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咫尺(4)

段羿先前在上苑,隔一日才有內閣廷議,雖無大事,到底違悖他往日事必親躬謹慎作風,是以從慈安宮出來便徑直去了崇政殿宣召大臣們商議政務,直忙到午時才回勤和宮。

用過膳在碧紗櫥內歇息,因記掛雪沫兒之事並睡不塌實。恍惚中有人在旁邊探頭探腦,段羿心中不虞沉聲問:“什麽事?”

林安唬了一跳,陪笑道:“萬歲爺,是瑞王爺求見,說有急事稟報。”聽到“唔”了一聲,忙掀起帳幔伺候他起身。

段羿連夜趕回宮中未曾休息好,這一起身便覺著頭頂似有一根線牽得抽疼,扶著額坐在大殿上許久,才叫傳段微。

段微神情凝重行過禮,從懷中掏出一份戰報呈上:“皇兄,墨月國背信棄義,聯合周邊倉牙,桑漠,雷昭三國進犯我朝邊境,西嶺兩萬官兵拚死作戰與敵軍僵持幾天幾夜不分勝負,目下城中糧草儲存不多,隻能維持半月左右,情勢危急。西嶺總兵送來五百裏加急戰報,請朝廷派兵支援。”

段羿一麵聽一麵看戰報,臉『色』愈來愈沉,待段微說完,沉聲道:“區區小國,何足懼哉。傳朕旨意,宣兵部尚書孫尚武,都指揮使簡穆速來議事。”

墨月小國,前次進犯被朝廷大軍打的潰不成軍,下降表求和自願稱臣。其國家本就不富裕,歲歲朝貢更增添負擔,不堪困苦,於是暗中勾結周邊小國圖謀不軌。這幾個國家均是遊牧民族,逐水草而徙居無定所,原本就***天啟國富裕廣闊,一拍即合聯手出兵侵犯天啟,戰事已經十分危機。

段羿,段微與兵部尚書,都指揮使一同商議戰局,布置糧草,安排增援,隻等翌日上朝點將派兵。

商議完戰事,日暮蒼蒼,小太監躡手躡腳進殿點亮燭火。段羿特旨留段微,孫尚武,簡穆一同在勤和宮用贍。外臣入內宮已是違例,更何況與皇帝同席用膳,雖莫大榮寵,一頓飯卻吃的孫尚武,簡穆戰戰兢兢,話不敢多說一句,段微雖不若二人拘謹,言辭中也不免有所收斂。

段羿吃了幾口索然無味,擱下銀箸收手,三人見情形立即端正直坐。段羿歎口氣:“你們先回去商量罷,增援西嶺到底誰領兵合適,拿個主意出來。”三人諾諾稱“是”,告辭退席。

深秋天黑得早,段羿踱步走出大殿,縛手站在門口看著西邊最後一際亮光被黑暗湮沒,大殿廊下懸掛著一排朱紅紗燈,赤『色』火焰吐芯繚繞將院子照的通明,夜,剛至。林安站在身後猶豫半天,道:“萬歲爺,外麵風大,奴才伺候您進殿歇著?”

段羿“唔”了一聲,往回走了兩步又折過身,道:“去煙霞宮。”小德子趕緊取來披風伺候他披上,簇擁聖駕往煙霞宮去。

煙霞宮大殿隻有落霞領著幾個小宮女收拾灑掃,見著皇帝連忙跪下磕頭。

段羿問落霞:“你主子今日可好,服過『藥』麽?”

落霞恭身回話:“主子今早服『藥』全吐出來,太醫另外開了方子,方才奴才伺候著主子吃了,倒是無妨。”

又問飲食,落霞一一回話,聽雪沫兒吃的甚少,段羿蹙著眉鋒,拔腳往寢室走。

在門口略作遲疑,咬牙推門。屋內極為暖和,乍一進去撲麵一股熱氣,歸雁冰脂看見他進來忙行禮,接過披風退身出去。

雪沫兒才吃過『藥』,昏昏沉沉半眯著眼躺在**,覺出有黑影籠罩在麵前,緩緩睜開眼便看見他正目不轉睛癡癡看著她,他仍舊是舊時模樣,星目劍眉長身玉立,仿佛就一直站在這裏,從不曾離開過。

雪沫兒腦中混『亂』,良久輕聲道:“是你。”話一出口胸中有利刀劃過,被嘶嘶疼痛攫住要窒息一般。

羿。。。。。。羿。。。。。。這名字在心裏念了千百遍,每一個日升日落,每一個長夜苦宵,此刻卻眼睜睜地看著他,不能出口。

段羿哽咽應聲:“是,是我。”看著她雙眸璀璨流瑩,不覺怔忡,幾月不見,她已不複從前風采,隻有這雙眼睛依舊澄清,宛若天宇中亙古的星辰。

曾想把這世上最好的拱手捧在她的麵前,讓她一生安逸,可是麵前的容顏憔悴,似要宣告他的無情與殘忍。悔恨層層重重『逼』近,如毒,如蠱,鑽入心之深處,噬咬擄掠穿腸腐骨般地疼。哪怕能挽回萬一,便這樣疼著罷,隻要能***見著她,這疼,甘之若飴。

一生一世,或隻有一刹,空氣中曾流動著溫軟,轉瞬凝固。雪沫兒眼中亮光漸漸熄滅如灰燼,別過臉,望著幔帳中隱藏著的黑暗,冷冷道:“你走。。。。。。”

轟然有萬鈞巨石崩然坍塌,滾滾砸在心頭還不罷休,一路催枯拉朽般劃出一道道口子,血『液』似要噴薄而出,渾身冰涼動彈不得。看著她閉上眼睛,聽著她字如尖刀,又說一遍:“你走。。。。。。我累了。。。。。。”

終於明白,他錯過了,錯過了。。。。。。

羿。。。。。。羿。。。。。。手伸入枕下死死攥住一枚印章

,翡翠螭頭,“執子之手”四個字一筆一劃硌在手裏也不能抵擋心中的悲涼,她咬住嘴唇不讓自己脫口叫出,就這樣罷,羿。。。。。。我已經沒有時間給你,忘了我。。。。。。。隻要你好好的。。。。。。。

許久,他嘴角微挑,笑容無比淒楚,一步一步艱難的往外挪,空氣凍結,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呼吸這般疼,如寒刀在喉頭刮過,每一口氣都要緩緩地吸進去,吐出來。耳中嗡嗡聲一片,恍惚中有人叫他:“羿”,倏然回頭,她的背影橫側,似靜默的蓮收起花瓣,心深如許再也觸『摸』不到。

屋內燭火亮得教人頭暈目眩,搖晃著出了寢室。鈍木地係上披風絲絡,鈍木地走出煙霞宮,空中的黑,黑沉沉壓下來,無邊無際,他在黑夜裏行走,沒有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