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托付

對方一身黑衣,且人數不少。看見王叔等人從屋裏衝出來時,卻不見一絲慌亂。

為首的是一個年輕的高瘦男子,手裏提著一把大刀。長得賊眉鼠眼,一臉的煞氣,剛才的拍掌聲就是由他發出來的。

王叔冷眼看對方,不客氣道:“這裏今天已經被我們包下,若要投宿明日再來。”

“嗬。”高瘦男子嗤笑一聲,似笑非笑的看著王叔,反問道:“誰跟你說我是來投宿的?”

人群之中的黃源看到高瘦男子後,臉色一沉,眼神瞬間冰冷,藏在衣袖底下的雙手緊握成拳。

王叔冷笑一聲,利劍出鞘,直指對方:“既然不是來投宿,那你們就是找錯地方了。”

月色下,高瘦男子半歪著頭,伸出舌頭在刀鋒的邊沿舔了幾下。那眼神,猶如嗜血的殘暴野獸。

爾後,他以施恩的口吻道:“虧我還特意讓人在酒裏下了點迷藥,想著讓你們好好睡上一覺,等我們把東西都搬走後再醒來也不遲,這樣我們都可以省點力氣。”說著,嘴角浮起一絲不懷好意的笑容:“不過現在看來,我也隻能讓你們永遠都開不了口了,畢竟隻有死人才會永遠保守秘密。”

“無恥小人,納命來。”王叔二話不說舉劍刺向對方,淩厲招式充滿殺氣。

高瘦男子不遑多讓,立即提劍迎擊,雙方的戰鬥就此拉開序幕。

正在房間休息的宋雪染本來就淺眠,加上白天的事情心裏一直感覺不安。這會聽到外麵傳來的異常聲響,心裏咯噔一跳,立馬起身下床更衣。

打開房門,站在走廊的邊沿望去,就看到樓下已經陷入一片混亂。一群身份不明的黑衣人正與護衛打得激烈,黃源和王叔也在其中。

對方人數眾多又來勢洶洶,刀劍相交的激烈碰撞聲不絕於耳。

遠遠的,宋雪染就看到看守貨物的護衛,跟一群試圖入侵平房裏麵的黑衣人打成一片。

宋雪染眉頭一皺,猶豫片刻,便移動腳步往樓下跑去。

“小姐。”小芹焦急的聲音從屋裏傳來,她就稍微眯了一下眼,醒來就不見主子的身影。隻看到被打開的房門,起身追出門口。

然而,她看到的,隻是走廊通向一樓拐角處的一抹淺藍色裙角,隨即不見蹤影。

宋雪染對小芹的呼叫恍若未聞,一門心思往樓下跑去。

樓下負責保護宋雪染的十餘位護衛,一看見宋雪染出現,即迎了上來,為首的護衛急忙喊道:“三小姐,外麵很危險,您不能出去。”

宋雪染眉宇微蹙,神情凝重的看著眼前混亂的場景。這次出行帶的護衛本就不多,在保護她的同時還要兼顧貨物,力量一分為二,愈顯單薄。

以目前的情況來看,對方的目標應該是存放在平房的那批貨物。他們這邊尚且遊刃有餘,但平房那邊卻不斷有大批黑衣人湧去,對護衛發起一次又一次的攻擊。

如果繼續放任不管,那邊的情況會很麻煩。

這時,王叔的聲音從前方傳來:“舍棄平房,退守二樓,誓死保護三小姐的安全。”

收到命令的護衛,正準備轉移二樓時,卻聽宋雪染道:“那平房那些護衛呢?”

王叔神色一暗,啞聲說道:“這是他們身為護衛的職責所在,若無法突圍,就隻能到此為止了。”

其他護衛聞言紛紛低頭,算是對這番話的默認。

誰知,宋雪染依然站在原地,她目光凜凜的望著對麵,語氣堅定,不容置疑:“不,貨物沒了無所謂,但人必須救。”

所有護衛皆是一副震驚的神情看了過來,望著少女纖細卻站得筆直的身姿,他們默默相互看了彼此一眼,眼底是藏不住的欽佩之色。

他們很清楚這批貨物價值連城,是宋雪染花了很多心血才拿到手的。而現在她竟然毫不猶豫放棄貨物,卻為了要拯救護衛的生命而去冒險,小小年紀卻有如此心胸氣魄,怎能不讓人對她肅然起敬?

雖然宋雪染已經表明態度,但護衛還是有所遲疑,畢竟王叔是他們的領頭人,他們身為護衛,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保護主子的安全。

然而,宋雪染並沒有給他們多餘的時間猶豫,率先跑出客棧,朝平房的方向而去。

如此一來,護衛隻能快速跟上。護她左右,先行開路。

從客棧到平房的距離不遠,但途中因為黑衣人的一再阻撓,而變得略微緩慢。

宋雪染被護衛們牢牢護在中間,他們一邊抵擋不斷撲上來的黑衣人,一邊以最快的速度到達平房,一同聯手殺退敵人。

隨著他們的到來,看守平房的護衛瞬間士氣大振,幾次將黑衣人殺退。

平房門口處的右側,有一處高於地麵的矮小斜坡,宋雪染嘴角微抿,短暫思考過後,輕拎裙擺,快步跑了上去。

居高臨下,宋雪染看了眼底下被黑衣人砍傷,全身染血卻依然奮戰到底的護衛。眼底劃過一抹森然,冷冽清透的聲音在高處緩緩響起:“大家無需手下留情,生死不論,立功者本小姐重重有賞。”

所有參戰的護衛在聽到這句話後,似乎受到了很大鼓舞,對黑衣人的攻擊越發猛烈。

黑衣人一時間竟節節敗退,人群中的高瘦男子見狀臉色陰沉,狠戾的眼神落在不遠處的纖細身影上。下一刻,他的身體騰空而起,以極快的速度朝宋雪染所在的位置疾馳飛去。

這一幕發生的太突然,王叔和一眾護衛紛紛上前阻止,但卻已經來不及。

隻見高瘦男子在半空中,緩緩舉起那把泛著寒光的大刀,上麵還殘存著鮮紅的血滴。

宋雪染隻覺一道刺目的白光晃過眼前,緊接而至的是一把殺氣沉沉,朝自己迎麵斬來的大刀。

“小姐,小心。”小芹歇斯底裏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感應到危險逼近的瞬間,宋雪染想躲已經來不及了,一股寒意在心底蔓延開來。

心跳聲,在這一刻變得如此緩慢,仿佛隨時都會停止跳動。

砰,宋雪染隻感覺到自己的身體,被人大力重重一推,往旁邊倒去。

噗,耳邊傳來利器沒入血肉的聲音。

大刀從黃源背後至胸口穿透而過,一絲殷紅的血液從嘴角溢出,高大的身體搖搖欲墜。

宋雪染一抬頭,就看到黃源的身體在自己麵前緩緩倒下。瞳孔猛地睜大,臉上的血液瞬間消失殆盡。

顧不得掌心傳來的刺痛,宋雪染掙紮著用受傷的雙手,從地上爬了過去,手忙腳亂的扶起黃源的身體,顫抖著聲音:“黃叔。”

於此同時,高瘦男子也被黃源一招斃命。群龍無首的黑衣人,在護衛的拚死反抗下士氣大減,最後被漸漸殺退,逃之夭夭。

其他人都隻是不同程度受傷,而為了保護宋雪染的黃源卻被對方刺中要害,殘存的意識開始模糊,呼吸也越來越弱。

刺目的鮮紅血液,不斷從黃源的胸口處湧出,越來越多。宋雪染淺藍色紗裙上的一大片斑駁血跡,看起來格外觸目驚心。

在場的護衛看到這一幕後,臉色肅穆,微低著頭,沉默不語。

王叔眼底有淚光浮現,看到黃源剛才奮不顧身護住宋雪染的舉動,根本不顧自己的死活。就連身為七尺男兒的他,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這一刻,自責和懊悔同時襲上宋雪染心頭。如果不是她跑過來,黃源就不會為了替她擋刀,受這麽重的傷。

宋雪染臉色蒼白,一手試圖捂住傷口阻止血液往外流動,一手拚命的想要扶起黃源的身體,但幾次過後都沒有成功。

這時,一隻沾滿血的手握住宋雪染的手腕,聲音虛弱:“姑娘,黃某有一事相求,請您一定要答應。”

宋雪染聞言用力搖頭,聲音哽咽:“不,黃叔你不會有事的,我現在就帶你去找大夫,把血止住好不好?”

黃源動作緩慢的搖了搖頭,嘴角扯出一抹虛弱的笑意,氣息有些喘:“您是個好人,承蒙您如此看得起黃某,但已經來不及了。”他顫抖著手,從懷裏拿出一個被鮮血浸透半邊的白色錦袋,放到宋雪染的手心裏,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這裏麵是一塊玉佩,請您親自將玉佩交給沈非世大人,告訴他這塊玉佩是七年前那件血案的信物,幕後黑手是京城中人,現在有一批人正拚了命的想要找到這塊玉佩,所以在見到沈大人之前,您決不能告訴任何人。”

耳邊傳來黃源的聲聲囑咐,眼淚已模糊了視線,宋雪染感覺手中的錦袋如有有千斤重,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此時的黃源已經沒有了力氣,但他的手依然緊緊握住宋雪染的手腕,仿佛隻有得到對方的承諾才肯放心。

宋雪染點點頭,鄭重許下承諾:“黃叔,我答應你,一定親手將玉佩送到沈非世手裏。”

得到承諾的黃源嘴角微微揚起,緊握的手也緩緩鬆開,用極輕極淺的聲音說道:“您之前問過黃某,是否識得您身上的那支白玉簪,其實黃某是識得的,那白玉簪的主人正是沈公子”

沒等說完這句話,宋雪染就感覺到原本握住自己手腕的力道,逐漸消失。

那隻沾滿血跡的手,猶如失去提線的木偶般,緩緩垂落。

看著雙目緊閉的黃源,宋雪染再也止不住眼淚,雙手緊緊握住染血的白色錦袋,俯身跪在一邊。

經過一番激烈混亂的廝殺後,周圍已是一片慘不忍睹的狼藉。王叔第一時間去鎮上的府衙報案,並請來官兵協助他們做好善後工作和相關手續。

等處理好這些事,遠處的天空已泛起魚肚白,一縷晨曦的陽光穿透雲層灑了下來,預示著新的一天開始了。

宋雪染吩咐王叔在小鎮附近的一座山林,挑選了一處有綠樹青草相伴的地方,作為黃源最後的安身之處。

林間的小溪邊,少女神色沉靜正蹲在岩石上,手裏拿著一件深色長袍,反複的搓洗上麵一個沾染到血跡的地方。

當她將長袍從水裏撈起來時,幹淨清澈的水麵呈淺紅色,隨著溪水潺潺,飄向下流。

小芹默默站在一邊看著主子,眼眶有些發紅,卻一句話都不敢說。

過了一會,宋雪染總算將深色長袍清洗幹淨,她起身走到一個臨時用竹竿做成衣架前,抬手把手裏擰幹水分的長袍緩緩鋪開,在陽光下晾曬。

一陣微風吹來,揚起宋雪染散落身後的青絲。隻見她目光沉沉的望著前方,眼底有隱隱水光。

這件暗紋流彩服是她送給黃源的,當時她隻是出於防範才這麽做。但沒想到黃源卻會為了報恩,以命相護。

當看到上麵沾到的斑點血跡時,她便請王叔幫忙取下來清洗。人沒了,至少也要讓他幹淨體麵的離開。

今日的太陽很大,隻需幾個時辰,長袍就被曬幹了。王叔為黃源換好衣服後,才進行入殮。

一群侍衛合力將棺木下葬,並在黃源的墓碑前上香燒紙,聊表心意。

宋雪染靜默立在牌位前,過了半晌,她才緩緩開口:“黃叔,謝謝您的救命之恩,雪染一定完成您的遺願,請安息。”

一行人在墓碑前三鞠躬後,才邁步離去。