結果卻被一位路人察覺,通告了聖堂,當場抓獲——被抓獲時,他還想要逃跑,可普通人又怎麽可能跑得過騎士?自然就被帶回來了。

“盜竊者斬手。”

“好!”

直截了當的宣判,登時引起一片‘好’!的讚同,在場的所有人都豎起大拇指,義憤填膺地讚同道:“公義的道顯現了!”

——開始盜竊的人,心已經被汙穢充滿。這種人,不想靠雙手勞動,不肯回報他人的幫助,隻想著不勞而獲。

既然如此,既然犯罪者不想勞作,那麽便將雙手收回,令其日後永遠無法勞作,也永遠無法盜竊。

至於盜竊者失去雙手後,未來究竟會怎麽樣,沒有人關心。犯罪者沒有人權,尤其是犯下不赦大罪者,不屬於法典的保護範圍之內。

騎士手起刀落,這位犯罪者的雙手便應聲齊腕落地。隨後,神官又立刻施展法術,為其止血,愈合傷口。

但這一次,主卻沒有豎起大拇指讚同。

主一言不發,但是艾蒙能感覺到,主身側的氣氛微妙的凝重了一點,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但又不好說。

“在這種明明求助就好的地方,還要去犯罪,被砍手也不冤枉。”

直到最後,艾蒙才聽見,主在輕歎一聲後的自語。

而這點,便令灰發神官心中困惑。

冤枉?

如此確鑿無疑的罪行,怎麽能說是冤枉呢?

最近沒有搶劫和殺人犯——畢竟有審判之主在,就連那群海盜都不敢在岸上殺人,更別說夕光城這種大城市了。

而盜竊者之後,又陸陸續續下達了幾個犯下比較輕罪行的犯罪者的裁決。

比如說,‘使用不好的食材,令客人腹瀉’。‘做工用料不規範,商品質量低’。還有‘掛著鹿肉的牌子,實際上賣羊肉,’,‘將死魚當成活魚賣’這種罪行。

這些犯人將要受到的懲罰,無非就是數倍賠償受害者,並讓他們當著所有人的麵,保證不會有下次——倘若下次還犯,那麽就會被剝奪在這方麵工作的權利,甚至可能會被在臉上烙下疤痕,得到終身的恥辱,甚至可能會被拒絕進入神殿祈禱。

對於這些,艾蒙看見,神也都豎起了大拇指,表示讚同。

裁決的流程很快,花費時間最長的,反倒是講解犯人究竟犯下了什麽錯,約莫一個小時候,審判台上便不再有犯人被押解上來。

“結束了?”

艾蒙聽見,主如此說道,祂的語氣聽上去有些微妙。

“怎麽會呢?”

艾蒙還以為主有些不滿,又在考驗自己,頓時便急忙解釋道:“這些,都不過是法典中已經有過的罪行,對他們,都不過是裁決,懲戒。”

“而真正的重中之重,卻是那些在法典中沒有規定,但卻被眾人認為的確是犯罪的行為——針對那些行為進行的裁決,才是真正的‘審判’!”

說到這裏,神官不禁雙手合十,虔誠地說道:“由審判之主,由您主持的審判!”

而就在此時,台上發生了些許變化。

首先,便是有人開始為火刑架上的底部添柴,為是十字架上添絞繩,而斬首架旁邊,也有檢查其運作是否良好的騎士……

隨後,伴隨主持神官的一聲宣告,廣場上的所有人再次恢複靜謐。

“審判開始。”

這一次,被騎士壓上台的,是一位披頭散發,身形枯瘦的老男人。

“此人身患肝病,不去尋求治愈的方法,也不離城獨居,反而數次企圖混入市場,在販賣的食物上噴吐口水,意圖將病症傳染給其他人,除此之外,此人……”

在說完這位犯罪者的所作所為之後,宣判的神官如此肅然道:“火之主在上,教約中從未有過如此罪惡的行徑,上麵沒有針對這一罪行的裁決,故而現在,我們將舉行審判。”

而艾蒙察覺,在台上的神官說到一半時,主就已經動容了。

“這種人難道還不直接殺了?”

對此,艾蒙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又無奈搖頭道:“主啊,您可以審判此人,但是對於我等凡人而言,卻並沒有這個權利。”

“教約上沒有寫應該如何對待他,我們就無法對他的罪行作出裁決……所以,我們隻能祈禱。”

“祈禱?”

“是的,對您祈禱。”

如此說道,艾蒙轉過頭,他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對著台上那位被綁在十字架上的枯瘦老人,祈禱。

“吾主審判之神啊——”

不僅僅是艾蒙,此時此刻,整個廣場上的數萬人,全部都齊齊對著審判台上的那個人來,閉眼,雙手合十,齊聲祈禱。

“對罪人,施以懲戒吧!”

如此祈禱道,緊接著,所有人都抬起手,數萬名夕光城的居民將自己的大拇指朝下,用力揮動之時,齊聲高呼道:“懲戒!吾主啊!懲戒他吧!”

——在這世間,隻要有人對不朽的審判之主祈禱,祈求祂懲戒邪惡的罪人,那麽,審判之主就會根據犯罪者的罪行,對其施以懲戒的天罰。

這一懲戒,並不一定立刻就會有回應,但是,祈禱的人越多,回應的速度也就越快,而倘若此人的罪行大過一定的限度,天罰就不僅僅是懲罰,而是不死不休的死亡報應。

故而審判之主也被稱之為雷神,裁決之神,懲戒的主宰。也被寓意為世界終結後,審判世間所有人的天罰神。

此時此刻,在所有人祈禱之時,蘇晝凝視著台上的那個枯瘦的老者。

他能感應到,那老者心中並無半點悔意,隻是懊惱自己沒有將自己的病痛傳染給更多的人。

——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我要讓你們所有人都嚐嚐我的痛苦!

如此瘋狂的想法,證明神官之前的宣判所言非虛,甚至還有所保留。

“這還需要審判?如此明顯的罪行!”

心中想著,忽然,蘇晝便突然感應到,那糾纏在自己和個人空間上的無盡願力中,突然有一股願力活性化——它朝著自己聯通而來,似乎是在向自己祈求一部分力量。

【懲戒……審判……對罪人施加天罰……】

那一股願力中,冥冥中透露出這樣的信息,而蘇晝可以確定,這些願力的源頭,正是自己周圍這數萬名夕光城的群眾。

“……試試吧。”

猶豫了一會,蘇晝眉頭微皺,最後便嚐試性地對那股願力輸送了一部分力量。

登時,便有輕微的雷光在青年的周身閃動,然後一點一點歸於無形。

“這?!”

而艾蒙則是注意到了自己身側,主身上的異動,他睜開眼,看見了那閃動的青藍色電弧,心中不禁震撼:“真的回應了嗎?這就是神的回應?”

但還未等他細細思索,轉瞬間,天穹之上,陰雲翻滾的天際間,無形的力量開始凝聚。

刹那之後,一道強烈的閃光便從高空流雲間迸發而出,緊隨而來的便是滾滾而來的轟鳴驚雷——廣場上的眾人,包括神官在內都悚然抬頭,他們都看見,一道青藍色的雷光直直垂下,劈落在審判台十字架之上,那個被束縛的犯罪者身上。

——禦五極神雷真法!

蘇晝能感應到,這由自己的部分力量,混雜願力而成型的雷霆劈落之勢,和他所擅長的神雷真法之力一般無二——而在這真實不虛的雷擊轟擊間,十字架上的犯人直接就被電成了焦炭,當場斃命。

“……審判之主在上……根本就無需這麽大的雷擊。隻需要一點點征兆,響起一點雷鳴,亦或是一點電光,我們就會把他絞死的……”

雖然心中這麽想,但是實際上,艾蒙感覺簡直無比痛快,不僅僅如此,他心中的疑慮也近乎完全消散——倘若這都不能這名眼前的存在正是他所崇敬的主,那麽還有什麽事能證明呢?

而實際上,也是如此。

在雷擊劈落的第一時間,整個廣場上都寂靜無聲,所有人都隻是目瞪口呆地注視著那已經燒起來的十字架,還有上麵那已經開始化作灰塵的焦炭,不發一言。

但隨後,山呼海嘯一般的狂喜讚美聲便響起。

“哦哦哦!!是神跡!是神跡啊!”

“吾主回應了!這是審判,真正的審判!”

“不僅僅如此,還是雷罰!最神聖,最嚴肅的懲戒天罰!”

僅僅是一瞬間,幾乎整個廣場上所有的人都齊齊跪下,對著那雷光劈落之地,小小的審判台跪下拜服——那是崇拜,對這雷光,對這神聖懲戒的崇拜。

甚至,就連負責宣判的神官,也都跪在地上,他驚喜無比的高呼:“這就是法典的依據!吾主回應了我們!”

“快!紀錄官呢?!用攝影水晶拍下來!我們要把這一幕發送給中樞聖堂,這是可以加速教約守則申請的‘聖跡’!”

也容不得神官不正經,不欣喜——雷罰對這輪回世界的人類來說,是神聖無比的審判明證。有著這樣的神跡作為例子,那麽這種‘故意傳染瘟疫’的罪行,就有了神的背書,下一次撰寫教約第十八書的時候,這一罪行就會被寫入教約,成為全新的範例。

“這有什麽需要跪的?!這種人還需要神來審判嗎?”

眉頭緊皺,蘇晝站立在原地,他環視了一眼仍在跪拜祈禱的眾人,心中在感覺荒謬的同時,也感覺一陣微妙。

他能感應到,朝著自己湧來的願力,在一瞬間就增加了不少——就像是萬念歸一,這在帶給他一定的力量的同時,也令束縛的力量變得更重了。

但是,蘇晝又不想拒絕……既然這些人都求到自己頭上了,還是祈求對那種罪人進行懲罰,蘇晝肯定要有所回應。

畢竟,倘若他不出手,結果導致沒有天罰,讓這個人逃脫了懲戒又該怎麽辦?他最見不得這種事情。

對神跡的祈禱雖長,但終有結束之時。

隨著神官率先起身,令騎士清掃掉之前犯罪者的焦炭骨灰,廣場上的其他普通人也都陸陸續續站起,在沉默中等待著下一次審判。

而這一次押解上來的犯人,更是令蘇晝感覺莫名其妙。

那是一對男女,應該是夫妻,他們的穿著打扮都非常講究,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家產豐厚。

而根據神官所言,這一對夫妻是造船廠的工程師,他們犯下的‘罪行’,是駕駛一種全新的蒸汽船出海,探索了一座距離夕光城不遠的海島。

“這算什麽罪?!”

蘇晝當場就震驚了——他根本沒想到,這種事情居然可以和之前‘刻意傳染瘟疫’一事並列,來讓自己審判。

但是,他卻聽見自己身側的艾蒙搖頭道:“不,吾主,駕駛帆船,漁船探索海洋海島一事,隻有風之神的信徒才能這麽幹。”

“不過這一次,他們駕駛的是一種全新的蒸汽船,法典中沒有寫,所以我們才需要神的裁決,確定這是否是罪行。”

說真的,蘇晝有些時候完全搞不懂這個世界上人的邏輯……先不談隻有風之神的信徒才能去探索這件事,既然駕駛漁船,帆船算是錯,那麽駕駛蒸汽船就不算了?教約法典上沒有寫,所以就無法判斷是對是錯了?

這和機器人有什麽區別?

而此時,蘇晝也能聽見一旁夕光城的普通居民正在竊竊私語。

“假如這兩個人是海盜的間諜怎麽辦?”

“是啊,無緣無故跑去海上,假如是為了和海盜聯係,這就說得通了。”

“但安圖爾一家我都認識,他們人很好的,就是平時有點瘋瘋癲癲,對法典也不怎麽熟悉……估計隻是意外吧。”

“這樣啊,那就無所謂了吧……”

能感覺到道,和之前不同,這一次民眾的反應就沒那麽熱烈,而稍後的祈禱也並不怎麽誠心,所有人並不關心這一件事。

蘇晝也能感應到,這一次朝著自己匯聚而來的願力幾近於不存在,如果他不是霸主階,靈魂力量遠勝於其他人,指不定還真的沒辦法感應到這一絲願力。

自然,蘇晝沒有回應……太蠢了,因為教約上沒有寫可不可以,所以做了就算是犯罪?

這種思想簡直一塌糊塗!

“沒有天罰,沒有征兆……神寬恕了他們!”

而台上,等待了五分鍾,確定的確沒有任何征兆後,神官幹脆地宣判無罪:“釋放安圖爾夫婦。”

隻要祈禱,神便會回應,隻要有罪,審判就會降臨。

但,假如數萬人的公審審判,都沒有引導審判降臨的話,那麽無論被審判者做了什麽,此刻都會被無罪釋放。

騎士們解開了束縛安圖爾夫婦的繩索,然後兩位工程師夫婦便立刻擁抱在一起痛哭流涕——之前雷罰降臨之時,他們的腿都快軟了,還以為自己也會承受這雷罰,而現在被宣告無罪,他們一時間都腿軟的站不起來。

但即便如此,神官還是告誡了一番——雖然這種行為暫時被宣判為無罪,但倘若他們下次出海探索發現和海盜交流的話,那他們就會被立刻被逮捕,因為主曾經說過,不可與背道者交友,他們不值得任何奉獻與友誼。

而就在此時,艾蒙忽然又聽見,蘇晝困惑地自語了一聲。

“神懲戒,就是有罪。神沒有懲戒,就是無罪……但倘若神沒有時間出手怎麽辦?倘若受審判者真的有罪,隻是神誤會了又該如何?”

故而這位神官便認真地回應:“凡人誤會,難道神會誤會嗎?主啊,您是永遠公義的啊。”

“而且,即便是現在不報,未來也必然會有報應。教約中有記載,曾有人接受審判後十年內都沒有天罰,但十年後忽然有一天,懲戒降臨,將其擊斃於家中——審判可能會遲到,但絕對不會缺席。任何犯罪者都會受到懲戒,隻是時間長短而已。”

“除非,他們跑到海上,離開了您庇護的神域。”

對此,蘇晝默然。

對於艾蒙的信任,他隻能抬起自己的手,凝視著上麵的紋路,輕歎一聲,心中喃喃道。

“——不,神不是公義的。”

“我隻是……一個善惡由心,自由心證的噬惡魔主而已啊……”

安圖爾夫婦離開了審判台。

很快,最後一個需要審判的人就被押送上來。

蘇晝收回心神,看向台上。

然後,他便發現,被壓上台的人,年紀非常小,約莫隻有十歲出頭,性別大約是女性。

她渾身上下布滿了外骨骼,看得出來風之民的血脈很濃厚,身後甚至有一對不能飛行的翅膀,擬態成了褐色齊腰長發的模樣。

“她不遵從教約,不信主!”

而對於這位受審者的講解,簡略到隻有這麽一句話,宣判的神官甚至懶得多說哪怕是半個字:“一位無信者,海盜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