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於昔日南天京故土上的蟠榕不死樹,猶如一整個活著的山脈。

它僅僅是存在,樹冠便遮蔽天日,它僅僅是呼吸,便令方圓千裏內都陰雨連綿,而起伏的樹根和垂落的氣根,就像是起伏的丘陵和支撐天地的木柱,支撐著這個巨樹的枝幹同時,還維係著這一方水土的循環。

白日,神木吸收所有的光,但夜間,神木的葉片便會變得耀眼起來,那青綠色的靈光此時取代了太陽,為自己身下那眾多灌木植物的提供光芒——雖然在神木之下,並沒有過於高大的樹木,不過在這片土地上依然有豐富的生態環境,而這一切都由神木來維係。

但如今。

就在這活著的山脈頂端。

從那比雲還要高聳的神木之巔起,青綠色的靈光,逐漸地熄滅了。

就像是逐漸熄滅的燈火那般,由上至下地黯淡。

南河天關處,已經撤退至此,遠離神木的百家義軍高層,以及被眾人簇擁著的蘇晝,所有人站在百米高的關卡之頂。

他們沉默地眺望,注視著那一株神木在銀色的星月之光下褪去了青色的薄紗,那無數繁盛青翠的葉片,在短短數小時內就枯幹泛黃,然後落下。

此時正是深夜,取得了對魔軍完全的勝利後,百家義軍並未浪費時間,去追蹤那些惶恐逃入樹林間的零散潰兵,而是在蘇晝的建議下合攏,退出燃燒的新南天京。

而事實證明,他的建議是合理的——因為從數百上千米高處落下的巨大神木葉片,就像是一顆顆隕石般轟擊在地麵,將整個城市和周邊的丘陵都砸的坑坑窪窪。

“神木將會陷入休眠期。”

向前邁了一步,蘇晝在百家義軍眾人那無比複雜,注視著神木的目光中走到最前端,他站在南江天關的垛口之上,眺望那正在不斷落葉,將樹底那些戰爭痕跡和屍骨全部都遮掩的神樹,直言不諱道:“神木已經不再具備提供給人不死的力量。”

“雖然我知道,說這句話很難聽,你們中潛伏的野心家可能會很失望——但這就是事實,我已用昆侖秘法封印了蟠榕不死樹的力量,它固然不會死去,但也會收斂大部分力量潛伏。”

“換句話說,再也沒有不死根,也再也沒有化龍丹了。”

蘇晝的話平平淡淡,就像是鄰家友人聊天那樣,但是無人質疑,也無人否認。

當所有人看見蘇晝完好無損的站在魔帝那破碎的屍骸前,而整個天宮頂端的戰鬥痕跡簡直就像是被隕石砸過七八次那樣時,在場的宗師武者無一不瞠目結舌,目瞪口呆——這是遠超他們想象的破壞力,哪怕是上百名武者在此互相全力交手,也絕無可能造成這樣的痕跡。

而且,他們本以為蘇晝即便能斬殺魔帝,也必然會重傷,急需救援。

為此,周不易還特意帶上了蘇晝之前在太白山救援傷兵時剩餘的聖水,本想著,這東西至少能讓蘇晝堅持到後續的療傷丹藥送來的時候。

結果他卻萬萬沒想到,蘇晝居然一點傷都沒有,也就衣服破損了一點。

“是昆侖秘法,我用了昆侖秘法!”

蘇晝一臉嚴肅認真地這麽說,他說自己用了昆侖秘法治療自己,那眾人也隻能這麽相信,甚至,其中還有不少武者認真的點了點頭。

尤其是之前留下斷後,與木蜈蚣和陽炎光蟬大隊糾纏的劉宗師,他心中不禁思索:“根據李道然和威廉所說,這位蘇宗師作為昆侖神木傳承者,有著吞噬蟠榕不死樹眷顧者力量的秘法,之前,他便是憑此在短時間內成就大宗師。”

“如今,魔帝被他斬殺,魔帝的力量,應該也是被他吸收了……這麽說來,這位昆侖龍裔,難道要進階先天?”

有這種猜想的人並不少,而這也是為什麽百家義軍高層齊聚,也隱隱以蘇晝為首的原因——作為斬殺國師和魔帝兩位敵方首腦的豪傑,蘇晝哪怕是說要當百家盟主,也是有義理的……不爽,不想讓權?嘩,那就要看誰的拳頭更大了!

自然,是能陣斬先天的蘇晝拳頭更大,但是他明顯也沒有想要奪權的念頭啊。

“大致情況便是如此。”

此時此刻,蘇晝隻是簡單的對百家眾人介紹了一下蟠榕不死樹如今的狀況,並且告訴眾人,神木將會在近千年內都保持沉寂,而他也即將離開,回到昆侖秘境。

“我並非此界存在,這次前來,隻是為了鏟除魔朝這等借助神木之力,禍亂蒼生的魔頭。”

當然,侃侃而談的蘇晝並沒有撒謊——他的確不是此界存在,所以這句話完全是實話,假如有人被誤導的話,那都是雅拉的錯,和他無關:“我該走了——約莫就是數日之後。不必挽留我,我對人世的權利沒有欲望,想來,隻要你們不要企圖繼續借用神木之力禍亂,我等昆侖傳承便不會出現。”

蘇晝這是借著自己如今斬殺魔帝,神木凋零的勢頭立威,威懾在場的眾人不要多生二心,倘若還有惡徒想要憑借蟠榕不死樹的力量,就必須要考慮可能出現的‘昆侖傳人’再次臨世,將它們斬殺。

他也不知道,這樣的威懾能持續多久,有沒有意義,但有些事情是必須要做。

此時此刻,周不易,李道然和威烈三人,也都在隊伍中。

聽著蘇晝一臉嚴肅,半是勸誡,半是警告的話語,他的心中不禁生出一種怪異的不真實感。

——真的就這麽結束了嗎?蟠榕不死樹帶來的災禍……就這樣結束了?

明明感覺,那應該是一場漫長的戰爭,一場將持續百餘年時間,需要等到自己也花白了頭發才能勝利的反抗……結果,就這樣,結束了嗎?

作為一直以來,被百家義軍作為下一代領袖,未來先天武聖看待的周不易,他的心中,的確有一種屬於他的使命被奪走,自己隻是打了個醬油的感覺。

英雄,豪傑……所有的名譽和光環,都籠罩在了此時的蘇晝身上,讓他的身影變得無比高大,隨便一句話,都仿佛震耳欲聾。

“但這真的,是我想要的嗎?”

心中有一點點羨慕和嫉妒,作為人之常情,但周不易在審視了自己的想法後,卻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然後帶著微笑,凝視著仍在闡述自己意見的蘇晝:“不對,我一點也不想成為英雄。”

英雄,豪傑,那是要在家國危難,太平被打破之時,才會出現的存在——‘一朝英雄拔劍起,又是蒼生十年劫。’,雖然描述的情況不對,但是意思大致便是如此。

在太平的盛世,在所有人都闔家歡樂,無憂無慮的日子裏,是不需要英雄的。

“如果可以,希望日後的世道中,都可以不需要英雄出現,希望所有人都能幸福的生活。”

兩鬢斑白的武者,按住了腰間的劍柄,他便是這樣微笑著想到:“但,倘若是在需要有人挺身而出的時候。”

“我也一定會挺身而出,不會讓蘇宗師專美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