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咫尺(2)

終於,他長長籲口氣,踩上青玉台階,伸手推門。

冰脂凝霜在外麵暖閣守夜,恐雪沫兒半夜叫人,因而還穿著小棉襖,睡得本不塌實,聽見動靜一瞧是皇帝進來,慌得趕緊起身,才要跪禮,被他擺手阻住,兩人略一蹲身拿了皮襖出去。

走進裏間,幾上點著一盞紅燭,微光煢煢,木器在昏黃中反襯幽幽暗光,粼粼如水『色』波動,益發顯得屋內安靜。輕輕掀起垂帳,五『色』錦被下雪沫兒沉沉睡著,長發漆黑如墨傾瀉枕上糾纏盤繞,有一縷發絲擋在臉頰上,段羿用手輕輕拂開。數月不見,她瘦了許多,氣『色』甚是不好,睡夢之中眉尖輕蹙,仿若幽思重重。

段羿坐在垂帳黑暗處軟凳上癡癡看了許久,心中苦楚,此番愁緒無處可訴,更教人難耐。

沉睡中雪沫兒“嚶嚀”一聲側側身子,段羿驚得險從凳上站起,見她仍閉著眼睛往錦被中更柔軟處湊了湊,鼻息輕柔一起一伏沉睡未醒。他這才穩住身子,昏暗中幾乎可聽見自己心跳如重錘擊鼓,額頭密密出一層細汗,黑暗中苦笑一聲,澀意直抵心底最深處。

寅時已過,段羿悄悄起身,從寢室出來猶自不舍一步三回頭,林安給他披上大氅,伺候著出了煙霞宮往勤和殿而去。

依稀可見重重殿宇巍然聳立,一行“囔囔”靴子聲穿過狹長宮道,空曠苑囿,高大厥門,遠遠溶入深夜,被黑『色』的寂靜吞噬。

天還未亮,王太醫便被傳進宮見駕。看著王太醫跪在地上,段羿手叩案沿躊躇許久,方鼓起勇氣問道:“林昭儀病情如何,可有回圜餘地?”

王太醫唯唯諾諾:“稟皇上,微臣***給昭儀娘娘診脈,娘娘。。。。。。病情毫無起『色』。”

段羿臉『色』漸漸發白“唔”了一聲,半晌口氣淡淡道:“王家幾代世襲太醫,你的醫術更有過人之處,林昭儀不過咳了幾次血就束手無策了麽?”

王太醫從前曾為雪沫兒瞧過病,亦見過龍霆之怒,此次被傳來心中原本做好準備,卻沒想到皇帝竟然是這般淡然,實出乎意料,不由鬆口氣才要回話,又聽道:“想來是你養尊處優,忘記如何給人治病?”

段羿語氣依舊淡然,王太醫卻聽出裏頭殺氣,不禁心慌意『亂』,磕頭道:“臣醫術微薄,不能為皇上分憂實在慚愧,臣願引咎辭去太醫一職。”

段羿臉上怒意陡現,連連冷笑道:“好,好。太醫院向來聯合議診,難道這些太醫具醫術微薄?朕最不喜養閑人,莫若都撤了罷!”

王太醫一人辭職猶可,卻要牽連這許多人,如何能承擔,額上的汗珠子登時便冒出來,磕頭不止:“皇上,林昭儀病情太醫院各位太醫皆用心診治,怎耐天不從人願,望皇上明鑒。”

“天不從人願”幾字心中若煎油潑過一般,段羿痛到極處,大笑數聲,厲聲道:“朕偏偏不信!你回去告知那些庸醫,林昭儀若是治不好,你們就跟著陪葬罷!”說畢看也不看王太醫一眼,袍袖一甩出了勤和殿。

段羿雖這般說辭,卻是明了王太醫最後也沒給一個他想要的答案,更恨心中最後一絲希冀被王太醫擋回,一時間全身脫力,雙足虛浮走在宮道上不知該往哪裏去。

林安跟在後麵,看皇帝神『色』倉皇,腳步踉蹌漫無目的『亂』走,不由心驚肉跳,猶豫了半天上前問:“萬歲爺。。。。。。。萬歲爺,您這是要去哪?”

段羿停住腳步,心中茫然盯著前方,費力地想,他要去哪裏?哪裏?良久才道:“去慈安宮罷。”林安趕忙叫禦輦過來。

禦輦搖晃,車輪碾過青石宮道“沙沙”有聲,如在心間碾過,傷口溝壑縱橫,寸寸鈍疼,再無安寧之日。

段康長大許多,好象還未睡醒的模樣,兩眼惺忪『迷』『迷』乎乎坐在段羿懷裏,過了好一陣才有了精神,手舞足蹈“嘻嘻”笑個不停,呀呀稚子,並不懂這世上有一種痛楚叫生離死別。

段羿看著兒子天真,止不住心頭淒涼。太後亦眼圈『潮』紅,哽咽難語。

李嬤嬤在旁邊勸道:“萬歲爺既回來了,太後該放心才是,怎麽這會子倒難過起來?”

太後忙用帕子沾腮,強笑道:“可不是,見著羿兒我竟失態了。”

段羿略整神情,問:“母後身子可好?前次兒子叫七弟送來的補品可還中意?康兒在這裏沒讓母後勞累罷?”

“難為你一片孝心,康兒這孩子實在討人喜歡,他在這裏我高興還來不及,哪裏有勞累之說,倒是你清減了許多。”

段羿沉『吟』片刻,道:“兒子想把康兒接到煙霞宮住段日子,母後意下如何?”

“是該接過去住些日子,當初林昭儀不得已送康兒到這裏,憂思過重才致病情加重。“太後輕輕歎口氣:“興許她心裏一高興病便好了也未可知。”

段羿呆了呆,思忖道:“不得已?不得已。。。。。。”臉『色』漸漸轉青,冷冷道:“兒子多月未在宮中,想來有不少事發生,煩勞母後再辛苦幾日照顧康兒,待兒子安頓妥當接他過去。”

“你才回來,多歇息幾日不遲,康兒在這裏你放心罷。”

段羿又細問太後日常飲食,陪著說許多話方才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