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慌意亂的顧澤川一路前進,他駕馭自己的靈力飛行,以盡可能快的速度追逐著蘇晝的步伐,前往蘑菇雲冉冉升起的地方。

顧氏一族的修行法,乃是仙神時代的普世功法,‘五帝正道’中衍生的‘太白伐災破劫法’,從屬金行,善於配合道鎧戰鬥,一旦著甲,戰鬥力提升極大,故而在如今的青丘星,原本在過去隻是平平無奇的顧家,如今卻發展成最大的幾個避難所之一。

但是這一修法的缺陷也在於此——倘若不著甲,修行此法的人實力便平平無奇,無非就是可以強化手中法寶兵器而已。

顧澤川擅長甲鬥,但劍法卻隻能說是一般,依照長老的話來說,那就是他的劍有殺意,有準頭,但卻沒有一股奮不顧身地‘決然’——倘若他能突破這個檻,那麽顧澤川便可稱之為這一代顧氏第一人。

隻是白發的青年並不在乎這個頭銜……相比起最強,他更在意的是親人的安危和幸福。

“看這樣子,大概半個時辰前,邪祟攻破了守山大陣……現在,避難所中,應該還在戰鬥!”

沿途,顧澤川看見了眾多顧氏一族修行者的屍體,他們大多已經死去了大半個時辰,恐怕是想要為避難所內部的婦孺撤離爭取時間。

但這一次來襲的邪祟實在是太強,所以他們就連陣勢都沒有來得及擺好,便全部死去。

實在是太過熟悉,每一具屍體,青年都能分辨出究竟是誰……不忍直視他們的顧澤川,甚至能叫出所有人的名字,而當他看見那些死不瞑目的表情時,一種無可抑製的抽痛便從他內心深處傳來。

不甘……後悔……自責……

作為擬道家族,青丘人的衰老成長相較於正常人族略顯緩慢,容貌變化在老年期來臨之前也近乎沒有,但即便如此,也能看得出,那些年輕的屍體,大多都是三十歲都不到的真正的年輕人。

他們都是避難所的未來——而現在,全部都是屍體。

“可惡……可惡!!”

從牙縫中吐出一個個字,種種痛苦的情感,催動著顧澤川想要用最快的速度回到避難所:“希望,姐姐能沒事……”

很快,全速前進的顧澤川便與湯緣一齊來到了顧氏避難所原本的入口處,一座小山丘被樹林遮蔽的側麵。

那裏原本有一道如同裂縫一般通向地下的天然裂口,狹長而隱蔽,也是顧氏一族當初遷移時選擇此地的理由。

而現在,一個半徑超過一百五十米的巨大坑洞出現在其原本的位置——坑洞周邊,除卻眾多青丘人的屍體外,還有許多飛散的黑灰……那是蘇晝之前趕到此處時以雷擊殺死的眾多邪祟。

但即便如此,顧澤川在看見那幾十名名顧氏修行者的屍體時,還是忍不住閉上眼睛。

一個傳統的青丘避難所,一般居住有一整個青丘家族,其人口絕大部分在七百到一千五人左右,甚至更少。

而超過兩千人,就算的上是大型避難所。

顧氏隱居地,是如今已知最大的幾個避難所之一,可現在也隻有四千出頭的人口……而這四千人中,鎧士隻有三十七人,能戰鬥的修者不超過一百,全族哪怕算上煉氣開靈階的預備役,也不過五百出頭的修行者。

而僅僅在這裏,算上可能已經屍骨無存的那些,顧氏便失去了超過四分之一的修行者,他們絕大部分都是年富力強的年輕人,其中甚至還有五名鎧士。

——損失了這麽多修行者,顧氏避難所已經沒有未來了。

一想到這裏,麵對即將可能看見的淋漓的鮮血,神色灰敗的顧澤川甚至有些失去了繼續前進,前往避難所中的勇氣——他害怕看見令他絕望的一幕。

“澤川先生,這裏還有一位幸存者!”

而就在此時,幾近於恍惚的顧澤川聽見一旁湯緣的話。

他頓時轉過頭,睜大眼睛,看向對方所指的位置:那是一片土丘,而一具深藍色的道鎧被半掩在地中。

“我這就來!”

為這消息震驚欣喜,也是為了轉移注意力,顧澤川強自振奮精神,飛向那座土丘。

他降落在地,然後運用靈力掃開沙塵,從土丘中掃出一具胸甲已經被貫穿了的道鎧——傷口血肉模糊,但正如同湯緣所說,裏麵的人還有微弱的生命氣息。

“撐著點,我這就為你治療……清山?!”

顧澤川熟練地摘下道鎧的頭盔,露出背後一位有著深藍色頭發的青丘人,然後不禁為之一愣,因為那熟悉的麵容,正是和他同處於同一個鎧士小隊,多年的戰友顧清山。

他們曾經共同執行過幾十次任務,雙方都救過對方的命,是真正意義上的摯友。

顧清山已經半隻腳踏入冥府,他的右肺已經被摧毀,這對超凡者來說並非致命的傷勢,真正導致他瀕臨死亡的,是某種冰寒入骨,摧毀血肉根基的靈力毒素。

這位鎧士此時已經陷入彌留之境,隻是在顧澤川瘋狂灌輸靈氣時,才回光返照了一瞬。

“澤……川?”他輕聲說道,藍色的眼珠轉動,倒映出友人雙目泛淚的麵容。

“是我……你不會死的,我找到了援軍,他們來自中央神庭,再堅持一段時間,等到中央神庭的天兵趕來……”

顧澤川顫抖著說道,他已經拆開了道鎧的胸甲部分,一隻手按在了自己友人的傷口處,開始輸入靈力,準備為他壓製毒素——但是那怪異的冰寒之毒實在是超過他的處理範疇,要花費大量的靈力,才能勉強驅逐一點。

很清楚自己的命運,顧清山伸出手,抓住對方的手腕。有著深藍色頭發的青丘人,用最後的力氣搖了搖頭,然後看向一旁的避難所出入口。

“別浪費靈力……去裏麵,避難所……還有……”

顧清山的手根本沒有力量,顧澤川完全可以無視對方的勸誡。

但是,狐耳顫動,隱約聽見地底避難所深處傳來的劇烈打鬥聲,白發青年的動作僵在原地。

數秒後,顧澤川咬牙,他一言不發,起身轉頭離開。

——就是這樣,澤川,避難所的安危,遠比我們一個人的生命重要……

而藍發狐人用欣慰的目光注視著自己友人的背影,緩緩閉上眼睛。

但是,就在顧清山的意識逐漸渙散消退之時。

突然地,他感覺到自己的手腕上,傳來冰涼的觸感。

然後,一種虛無縹緲,肉體化作幽魂的感覺,便從那觸感中蔓延開來,傳遍全身。

猛地睜開眼,驚疑不定的顧清山忽然地發現,自己瀕死的肉體突然不再痛苦——他驚愕地環視周圍,卻隻看見了一個外貌和善的黑發年輕人握住了自己的手,而兩人的狀態都宛如虛無的魂體。

“湯,湯緣先生?”

此時,察覺到不對的顧澤川回過頭,也驚愕地看見了這一幕。

也不知道是魂體化的緣故,還是原本就如此,黑發年輕人的外表呈現出一種極其不健康,宛如死寂的蒼白,但是他嘴角的笑容卻很溫暖和善。

聽見顧澤川的聲音,湯緣微微點頭,然後轉過頭,看向一旁的顧清山。

“部長都來了,你們還死,他會生悶氣的。”

如此平靜地對顧清山和顧澤川說道,湯緣歎了口氣:“上次就是這樣——他去抓盜獵者的時候,正好有一頭靈鹿已經被殺了,因為靈獸的靈魂太過虛弱,救也救不回來,搞的他生了很久的悶氣,前段時間一直都在找盜獵者的麻煩,還強行開了好幾次會……真的是別扭又麻煩。”

“嗯,說多了。總之,我現在大概是搞明白,為什麽部長會帶我過來了。”

“為什麽?”

茫然注視著這一幕,顧澤川下意識地詢問道。

而湯緣隻是淡淡地微笑。

然後,顧澤川雙眼漸漸睜大——他看見,隨著這位黑發年輕人周身**起一圈圈淺灰色的靈力光圈,並朝著四麵八方擴散,數秒後,整個顧氏避難所的周邊,所有青丘人的屍體旁,都浮現出了一個個茫然無措,迷失了心智的魂體。

那是所有死去的亡魂。

湯緣的靈力擴散,觸碰到了他們,但這力量卻不僅沒有令它們潰散,反而令他們正在逐漸消散的軀體穩定了下來,甚至本能地朝著蒼白的年輕人靠近。

“畢竟,是馭靈湯家的血脈……雖然湯家大部分都不是什麽好東西,但果然,無論什麽力量和天賦,隻要用對了地方,總是能辦點好事,挽回一些遺憾。”

將所有的亡魂,都緩緩拉回,收攏在自己身側,湯緣微笑著示意顧澤川繼續前進:“別停在這了,部長雖強,但是隻有一個人,他固然能消滅敵人,但未必能保護好平民……過去幫他吧。”

“……非常感謝!”

深吸一口氣,握緊雙拳,顧澤川凝視了一眼因為靈體化,所以暫時肉體不再惡化,保住一命的戰友,然後環視周圍正在逐漸靠近的亡魂。

他對湯緣深深鞠躬:“大恩大德,銘記於心!”

“不用謝。”

對此大禮,湯緣隻是聳聳肩,他看著顧澤川轉過身,然後朝著地底避難所的深處飛馳而去,然後輕聲自語道:“正如同部長說的——這是所有人都會做的事情而已。”

“話說回來了,假如部長帶我過來,就是為了保存亡魂,突破結界……那我也太工具人了吧?”

自然,這句抱怨,顧澤川並沒有聽見。

此時此刻,已經深入地底,來到避難所外壁處的他,便能看見,原本環繞避難所的防禦壁壘已經被炸毀了。

顧氏避難所的防禦壁,是一層銀色的岩層,是顧氏一族用金屬性的靈力浸潤岩殼,令其逐漸富集周圍的金屬,化作後天形成,近乎堅不可摧的靈鐵合金岩,並用其將整個避難所大致包裹。

靈鐵合金岩的硬度之高,如果不是很難用於煉器的話,恐怕會有不少人將其作為武器的材料——但是現在,就這樣一個堪稱堅不可摧的外殼,卻被炸出了一個半徑四十米左右的巨大豁口,豁口邊緣處,岩漿還在流暢。

那正是邪祟攻破避難所的常用攻城法器,源自丙火雷法的‘鑽地雷彈’之效。

能看見,無論是豁口內外,都建有眾多防禦工事和道法法陣,隻是這些防禦工事現在全部都被摧毀,在其周邊還有著大量邪祟和青丘人的身體。

而豁口背後,已經失去能源,已經漆黑一片的避難所內部,仍在傳來一陣陣激烈的對轟和音爆聲。

沒有猶豫,顧澤川立刻準備進入其中。

但是突然地,在前進的土中,白發青年便感應到了一陣恐怖的威壓。

“邪魔!”

那是一聲怒吼——顧澤川聽見了,蘇晝的魂音在靈界震**。

而後,一陣無比可怖,宛如天劫一般的龐大威勢,便混雜著近乎實質化的靈壓,朝著四麵八方擴散。

無論是邪祟還是普通的青丘人,都在瞬間失去任何戰鬥力,或是昏迷,或是倒地,再無一個能夠直立。

哪怕並非作為威懾的主要目標,僅僅是被餘波危及,顧澤川也依然感覺一陣頭暈目眩,差點就要跪下。

——我可不能在這裏倒下!

但是……一種不甘。

一種源自內心深處,某種想要幫助他人,一種絕不想屈服的信念,令他腿腳筆直,堅持了下來。

然後,不再顫抖,抬頭看向避難所中的顧澤川便看見,在避難所的內側,一顆巨大無比的青紫色光團前,有一顆冰藍色的黯淡光點正在狼狽逃竄,此刻正朝著避難所的出口處急速撲來。

那是一頭有著人仙高階實力,且意外靈動敏捷的邪祟——它被蘇晝重創,但是還沒立刻死去。

這邪祟的道鎧上,有一個拳印,它被轟擊的支離破碎,但即便如此,也能看清上麵滿是幹竭的鮮血,厚重的血腥氣彌漫,根本不知道其主殺了多少人。

“怪物,不要過來!”

此時,這邪祟滿臉惶恐,但很快,這惶恐便化作狠辣。

它伸出十指,每根指頭的頂端都凝聚著一道道足以摧毀修行者血肉根基,肉體潰散的玄魄神光,隨後,它就這樣毫無顧忌,甚至可以說是故意瞄準避難所各地,那些正在哭泣躲藏的普通人發射。

“住手!”“該死!”霎時間,雙目怒瞪的顧澤川便與蘇晝同時發聲怒吼。

能看見,青紫色的靈光緊隨在邪祟之後——蘇晝的速度雖然的確比對方快,但要擋住對方刻意針對普通人的瘋狂攻擊,所以便慢了一步,隻能看著那邪祟一路疾馳,朝著出入口逃去。

“滾開!”

而此時,這邪祟也發現了位於避難所出口處,神情狂怒的顧澤川,遠比其他同類有靈智的它立刻用精神威懾,想要驅趕這個螻蟻,令其不要擋路。

瞬間,濃厚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如冰川一般龐大冰冷的殺意,夾雜著遠勝過自己的靈壓,宛如海嘯一般朝著顧澤川壓來。

飄搖……仿佛隨時都會傾覆。

但這一切……卻令顧澤川猛地握緊了自己手中的劍,重傷未愈的肉體中,靈力急速運轉。

他此時的思維,前所未有的清明,也前所未有的憤怒。

——這種該死的邪祟,絕對不能讓他逃出去!

握緊手中的錐劍,自己僅存的武器,在這一瞬,顧澤川心中再無多餘想法,白發青年碧色的雙瞳中仿佛燃燒著火焰,他直視著眼前正朝著自己急速撲來的邪祟,然後豎劍直指,指向前方。

——錐劍。

僅僅是為了更容易破開敵人的道鎧,殺傷邪祟而被製造而出的武器。

而現在,太白伐災破劫法全力運轉,心中懷著前所未有的殺意,顧澤川感覺自己整個人仿佛都化作了手中錐劍,化作了那一點鋒芒。

於是,在那平平無奇的錐劍頂端,一點璀璨劍光煌然暴漲!

登時,靈氣化作白虹,無聲之間,顧澤川合身躍起,劍擊邪魔,白金色的庚金劍氣破開大氣,帶著森然寒芒,決然地刺向邪祟!

刹那之後,在這邪祟震驚的目光中,那一柄平平無奇的錐劍便刺破了它的皮膚和血肉,正中額骨。

然後……

“滾!”

一聲怒吼,龐大的靈力爆發而出,將顧澤川直接擊飛——超過了一整個大境界的靈力壓製,令哪怕是劍法臨陣突破的青年,也根本無力抵抗邪魔狂怒的反擊。

僅僅是一瞬間,狂暴的靈力就將其重創,狂噴鮮血,顧澤川即將陷入了第二次的昏迷……

但是,敵人也被他拖住。

“想走?!”

一聲森然的冷笑。

感受到身後宛如深淵一般的氣息靠近,邪祟絕望地轉過頭,然後一隻手伸出,按在了它的臉上。

在顧澤川意識步入沉眠之前,他渙散的目光能看見,蘇晝追上了那個邪祟,他在第一時間便一拳打穿了對方的胸口,捏碎了那怪物的心髒和脊椎,而右手伸出,按在這慘叫哀嚎的邪祟腦殼上,五根手指齊齊沒入其中,令靈紋蔓延。

然後,便是一聲什麽東西被捏碎的脆響,和一聲帶著怒意的冷哼。

顧澤川徹底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