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無助(2)

“皇兄既累了便安歇罷,臣弟改日再請也是一樣。”就著廊下宮燈,段微看得清清楚楚,不由地驚駭,原來朝堂之上皇兄還盡力克製,此時盡顯頹唐之意,愁緒滿懷憂心忡忡就似刻在臉上,昔日鎮定堅毅的皇帝眉宇神『色』竟無比倉皇。

雪落無聲,靜靜飄零,層層撲疊卻留不住,隻在地磚積聚的雨水之上虛虛落了一層,中間被雨水衝刷,溝壑蜿蜒『露』出黯灰青石,白與黑交錯縱橫,淒慘不忍猝睹。

許久,段羿才淡淡說了一句:“你一番心意,朕豈有不去的道理。”

林安與小德子趕忙伺候皇帝披上一件半舊大氅,扶他坐禦輦,段微後麵跟著,至保和門方換馬車往瑞王府而去。

瑞王府的花廳內早早布置妥當,且十分暖和,段羿一路小寐略恢複精神,與段微對坐閑聊幾句。段微見皇兄說話言語總提不起興致,便不敢耽擱,遂命人傳酒菜。林安在跟前伺候,輕手輕腳將溫酒斟上。段微命左右人退下,又對林安笑道:“我已命人準備幾樣小菜,林公公也去喝幾盞罷。”

段羿心知他有話要講,顧及林安在跟前不便,便道:“下去罷,這裏不需伺候。”

一時間隻剩下他兄弟二人,廳中十分安靜,間或豎立著幾秉粗燭燃得正旺,燭汁順著柱身流淌,一滴緊接一滴滾落,層層堆疊在燭盤上凝固成鮮紅的淚,反『射』出微弱光『色』。段羿目光空落,眉宇中似憂似愁入定一般,段微心中有話不敢貿然開口亦是呆坐出神,兩人麵前熱酒氤氳漸漸變涼,竟是忘記來此之意。

良久,段微先才想起未盡地主之誼,局促不安地說了一句:“皇兄,請吃菜。”

段羿如夢中驚醒,默默舉箸勉強吃了幾口便又放下。

段微端酒含笑道:“皇兄,您這回在西嶺大顯神威,臣弟無比欽佩,敬您一杯。”

段羿心中雖苦,到底不忍駁段微麵子,當下接過酒,微微一笑:“朕在外,朝中多虧有你把持才不致有後顧之憂,亦該謝你才是。”

兩人飲盡,段微又替他滿上酒,沉『吟』片刻,躊躇道:“臣弟隱約聽得皇兄在西嶺受傷,為何在戰報中未曾提及,不知可否屬實?”

段羿苦笑:“到底沒瞞住你們,確有此事,是朕教王之成瞞著,以免引起『騷』動,不成想還是泄『露』出去了,朝裏定有不少議論罷?”

“皇兄,您傷在哪裏?”段微擔心多日不敢問,此刻見皇兄承認,心下十分難受,起身便要看他的傷情:“傷勢如何?”

段羿揮手教他坐下:“不礙事,是傷在右肩,朕事先警醒,因此傷得不深,如今已大好了。”

段微坐回仍是後怕,咬牙道:“王之成該死!還有禦林軍騎兵都是做什麽的,萬軍之中護駕不當實在可惱可恨!”

“不怪他們,是朕執意督戰,與旁人無幹。”段羿舉杯自斟自飲,不以為意。

“皇兄為何如此?”

“朕見西嶺久攻不下,為誘敵入甕才出此下策,若不然還不知戰事何時才有轉機,朕等不及了。。。。。。”

段微脫口道:“什麽等不及?。。。。。。是為了她麽?”

酒沾唇上,段羿把盞久久不動,眸中光影綽綽看不清喜怒。

段微悶聲道:“臣弟自幼得皇兄教誨,江山社稷為重,皇兄自己倒忘了麽?如今皇兄平安回來,從前的事臣弟可以不提,可皇兄總該振作些才是。現朝中大臣議論紛紛,說什麽的都有,皇兄,臣弟知道您不在乎這些,可到底折損帝譽,還有選秀一事,您還是點頭罷,至少,可以緩解目前的情勢。”

段羿蹙眉飲酒,“赫赫”苦笑:“江山社稷,江山社稷,朕為了江山社稷害苦最心愛的人,難道還不夠麽?”

段微一怔,思忖半晌『摸』不透他話中意思,問:“皇兄,林昭儀病重縱算是麗妃從中設計陷害,現已伏法滿門獲罪,皇兄為何耿耿於懷將過錯攬在自個身上?”

段羿空腹飲酒,酒入愁腸已有醉意,臉上神『色』恍惚:“你不明白,是朕害了她,是朕!”他聲音漸起,眸中泛上血絲:“先是朕聽信讒言棄她不顧,教她不堪欺淩引發舊疾,後得知真相從上苑回來就該當機立斷清理後宮,可朕並沒有。。。。。。西嶺戰事一起,正是用人之際,黎元攸執掌戶部滿門顯貴根基牢固,朕忌憚親征後朝中動『蕩』,明知麗妃做惡卻忽略不計,留下後患無窮。更錯的是,朕在西嶺又倉促冊立太子,以致麗妃急中生變,騙得她飽受驚嚇『迷』失本『性』。。。。。。她有今日,全是朕一手促成,是朕將她『逼』上絕路!是朕嗬!朕自詡明君,縱橫霸業,可是,卻保護不了最心愛的人,教她失去依傍心灰意冷。。。。。。”

段微聽他如此自責已是呆了,一時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段羿一杯接一杯頻頻灌酒,仿佛喝下去的不是酒,而是能使人忘記一切苦痛失去記憶的良『藥』,已是醉意薰然,臉『色』陀紅。

段微從未見他如此失態,也顧不得君臣之禮伸手奪下他手中酒盞:“事已至此自責已是無用,皇兄振作些。。。。。。滿朝文武大臣全看著皇兄,為君之道皇兄比臣弟清楚,這天下都是皇兄的,什麽樣的女子沒有?皇兄何必放不下?”

段羿眸中淩厲突現,洶如烈火:“朕自登基便恪己自勉,從未有一己之私,隻這一回你們就容不得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